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前殿,我的視線便不由自主的被那個淺碧輕紗的身影所吸引,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人,能將綠色穿得這樣嫵媚,純真中透著誘惑,柔婉中含著豔麗。


    她的麵容隔了麵紗我看不真切,忽然就想起了坊間一直被人津津樂道的傳言,上京忘憂館桑慕卿從不以貌示人,原來竟是真的。


    那麽,見過她麵紗後容顏的,是不是也隻有南承曜一人呢?


    現如今,親眼見到桑慕卿,我便明白了“不願君王詔,隻盼慕卿顧”並非空有虛言,她的確當得如此。


    即便看不真切她的容顏,可那隻需靜靜站著便已經渾然天成的落落風情,麵紗之下若隱若現的秀色,以及眼底的那一顆紅色淚痣,就已經足以讓人心醉神迷了。


    我看到,她的視線,自我們進門後,先在我身上膠著片刻,然後緩緩移向南承曜,自此停留。


    而南承曜,卻並沒有看她,他隻是微微笑著,上前對一臉不耐與厭煩的淳逾意開口道:“讓淳先生久等,這就有勞了。”


    “妙手郎君”淳逾意,醫術了得,脾氣卻也十分古怪,向來都隻有別人求他等他的,現如今讓他等我這麽久,他的臉色已經是十分難看。


    見我們進來,甚至連南承曜上前與他說話時,他都好端端的坐著,不起身,不應答,連看也懶得看上一眼,倨傲不已。


    桑慕卿想是不願南承曜難堪,轉向淳逾意輕輕喚了一聲:“淳先生。”


    懇求的意思,埋怨的意味,還帶了點輕輕的撒嬌,那樣柔軟而清甜的一喚,蕩人心魂。


    淳逾意再不情願,也經不得她這一喚,站了起身,轉眼看向我們,眉目間卻仍是帶著不耐和嘲諷,薄唇微動,似是要挖苦幾句的樣子,卻在看到我的時候微微一怔,咽下到了嘴邊的話,隻開口道:“找個安靜的房間,我把脈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攪。”


    南承曜點頭微笑:“這個自然,已經為淳先生備好靜室,這就請先生隨我來。”


    一麵說著,一麵攬著我率先走出前殿,往一旁偏廳內的休憩室行去。


    淳逾意跟在我們身後,而桑慕卿本也欲跟上,卻被她身邊的青衣侍婢拉住,低低的,不知說了句什麽,然後桑慕卿的麵色微微變了變,沒有說話,亦是沒有再向前一步。


    我行了幾步,不自禁的又悄然迴眸看去,正對上她幽幽的視線,竟是一直看著我,含義不明。


    我的心微微一頓,卻來不及多想什麽,南承曜已經攬著我轉過迴廊,休憩室就在眼前。


    南承曜吩咐秦安親自在外麵守著,然後自己跟了進來。


    淳逾意不悅的開口道:“我說了把脈的時候不見第三人。”


    南承曜淡淡一笑,語氣卻並不容轉圜:“淳先生隻要不往這邊看,本王絕不會讓先生察覺到這靜室裏還有第三人。”


    他一麵說著,一麵轉眸看我,原本淡薄的笑容裏帶出幾許打趣的意味:“再說了,我若是留在外麵,隻怕有的人又要胡思亂想了。”


    我麵上一紅,略微窘迫的看了他一眼,而淳逾意本欲再說什麽,卻忽然轉眸定定看我,目光肆無忌憚又毫不避諱。


    我有些不悅,卻聽得南承曜的聲音已經淡淡響起:“請淳先生為王妃把脈吧。”


    淳逾意一麵示意我伸手,一麵仍是毫不避諱的探究著我麵紗下的容顏,我有些不情願,肩上卻被南承曜安撫性的輕輕一握,不忍拂他的意,於是我伸出了自己的右腕。


    淳逾意的手指慢慢搭上了我的脈,起初仍是將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我的麵容上,卻慢慢的,一點一點凝起心神,麵色也漸漸專注起來,隱帶興奮。


    “王妃可是中過‘千日醉蘭’的毒,後來又解了?”


