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紅似火,經霜更豔,點點留人醉。


    密密的楓樹林中,有層層霧氣環繞,視線受到阻礙,朦朧一片。


    而在這片茫茫白霧之中,一個身著紅色衣裙的小女孩漫無目的的奔跑著,美麗的小臉上寫滿了驚惶和害怕。


    “父皇,父皇你在哪裏,傾兒不亂跑了,傾兒再不敢淘氣了青鸞,青鸞,你在哪裏,我要迴宮,你快帶我迴宮”


    小女孩大約八、九歲的樣子,一雙盈盈大眼黑白分明,美麗的容顏上掛著淚珠,已能窺見日後的傾國之姿。


    她的聲音輕輕軟軟,甜美異常,隻須一聽便會叫人心下柔軟即而生出憐愛,隻是,在這寂靜空曠不見人影的楓林之中,聽到她求助聲的,卻是外出覓食的白虎。


    這裏,是皇家圍場外麵的楓林,此刻,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圍場內狩獵的她的父皇身上,而她的父皇,以為此刻她正在圍場內的皇帳之中熟睡,並不知道她已經瞞著婢女偷偷的溜了出來,更不知道她為了追尋一隻小鹿,竟然跑出圍場在這楓林之中迷了路。


    白虎見到獵物,發出興奮的咆哮聲,她驚駭的叫喊,拚命的奔跑,紅裙在林間如蝶翻飛,劃出一道又一道美麗的弧線。


    那白虎本是獸中之王,此刻因著饑餓,越發的兇猛,如何是她一個小小的女孩所能躲得過的。


    當她被白虎猛然撲倒的時候,當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當她絕望得連哭喊掙紮都放棄了的時候,一個少年,手持長劍,猶如天神一樣從天而降,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卻從白虎爪下救下了她,過程並不輕鬆,因為他也不過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待到白虎終於倒地不動的時候,他亦是傷痕累累的倒在了她的麵前。


    後來,她的父皇派來尋她的人終於趕到,她死死的抱著昏迷不醒的他不肯放手。


    後來,他被封為禦前侍衛,貼身負責她的安危,自此朝夕相對,長伴長隨。


    再後來,他們大婚,漫天的紅光,是喜色,還是流不完的鮮血?


    再後來,他在萬刃絕壁前與她相對,親眼看著她從崖上跳下,帶著玉碎的決絕,和翩若驚鴻的美麗,以生命為局,留他一世不得相忘,自此再不愛任何人,空老生年。


    她身亡,他心死,誰輸了,誰又贏了,誰的過錯,誰錯過。


    她用她的性命,教他一生不再有愛,冷血冷心。


    或許,這就是她最終的報複。


    我長長一歎,閉上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太過感性,還是因為那個人是南承曜的緣故,瀲簡簡單單的一席話,竟然能讓我生出這樣多的聯想感慨。


    即便此刻,漫步在三王府的“楓林晚”之中,初春的楓葉隻是零落的綠,然而,那一幕幕楓紅白虎的影象,卻如同畫卷一般徐徐展開,異常清晰的呈現在我腦海中。


    我不知道,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是不是恨他,就像不知道他是不是愛她一樣。


    若是愛,怎麽忍心看她在眼前,粉身碎骨。


    若是不愛,玉露殿內的溫泉,還有這片輕易不讓人踏足的楓林又是因何而存在?


    忽然想起,我與他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這楓林之中,卻並沒有英雄救美的纏綿悱惻與蕩氣迴腸。


    他本欲取我性命,最後留下,現在想來,我竟然不敢確定是不是因為我隨口而出的楓林白虎之論,觸動了他心底殘存的柔軟追思。


    我的唇邊,不由得緩緩帶出一抹自嘲笑意,幾許苦澀,幾許無奈,不是不在意的。


    “我聽疏影說你在這裏,夜深露重,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


    低沉好聽的嗓音在夜色中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整個人被擁進一個溫熱的懷抱,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出神出得這麽厲害,連他走近也沒有察覺到。


    我任由他摟著,沒有動彈,亦是沒有說話,剛剛從深陷的思緒中迴過神來,又驟然遇見他,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


    南承曜自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扳過我的肩,然後伸出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迫我直視他的眼睛,問:“怎麽了,疏影說你從丞相府迴來以後就一個人來了這裏,出什麽事了?”


