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返迴王府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大概是因為見我神情不對,疏影目帶擔憂的看我,幾次欲言,卻又強自忍住。


    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想問,卻又不敢,我明白她是在為我擔心,可是此時此刻,我實在是堆疊不出心情來安撫她,也不想再強顏歡笑下去。


    一路迴到三王府,歸墨閣內,尋雲已經派人傳好了午膳,菜品很豐盛,大多是我愛吃的,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留心記住了我偏好的口味,隻是今天,她的這一番用心,卻要白費了。


    “小姐,你不吃東西怎麽能行?多少吃一點吧,要不,就喝一小碗鬆子粥,好不好?”疏影見我吩咐撤席,連忙攔下,焦急而又擔憂的問道。


    我搖了搖頭:“我現在沒什麽胃口,什麽時候想吃了再傳吧。”


    疏影無奈,隻得點頭讓小丫鬟們將一桌子菜撤下,一麵絞盡腦汁的邊想邊問道:“那小姐要不要先睡一會,還是疏影親自去小廚房替你燉點鮮杏汁燕窩吧,噢,對了,毓順殿的宮女之前送了些青梅到閱微偏館來,說是小姐喜歡吃,小姐要不要先吃一兩顆,梅子酸,頂能開胃的!”


    她手忙腳亂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再小心翼翼的捧到我麵前,麵上那獻寶似的緊張神情和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擔憂,終究是讓我不忍心,輕輕點了下頭,拿起盒中的青梅小小的咬了一口。


    她明顯的鬆了一大口氣,剛想說什麽,卻聽得外麵的小丫鬟通報道:“王妃,秦總管求見。”


    我開口道:“快請他進來。”


    秦安進來向我行了個禮,我以為他是要問我進宮的情形,卻不想他根本不提,隻是恭敬開口道:“王妃,方才丞相府派人過來,上將軍的送別宴定在今晚,說隻是家宴,想請王妃迴相府一聚。”


    我點點頭:“那勞煩秦總管即刻便準備馬車,我現在就過去。”


    雖然送別宴是晚上才開席,而現在不過剛過正午,可是秦安並沒有多說什麽,恭謹應著退了出去,不一會便著人來請我。


    我帶著疏影來到王府正門,馬車是已經早早侯著的了,除了馬車,秦安還備下了厚禮,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備齊這些,雖說他辦事極為得力,但更有可能是早在父母親差人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準備著的了。


    我開口道謝:“秦總管費心了。”


    “這都是老奴該做的。”他平和恭敬的答著,一麵親自替我掀開了車簾。


    馬車徐徐開動,疏影雖然極力避免盯著我看,但麵上的擔憂神色總是藏不住的。


    她跟在我身邊那麽久了,明白依我的性子,在距離開席尚有那麽長的時間便趕迴相府,不可謂不反常,可是如今,我卻並不想再去費心在乎旁人會怎麽想,又會不會落下話柄。


    瀲就要走了,去往南疆那塊邊遠動蕩的土地,一別五年,在這漫長的年月當中,我將很難再見他一麵,不是不牽掛的。


    而我此刻,不管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心態,都並不想繼續留在三王府內,雖然我並沒有完全相信南承曜是真的對杜如吟動了心,可是心底仍是不可避免的不舒服,我覺得累,想要拋開這一切,什麽都不想,哪怕隻是暫時的,可讓我能夠舒一口氣,也是好的。


    迴到相府,門口候著的下人見到我,先是一楞,隨即高高興興的進門通報去了:“夫人,夫人,清小姐迴來了!”


    母親急急的迎了出來,一把握住我的手,語帶驚喜的開口道:“清兒,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我心底一暖,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女兒想父母親了,早些過來不好嗎?”


    母親一麵拉著我的手往裏麵走,一麵笑道:“瞧瞧這孩子,都這麽大的人了,又做了別人的妻子一國的王妃,還來跟家裏撒嬌。”


    我的笑容一淡,隨即又強自轉換心情開口道:“瀲呢,怎麽不見他出來?”


    母親略帶感傷與不舍的勉強笑了笑:“他出去你們從前常去的山澗騎馬去了,說是這一走不知道要隔多長時間才能再去,他不知道你會那麽早來,不然哪會出去王總管,你即刻派人去請少爺迴來,就說小姐來了。”


    我忙攔住母親:“不用了,讓他順著自己的心意再多玩會,不用急著趕迴來。”


    母親拍了拍我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家裏那麽多的兄弟姐妹,他和你是最投緣的,感情也最好,如今他要走了,若是知道你迴來了我們不去叫他,準又要發一頓脾氣。”


    一麵說著,一麵微微點頭示意王總管下去辦了。


    我沒有再多說什麽,隨母親進了暖閣,才坐定,碧芷已經張羅好了一案幾的瓜果茶點,母親親自揀了幾樣放到我麵前:“清兒,來,蓮心花盞,奶白杏仁酥,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我一早就吩咐廚房準備著了。”


    我不願意拂了母親的意,微微笑著,拿起一塊杏仁酥在手裏,卻並沒有吃,這些都是素來我中意的小點心,隻是此刻卻實在是沒有什麽胃口。


    自己這個樣子自然是沒能逃過一直注意著我的疏影的眼睛,她看了一眼案幾上的點心,向母親開口道:“夫人,不知道府上有沒有青梅?”


