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問自已,來瑪雅,後悔了麽?一定是悔的。


    幼時被強按在手術台上,任人宰割,折騰得死去又活來,深紮心底的痛苦記憶,不能對家人說,因為知道不論是在地球,還是在瑪雅,貧民鬥權貴,不過是以卵擊石,碎得徹底。


    幾年後,作為受害者,不僅要替行兇者隱瞞,還慶幸自已嘴嚴守住了秘密。


    忍氣吞聲:心上一把刀,有嘴莫敢開。


    戾氣都積壓在心底,像關著的一頭野獸,還時常擔心身體會出現什麽後遺症,抹不平的傷痛,將折磨她一生。


    來了瑪雅後,又被父母遠遠的送走,在比地球村福利院還黑暗的神廟裏,孤苦的長大,如果沒有遇到貴人資助,她的人生將看不到一點希望。


    她當時若留在地球村,至少不用背負家庭的重擔。


    葉母有天打電話跟她說,葉一鳴談了個女朋友,很是漂亮賢惠。


    那對方肯定不知道他們家的真實情況,全家都在為他的債務奔波勞累,他倒是有閑情逸致。


    葉母還說,李禮仁夫婦老早就跟瑪雅科研所鬧掰了,在瑪雅待不下去,31年就灰溜溜的迴地球了。


    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嗬,負債累累的葉家,又有什麽資格嘲笑別人呢?人家待不下去,就止損離開,多明智啊!


    但對她來說,這倒算是個難得的好消息。


    李家的人,她招惹不起,李家的事,她避之不及。


    2331?就是三年前,她12歲那年,在見過那群黑衣人後,她很是惶恐不安了一段時間,害怕再被關起來做實驗,導致晚上噩夢不斷,白天精神萎靡不振,所以小升初考試發揮失常了,也因此,晚了三年才搬出神廟。


    根據當年問話的內容推測,李家人離開,應該是跟地球的什麽實驗有關,隻希望別再牽扯上她了。


    忙碌的生活讓她轉眼就忘掉了這個小插曲。


    時光匆匆,又過了兩年,繁重的課業,繁忙的工作,沒壓垮葉靈稚嫩的肩膀,反而讓她快速的成長起來,學會合理利用每一分鍾,甚至占用了不少休息時間,努力學習,積極工作,強大自身。


    這天葉母發信息讓她務必迴家一趟,不明所以的葉靈還是向老師請了假。


    剛進家門,看到神色古怪的父母,葉靈還有些奇怪,身後傳來動靜,微微側臉,餘光看到一團黑影襲來,來不及反應,後頸就被銳器刺入,葉靈痛得慘叫,捂著脖子轉身,就看到了正拿著注射器的葉一鳴。


    他雙眼通紅,神色癲狂,陌生得可怕,他在幹什麽?她迴頭詢問父母,葉父別過了頭,葉母一個勁抹眼淚,他們都怎麽了?


    她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往門口衝,被葉一鳴攔下了,葉靈破口大罵,用手撓他的臉,用牙齒狠狠地咬他手臂,樣子兇狠極了,是從未有過的粗魯。


    可反抗的力氣越來越小,直到力竭滑坐在地上,連握拳的力氣都沒了,父母兄長圍在她身旁,一個勁兒的給她彎腰道歉,沒過多久她就癱倒在地上,失去意識前聽到了葉母的哭聲。


    再次醒來就是在押送犯人的飛機上,她的身份成為了安吉莉兒,一個殺了人的死囚!


    打開父母放在口袋裏的書信,知道了前因後果後,她整個人都愣住了,不敢置信,她這是被家人賣掉了?


    她又從頭看了一遍信件,終於控製不住的放聲大哭,淚水模糊雙眼,什麽都看不清了,生活又給她開起了殘忍的玩笑,她依然無力反抗。


    哭過後,她疲倦的癱坐在座位上,兩眼無神的望著弦窗外錯身而過的雲。


    記得在地球村時,有人曾問葉母,日子這麽艱苦,為什麽還要生養兩個孩子,記得葉母當時笑著迴答說,要這第二個孩子就是為了給兒子上份保險,原來不是戲言啊。


    她思想早熟,內心敏感,父母掩飾不到位的差別對待,讓她很早就知道她跟葉一鳴是不一樣的。


    無論她再怎麽聽話,再怎麽努力,也取代不了兒子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窮養了九年,送走了六年,壓榨了兩年,17年了,她這份保險終於派上用場了,既可以幫葉一鳴還清欠債,還能讓他體麵的結婚生子,多劃算啊,這就是生養她的意義?