    我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調整自己的情緒,卻仍是不由自主的避開了他的眼睛,才開口道:“沒什麽事,殿下今晚不是要宿在宮裏的嗎,怎麽這麽晚了還迴來?”


    本是無心之語,他卻忽然笑起,弧形優美的唇勾出誘人沉淪的弧度,異常好看。


    他的聲音亦是帶著笑意,響在這楓林之中:“原來你是在惱這個,所以,連我送你的玉釵也折了,是不是?”


    我一怔,反應過來,自他懷中直起身子,有些急急的解釋道:“不是的,是我不小心才”


    “我會給你更好的。”


    未完的話,被他輕輕以指點住了唇,他微微笑著,重又將我擁入懷中,良久無語,隻靜靜的,隨意漫步在這楓林當中。


    他不說話,我自然也是沉默,直到整片楓林都快被我們走完了,我正欲開口提醒他天色已經很晚了的時候,卻聽到他的聲音重新響起:“清兒,你是我的王妃,是這世間能夠與我比肩而站的女子,是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日後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都希望你能信我。”


    我頓住腳步,有些怔然的看他,不知道是因為他所說的這一番話,還是僅僅是為了那一聲“清兒”的稱謂。


    他喚的,是“清兒”,還是“傾兒”。


    恍然間,卻見他微微笑著,重又對我開了口:“比如說今天,我知道你在丞相府裏必然是遇到了什麽事的,就不知道你是因為不相信我的能力,還是因為不相信我會幫你,所以才不打算告訴我。”


    我搖頭輕道:“不是的,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他依舊微笑,放柔了聲音:“在我麵前,你不需要顧忌什麽,怎麽說都行。”


    我抬眼看他,這麽近的距離下,他的麵容俊逸非常,唇邊的弧度亦是魅惑眾生,在那雙暗邃幽黑的眼眸深處,雖然並算不得冷,也有隱約的柔和,然而,眸底的清明自製,卻一如往昔。


    這或許,就是那一縷芳魂,最終的目的。


    輕輕的垂下羽睫,我強自甩開心中突如其來的酸澀,然後抬眸輕道:“臣妾今天迴相府,聽聞聖上似乎有意將懿陽公主下嫁給臣妾的弟弟,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此事?”


    他輕笑出聲:“這可不是我決定的,怎麽聽你的語氣倒像是在和我生氣一樣了。”


    我微微垂眸,不做聲。


    他笑了一笑,開口道:“王妃希望我怎麽做呢?”


    我輕輕搖頭:“我不知道。”


    他輕輕笑起:“我如今算是知道什麽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慕容瀲既然不願意娶公主,那我保證不會有人強迫他,王妃可滿意了?”


    我驟然抬眼,看見他淡淡含笑,麵上神情帶了點無奈又似有些頭痛,縱然心底沉鬱,卻仍是不由得微微一笑:“臣妾謝殿下。”


    有他應承,我知道至少這次,瀲可以不用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護得了他多久,但瀲是那樣真性情的人,卻偏偏錯生了官宦之家,我隻惟願自己能夠讓他隨心所欲自在生活的時間延長一些,即便杯水車薪,也是好的。


    正想著,南承曜雙臂微一用力,重又將我困在他懷裏,低頭看我,慵懶笑道:“這句道謝可是一點誠意也沒有,我說過的,不想聽你再自稱臣妾。”


    我閉上眼,再睜開,很好的斂去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輕輕開口:“清兒謝殿下。”


    他一笑,俯身呢喃道:“隻一句話?”


    唇瓣摩挲著唇瓣,氣息曖昧又親昵的交融。


    我腦海中突然想起當日在玉露殿內,母親對我說的那一席話,她說,我慕容家的女兒犯不上去和一個死人爭寵,現如今,身在玉露殿中的人是我,今後享受無盡恩容的人,也隻會是我。


    我緩緩的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頸,將心底所有自憐自傷的情緒沉澱塵封,然後閉上眼,輕輕印上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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