    “疏影。”我出聲喚她。


    母親有些訝異的開口道:“有是有,不過清兒不是不愛吃酸的嗎?還是”


    她一麵說著,一麵不動聲色的看向我的小腹,我有些窘,疏影卻沒有注意到,自顧自的開口道:“小姐胃口不好,今天中午都沒用午膳的,所以我想著吃點酸的東西或許能開開胃。”


    “這樣啊。”母親的眼中現出微微的失望神色,隨即吩咐下人去取青梅。


    我連忙道:“不用麻煩的,都一桌子點心了,況且現在我也不想吃什麽。”


    母親轉眸看我,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清兒,聽何全從三王府迴來說,你今天早上進宮去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我恰好知道一個偏方,所以進宮去看看對皇上的頭疾有沒有用。”


    “一切都還好吧?”


    她問的有些小心翼翼,我雖然暗自奇怪,但並沒有深想,點頭道:“我走的時候皇上已經安睡了,持續用下去應該會有用。”


    母親麵上現出些許欲言又止的神色,停了一會,越發小心的開口問道:“你進宮,有沒有順道去看看三殿下?”


    我看著她眼中掩藏得很好的擔憂和緊張,慢慢垂下眼睫,唇邊不受控製的泛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來,我竟然是最後一個才知道。”


    我想起了秦安、尋雲、逐雨對我異樣的迴避,想起了紫荊宮中李康安和毓順殿掌事姑姑看我時眼中一閃而逝的異色,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那抹異常,名為憐憫。


    母親神色一急,心疼的握著我的手道:“清兒,你也不要太著急,一切都還沒成什麽定數,那杜如吟要得意,就讓她先風光上幾天,那杜奉安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內閣侍讀,他的女兒,即便長得再怎麽像前朝玉鉤公主,也終究隻是麻雀,成不了鳳凰的!”


    我的心不受控製的一顫,略微緩了緩,才靜靜開口問道:“母親方才說,那杜如吟長得像前朝公主?”


    母親眼中的憫柔心疼更甚,她遲疑了片刻,終究閉了閉眼,開口道:“清兒,我並不想瞞你,那杜如吟若論五官樣貌,的確是有幾分肖似前朝玉鉤公主,但就像我之前說過的,她隻是麻雀,無論如何也是成不了鳳凰的。”


    母親站起身來,麵上顯出些許沉思迴顧的神色:“你不知道玉鉤公主有多美,那是真正的風華絕代一顧傾城,隻需看上一眼,就足以讓人記上一輩子。而那杜如吟雖在樣貌上有六、七分像玉鉤公主,風神氣度卻是雲泥之別,這兩個人,是根本就不能夠相提並論的。”


    “我並不是為了要安慰你才刻意這麽說的,事實就是如此。”母親頓了頓,接著說道:“其實就像那夜她在清和殿跳的照影舞一樣,技巧純熟,翻袖折腰,每一個動作都精妙無雙,可是,你應該也有這樣的感覺,美則美矣,卻並不能震撼人心。而你知道真正的照影舞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嗎?杜如吟提到的那本畫冊家裏也有謄本,你看了便知道。”


    碧芷得了母親授意,不一會便從書房取了繪有照影舞姿的謄本過來,我翻開來看,且不論繪本上每一個動作姿態的優美精妙,單這扉頁上,便題著這樣一段話


    “一舞照影,燿如羿射九日,矯如驂龍翔舞,來如雷霆收怒,罷如江海凝光,飄然轉旋如輕雪漫舞,嫣然縱送如遊龍驚鴻。斜曳裾時如朝雲欲生,風袖垂時如低蓮溫柔,觀者無不癡迷忘醒,天地為之久低昂。滿堂開照曜,莫不願年年,得陪此宴。”


    見我看完,母親輕道:“這是當年有名的舞樂大家公孫讚,在觀前朝太後生辰宴上,玉鉤公主的一段照影舞後所畫所題,這一舞照影,並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模仿得來的,而那杜如吟,更是想都不要想。”


    我緩緩合上書本,而母親握著我的手,一字一句開了口,帶著慕容家人獨有的驕傲篤定:“清兒,我和你說這些,是想要告訴你,不管這杜如吟存了怎麽樣攀龍附鳳的心,都不過是如跳梁小醜一樣不自量力,且不論我和你父親不會放任你受委屈,就是三殿下自己,也不見得會看得上她這樣一個冒牌貨,所以,你沒什麽可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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