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閉上眼,事到如今,千般思慮,卻終究是算不過天,可即便是天意如此,我卻也不能就此罷手,什麽都不做。


    腦海中清晰的浮現出他出征那日,白羽鎧甲的背影,縱恩愛未有,情義卻存,我不可能在明知他有危險的情況下,自己仍袖手旁觀。


    “清小姐,不若您先到別苑住上幾天,等瀲少爺迴來”


    陳伯仍在一旁不停的說著,我深深吸氣,心內已有計較,開口,聲音雖溫婉如昔卻已經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一絲堅持和不容置疑:“陳伯,我是真的有要緊的事情找瀲,勞煩您即刻安排人手到這楓林深處去尋他一尋,若是有幸遇到了,你隻需同他說是我找他,他必然會隨你們一同趕迴來的。”


    “那若是找不到呢”陳伯麵露難色的看了看我。


    我略微一頓,定了定神,方沉聲開口道:“天黑時分,無論找不找得到他,你們便都迴來罷。”


    陳伯雖有不解,但卻一句話也未再多問,立刻挑選安排別苑中的壯丁,就往楓林的方向去了。


    我舉目望了一眼經霜絕豔的如醉楓紅,不再言語,迴身入了別苑。


    若是能找到他自然最好,可若是尋不到,我卻沒有時間耽誤下去,那便隻能,由我親自,行一趟漠北。


    我從來不是優柔寡斷拖泥帶水之人,父親常說,我的冷靜決斷,不輸男兒。得失取舍之間,我明白怎麽做是最好的,也懂得當機立斷。


    我也不是足不出戶的閨閣弱質千金,曾經與蘇修緬一道放舟五湖的日子,足以讓我學會應變各類突發事件,對遠行,並沒有太多畏懼擔憂。


    既然已打定主意,我整個人,便逐漸的冷靜了下來,徑直走到別苑書房,鋪紙提筆。


    若是尋不到瀲,待幾日後他狩獵歸來,必然有別苑下人告訴他我來過一事,我不想瞞他,也需要他配合我善後,因此必得留書一封,告知他原委。


    “小姐,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我寫完信,才發覺疏影一直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我,見我忙完,終於忍不住遲疑的開了口。


    我安撫的對她笑了笑,一麵把信封好交到她手中:“沒什麽,不過是我要外出幾天。等瀲少爺迴別苑了,你記得親手把這封信交給他,然後他讓你怎麽做,你都聽他的就行了。”


    未曾料到,疏影竟然猛地一縮手,不去接我手中的信,我反應不及,那信便“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疏影?”我將視線從地上緩緩移到她麵容上,出聲輕喚。


    她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似的,一麵後退,一麵說道:“我不要,小姐去哪裏,疏影便跟著你去哪裏,我不要留在這裏幫你傳信給瀲少爺,我不要跟你分開!”


    “傻丫頭,我可不是去玩的,不過就分開幾天而已。”我柔聲勸她,心底有些無奈,又有些感動。


    她還是搖頭,無論我怎樣安撫勸說隻做不肯。


    我頭疼的看她,當下故意沉下臉來不理她佯裝生氣,漠北風寒,此行的辛苦實在沒有必要拖她陪我一道承受。


    疏影默然半晌,片刻之後,抬眼看我,小鹿一樣的眼中明明已經隱隱含淚,卻還是一臉的毅然決然:“小姐,你要罵我也好,再不高興也好,旁的事情我都聽你的,隻這一件,我是無論如何不要跟你分開的。蘇先生救過我的命,他不要我報答他,隻吩咐我盡心照顧你,片刻不離。疏影明白自己的這條命就是為小姐而活的。”


    我心中震痛:“他怎麽會對你說這些?你又怎麽會這麽想?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要來做什麽?”


    她還是一臉的倔強的看著我,並不答我,隻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小姐,疏影知道你這次去必然不是去玩的,不然你不會不帶我。疏影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們一直都是形影不離的,這一次你單獨留下我,不是叫人起疑嗎?再說了,我對蘇先生發過誓的,我會把你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盡心照料,不離分毫。即便,即便你執意不要我去,我也會想方設法偷偷跟在你後麵的!”


    我半晌無語,一顆心辨不出是喜是悲,酸澀一片。


    疏影呆呆看我,終是忍不住掉下淚來,怯怯開口道:“小姐,你真的生氣了是不是?”


