他用匕首,劃破自己的手指,溫熱的液體,緩緩滴落在我左臂處,煉金朱砂繪就的鳳凰之上。


    我的手中,握著浸了域魄酒和藏紅花汁液的紗布,一點一點,緩慢而輕顫的擦拭。


    溫熱和著冰涼的觸覺,讓我的肌膚止不住的戰栗,就如同,自己此刻茫然無措的內心一樣。


    當煉金朱砂的痕跡一點一點的褪去,我看著自己手臂上清晰浮現的月牙印記時,初聞時的震動已經不見,隻是茫然,從未有過的茫然。


    “當年我救下你的時候,你的麵容被樹枝尖石劃得血肉模糊,隻有臂上這個新月胎記,因為有衣物的保護,所以完好無損。”


    “你救我,就是因為這個新月胎記?”我沒有看他,隻是有些恍惚的開口。


    “是。”片刻之後,他靜靜開口:“當時你傷得很重,而我手邊並沒有足夠的續命良藥,我隻能用‘畫鬢如霜’暫時穩住你的心脈,然後往邪醫穀趕。你一路上都沒有意識,從脈象上看本不應如此,我很清楚拖得越久你醒過來的機率便越小,在用盡藥物針法都沒有效之後,我便明白這是你自己的問題,是你的內心不想醒過來。我本該收手,可是我答應過先師,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救迴你。”


    我沒有說話,隻是聽他的聲音淡淡傳來


    “其實比我想象中容易了太多,隻是一聲‘傾兒’那個時候我握著你的手,一直叫你的名字,後來你睜開眼睛,什麽都不記得了,可是把你從鬼門關裏拉迴來的,卻無疑正是這個名字。”


    我靜靜看他,問了出口:“你會這麽喚我,是因為知道我的身份?”


    “改朝換代並不是一件小事,而你容顏雖毀,但身上殘破的嫁衣和手臂上的新月胎記已經足夠讓我知道你的身份,更何況還有一路搜捕的官兵。”停了片刻,他才再開口:“對劍眉山的時候,我聽過他是這麽喚你的。”


    我的心底驀然一痛,自然明白蘇修緬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從剛才到現在,刻意的不讓自己去想,刻意的忽略,可是並不是,隻要忽略就可以抹殺的。


    蘇修緬的話,讓我的思緒不受控製的開始飄遠,酈山與眉山本就相鄰,那一日,經不住她的纏人,他帶她偷溜出溫泉宮,騎馬踏雪,一路到了眉山,遇見蘇修緬,他與他比劍,她在一旁看著,滿心滿眼全是情濃。


    多可笑,我在意了那麽久,介懷了那麽久的人,竟然是我自己,我是不是應該釋然而開心?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心底的情緒那樣複雜,有太深太沉的悲哀,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這一切,這一切,又是那麽的不真實,就好象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夢,而蘇修緬的聲音,繼續在夢中響起


    “快到邪醫穀的時候,我們遇上了真正的慕容清,在馬車之中,又有疏影死命護著,她傷得並不算太重,然而,我若不出手相救她也活不了。我要她的身份當做診金,她若想活下去這一世便隻能去做旁人,她答應了,我將她單獨安置在桑籬軒直到痊愈,然後用煉金朱砂合著守宮壁虎血在她眼下點了一顆淚痣,要她終身不得取下麵紗。我派人送她出穀,並沒有再去理會她的去向。隻是幾年之後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名聲大噪,我才知道原來她到了上京忘憂館,也是那時,才讓漓心出穀去到她身邊的。”


    “漓心?”我喃喃低語,不期然的想到了桑慕卿身邊從來不離半步的青衣婢女。


    “她既然能夠告訴你這些,那麽漓心必然是不在這世間了。”蘇修緬的視線轉向天邊,緩緩開口。


    “為什麽?”我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定定看他:“你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沒有看我,對著窗外淡淡開口:“你既然不願意想起從前,我便給你一份新的記憶,一個新的身份,慕容家的二小姐,足以保你一世無憂。你和慕容清本就長得有些像,特別是眼睛,所以我調配出玉骨生肌膏,照著慕容清的樣子整易你的麵容,自然隻是有幾分相似,不然我也不用在她眼下點淚痣。後來慕容家的人前來尋你,我告訴他們你墜崖後容顏傷了,他們再見你時又是三年後,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麵容變化本就不足為奇,再加上有疏影和慕容清墜崖當日貼身戴著的玉佩,自然不會有人懷疑你的身份,在他們看來,我也並沒有必要撒謊。”


    他的唇邊,忽而牽出一抹自嘲的弧度,依舊沒有看我,聲音清淡響起:“我那時隻是為了先師的遺願,並沒有想太多,就像是當日的慕容清,我既出手救了她,就不會再出爾反爾,可如果換做今日,我絕不會留她性命。”


    我沒有辦法理清自己紛亂的思緒,深深吸氣,一下,兩下,卻終究隻是頹然的閉眼:“她才是真正的慕容清,可是直到她死,都沒能向父母家人證明她的身份,而我”


    “你這麽想?”蘇修緬轉身,聲音裏帶了點冷漠打斷了我:“如果他們不相信她是真正的慕容清,她便不會死了。”


    我震驚的抬眸看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底的冷,不受控製的蔓延四肢百骸。


    而他依舊靜靜看我:“你以為她是自殺?”


    我搖頭,不是沒有這樣想過,然而更多的時候,我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的卻是淳逾意的話。


    “南承曜?”他又問。


    我不說話了,隻是看他。


    “不會是他。”而他也不等我迴答,隻是徑直淡道:“不是他不夠狠,也不是他做不到,隻是他心氣太高,是不會對她動手的。”


    我閉上眼,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然後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問:“我記不起從前的事情,是因為你嗎?”


    他靜了片刻,才再開口:“可以這麽說。”


    我的唇邊,緩緩勾起一抹苦笑,聽他的聲音繼續傳來


    “你醒過來以後不記得從前的事,我施針探出你頭部承靈、百會、天衝三處要穴凝塞淤堵,料到你的失憶便是因此所致。那個時候若是動用‘畫鬢如霜’,或許能將血氣打通,但是我沒有。到了如今,即便合我與先師之力,隻怕也是不可能了。”


    我記不清自己是怎樣走出藏風樓的,隻記得他一直握著我的手腕,持續不斷的溫熱暖流,便沿著我的陽池穴,一直傳到全身。


    可是,即便這樣,還是沒有辦法趨散我心底,那揮之不去的空冷茫然。


    穿過海棠花林,正欲往輕漪園的方向行去,卻忽而聽得穀外陣行隱動,不一會便有一個麵色惶急的中年男子懷抱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入到穀中。


    “蘇先生!求蘇先生救救內子!”


    不待蘇修緬做何表示,一直跟在我們身後的漓陌就已經上前:“你走吧,我家公子近日不見旁人。”


    那男子仍是急迫哀求,而漓陌已經失去耐性的一揮手,於是聽到陣動而趕來的幾名青衣男子便隻是漠然的阻隔住他的去路,雖不動手,卻一步一步,將他逼往穀外。


    蘇修緬並沒有過多幹涉,他隻是握著我的手,靜靜往輕漪園的方向走去,而我心緒紛亂恍惚,也無力再去理會身後那名男子苦苦的哀求。


    許是見我們的身影越來越遠,那名男子的聲音忽然猶如絕處逢生一般焦急萬狀的驟然拔高,隔了那麽遠的距離,卻仍是斷斷續續的隨風傳入我的耳中:“求蘇先生我有我有三王妃的消息慕容一家全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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