    我輕輕點頭,看來此人的醫術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幫王妃解毒的人是誰?現在何在?可否讓在下一見?”他的話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期待和興味。


    我並不想讓不相幹的人知道我和蘇修緬之間的事,於是搖頭道:“本宮機緣巧合下幸得貴人所助,並不知道他是誰,更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淳逾意“啊”了一聲,麵上神情混雜著興奮和惋惜,悠悠開口道:“‘畫鬢如霜’,沒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見到這套傳奇針法,我還以為這世上除了邪醫穀蘇先生外就再沒有人會了,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啊”


    我一怔之後,開口打斷了他的喃喃自語:“淳先生怎麽如此肯定本宮身上的毒不是邪醫穀蘇先生解的?”


    他想也不想的開口道:“原本要想解‘千日醉蘭’的毒性而又保王妃無恙,除了原來的施毒者外,普天之下,就隻有蘇先生一人能做到,而這套‘畫鬢如霜’的針法,會的人也隻有他。可是我很奇怪,從施針手法來看,卻並不像他。”


    我又是一怔,問:“此話怎講?”


    他緩緩開口道:“‘畫鬢如霜’,是天下最為奇絕的針法,然而會的人卻屈指可數,一來固然是因為這套針法極為難學,然而最重要的,卻是因為這套針法太過耗損心力,欲救人,先傷己,救人三分,傷己七分。所以即便這套針法精妙得無以倫比。卻仍是慢慢失傳,我還以為,這套針法,已成傳說。”


    我沒有說話,聽他的聲音繼續傳來:“從王妃的脈象看,餘毒已清,再無禍害,這前麵的針法精妙絕倫,的確像是蘇先生親為。可是王妃體內仍虛,可以看得出最後這固本還原的針法施得極為綿軟不穩,雖是勉強收勢,保了王妃性命無憂,卻無論如何不像是出自蘇先生之手的。”


    我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的褪去,淳逾意不知道,我卻是很清楚,替我解毒的不是旁人,正是蘇修緬。


    那淳逾意口中的針法綿軟不穩,是不是意味,他為了救我,已被那欲救人先傷己,救人三分傷己七分的“畫鬢如霜”傷了心脈?


    我想要開口問些什麽的,話音卻哽在喉間,做聲不得,整個人也僵硬得不知動彈,恰此時,一雙手,穩穩的握住了的肩,他掌心的溫暖傳遞到了我的身上,然後,他的聲音淡淡響起


    “有沒有可能是蘇先生施針治人反傷了心脈,以至於後麵的針法綿軟不穩?”


    他替我問出了我問不出口的話語,我雖無力迴頭用微笑以示謝意,但心裏,卻是感激的。


    淳逾意依舊是一口否決:“不可能,以蘇先生的修為,‘畫鬢如霜’的反噬斷不至此。”


    我想起了再見蘇修緬時,他的眉目如常,並無病態,甚至還能與南承曜對劍比試,心內雖然仍有疑慮,卻也略略安定下來。


    而淳逾意眼見得不出個結論,也不打算再浪費時間,徑直取了紙筆替我開方子,一麵寫,一麵道:“毒性全退,王妃的身體其實已經沒什麽大礙,我開的,也不過是溫補的藥,好好調理便是。”


    我接過方子,輕輕道謝。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突然開口道:“看在你有幾分像卿兒的份上,我奉勸你一句人如燈,思如油,思慮過甚,常人自然無妨,雖積弱一點,但傷不了根本,你卻不一樣,從你的脈象看,身體已經是幾經耗損,特別是頭部承靈、百會、天衝三處要穴,氣血不行,凝塞淤堵,就連‘畫鬢如霜’亦不能打通。沒有厚實的身體底子撐著,卻要勞心思量的話,那便隻能是,油盡燈枯。”


    我怔住,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整理自己的藥箱,聲音一字一句傳來:“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王妃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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