    我看著她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氣,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淚:“方才不是還信誓旦旦說,即便是想方設法,也要偷偷跟在我後麵的嗎,這會兒又在哭些什麽?”


    她自是聽出了我語氣中的鬆動,旋即破涕為笑:“小姐,你肯帶我去了是不是?”


    我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眉心:“你呀,要是我不帶上你,指不定給我添出些什麽亂子來呢。不過我可先同你說明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我這次可不是去玩的,一路上很辛苦,或許還會有危險也說不定,你趁早做好心理準備,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才不呢,才不呢,小姐,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啊?”


    正與疏影說笑間,忽然聽到門外一陣人聲鼎沸,我抬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經擦黑,想必是陳伯派去楓林的人迴來了。


    連忙起身迎了出去,人影攢動中,並沒有見到瀲在其中。


    我心一沉,知道此行漠北,已勢不能免。


    “清小姐,老奴無能,我們沒有能夠找到少爺。”陳伯見我出來,麵帶愧疚的恭敬行下禮去。


    我連忙扶起他:“原是我太過強人所難,陳伯這樣說,是存心要叫我過意不去嗎?”


    陳伯目帶感慨:“怨不得相爺夫人總誇讚小姐,我看著你們兄妹幾個長大,這麽些孩子裏麵,就屬你最懂事。”


    我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即便要出發,也隻能等明天一早了,於是打賞了今日上楓林的諸人,又同陳伯說了會兒話,方才問道:“不知道瀲的那匹‘逐風’,可曾騎了來?”


    陳伯嗬嗬笑了起來:“那可是瀲少爺的心肝寶貝,怎麽能離得了。他進楓林獵虎不方便騎馬過去,這才留在馬廄裏囑咐我好生看顧著的。”


    我心下一喜,忙讓陳伯帶我去看。


    以往在相府的時候,瀲常常會帶我出去放馬縱意,因此“逐風”亦是識得我的,我方入馬廄,便聽得它興奮的嘶鳴起來。


    我一麵輕輕摩挲著它的脖頸,一麵問陳伯道:“這馬廄裏現下有沒有性子溫順又適合遠行的馬?”


    陳伯笑著引我走到隔壁馬位:“清小姐,您瞧瞧這紫燕騮可使得?淮少爺府上的歡月小小姐每次來,旁的馬都不敢碰的,惟獨能坐一坐這匹。”


    我聞言不禁一笑,歡月是大哥的孩子,也是我慕容家的第一個孫兒,自小體弱多病,嬌慣異常,若是她都能騎,那這馬必然馴養得極好。


    順著陳伯的指引望去,隻見那紫燕騮毛色純正鮮亮,神采奕奕,我伸出手去它也不避開,徑自就著我的手掌輕輕蹭了起來,果真性情溫良。


    我於是微笑著對疏影道:“還不上去試試。”


    疏影聞言,笑嘻嘻的上前來,利落的翻身上馬,一溜煙便跑了出去。她與我一道經曆了這許多,也不同於尋常女兒家那麽嬌怯,騎馬采藥,諸多事宜,她也是和我一道學過的。


    陳伯有些疑惑的問:“清小姐是要去哪裏嗎?”


    我想了片刻,方拿出懷中寫給瀲的那封信擇言道:“是,我與疏影明日便出發。原本是要與瀲一道的,可惜現如今等不了他了。陳伯,勞煩您替我把這封信轉給他,他看了以後自然知道。”


    我既刻意避開了所行目的地,他作為慕容家家仆,問過一遍後,自然不好再繼續追問,於是隻能有些遲疑的對我開口道:“就清小姐和疏影姑娘嗎?要不要老奴再安排些人手護送您?”


    我忙搖頭:“不用不用,又不是去哪裏,有人跟著我反倒不自在,若是不能盡興的話這一趟可就白來了。”


    陳伯仍麵帶猶豫之色,問:“相爺和夫人知道嗎?”


    我暗地裏深吸一口氣,輕輕巧巧的笑了起來:“瞧您說的,若不是母親告訴我,我怎麽知道瀲在這裏,您今早不是也見了嗎,我可是坐著相府的馬車過來的。”


    看到他麵上的猶豫散盡,再小心的收好信,我方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一麵看疏影恣意馳騁的身影,一麵暗想,明日一早便要出發,免得夜長夢多,橫生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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