    她個人的意願就那麽不重要?從來都是他們來做決定,她連反對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她也是男孩,人生肯定會不一樣吧,她會成為父母第二個希望,也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拋棄,到最後還被輕賤處理。


    又想到了執劍而立的女石像,颯爽英姿,斬得了猛獸,可護不住自已的頭顱。


    她不知道的是,在飛機離開瑪雅的瞬間,女石像的長劍隨之碎裂,化為齏粉。


    葉靈冷靜下來,知道現在唯有自救了,她拿著書信,向看管人員說明情況,他們一律保持沉默,不為所動,明顯全部被收買了,她再度崩潰,聲嘶力竭的吼罵,無差別的攻擊,隨機醫務人員給她打了鎮靜劑。


    葉靈是被凍醒的,看來是已經到了臨海市,她被單獨關押在騷臭昏暗的牢房裏,這裏陰冷又安靜,生了鏽的水龍頭一直在滴水,滴答滴答,聲音越來越大,它在可憐她麽?同樣腐朽的軀體,她現在連滴眼淚都擠不出來了。


    單薄的衣服擋不住刺骨的寒氣,卻不及心裏一分涼。


    她想打破死一般的寂靜,證明她還活著。


    過了會兒,看守阿姨給她送來了被褥枕頭,和一套灰撲撲的棉囚服,還告訴她,三天後就有去往暗獄的飛機,讓她在那邊好好接受教育改造。


    葉靈雙目呆滯,嘴裏一直念念有詞,僵硬的鋪好床,抱著枕頭,抖開被子,將自己埋了進去,像個靈魂出走的瘋子,讓不知內情的阿姨看得心裏直發怵,也不願多說什麽,鎖上門離開了。


    終於背誦到誅心的書信結尾:葉靈,暗獄沒有想象中那麽差,別擔心,也別害怕,你從小運氣就好,獨立性又強,一個人不也好好長大了麽,你這樣的人到哪裏都能好好生活的,是父母沒本事,對不起你,別怨你哥,還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葉靈閉上眼睛在心裏反駁,三天後,她將告別過去,以殺人犯的身份,被扔進暗獄裏,哪怕能活著,跟死去了又有什麽分別?或許會生不如死,該怎麽好好生活?她的好運氣早tm用光。


    深夜,在黑暗裏,她終於繃不住了,哭著入睡,又哭著醒來,甚至還奢望家裏人能來救她出去,她會原諒他們,她會更努力的讀書,好好長大成才,然後千倍百倍的報答他們。


    可是沒有人來救她,她的學業,她的夢想,她的青春,她一切的一切都被無情的斷送了,她好恨,好不甘心啊!


    心中的野獸蘇醒了,可是沒有爪牙和利齒,隻能無力的咆哮。


    好的事情從來不會照著她的想法到來,壞的事情她也無力去阻止它的發生。


    三天後,烏邪海空間站停機坪。


    在病患和領路者緩慢登機時,重刑犯已經被關進了一個個結實的鐵籠裏,先一步送進了行李艙,待機場工作人員塞好了行李,就關上了艙門。


    飛機啟動時,葉靈死死抓著鐵籠,一個不穩還是磕碰到了腦袋,引來周邊刺耳的調笑聲。


    看著周圍兇神惡煞的犯人們,無助的葉靈像隻誤入狼群的羔羊,隻待他們破籠而出就會被拆食分骨。


    她強裝鎮定的閉上了眼睛,不與這些不懷好意的人對視;堵住耳朵,不去聽那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話。


    群狼環伺,身處絕境,未來慘淡,她無比虔誠的向瑪雅女神祈求,希望女神能助她逃離困境,賜給她堅持下去的力量,她願意獻出靈魂,成為她最忠實的奴仆。


    葉靈的心牆早就寸寸崩塌了,家人的出賣讓她懷疑周遭的一切,再也沒有了任何信任可言,她隻有她自已了,哪怕是一具傷痕累累的身體,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她也要在絕境中尋找出路,並好好的活下去。


    在無盡的煎熬中,飛機終於落地了,暗獄的機組人員打開了行李艙,開始往外搬運行李。


    最後由罪城獄警拿著檔案,接收重刑犯,他們把十幾個鐵籠用鐵鏈串在一起,指揮機械手臂全拉了出去。


    葉靈用手輕擋著刺目的暖陽,好溫暖啊,可已經是在另外一個世界了,才決定堅強的女孩又紅了眼眶。


    機艙外麵,幾位獄警正在核對囚犯身份,確認無誤後,給犯人戴上特製的手銬,再打開鐵籠將人放出來。


    很快就輪到了葉靈,光頭獄警有些詫異,看看資料,再看看女孩,有些遲疑的開口:“安吉莉兒,m國瑪雅人,28歲,犯一級謀殺罪,是否屬實?”


    “不是的,我不是安吉莉兒,我叫葉靈,我是被人抓來頂罪的,我是華國人,17歲,一個高中生。”異世的陽光,給了她再次反駁自證的勇氣,哪怕又是一次無果的辯白,葉靈也不想放棄。


    “上麵這麽亂來?拿未成年頂罪?檔案裏也分明記錄殺人者,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成年女性,還有照片,這外貌體征也相差太大了,是檔案拿錯了,還是上麵的人眼睛瞎了……”光頭獄警皺著眉頭反複比對,他們不同尋常的對話,將其他獄警吸引了過來。


    “嗬,上麵的人還挺有意思的,明知道錯了,也要送下來,檔案一字不改,說他們助紂為虐吧,還留存點良心,他們收了好處,做了虧心事,讓我們來擦屁股,做好人,真是好樣的!”年紀稍長的獄警,扯著臉皮假笑,用手指彈了彈書麵檔案,一語道破天機。


    聽到兩位獄警討論,葉靈敏銳的嗅到了事情的轉機,既然已經迴不去了,她願意在這裏重新開始,但絕不是以殺人犯的身份,她連忙掏出了那張皺巴巴的家信,忍著悲痛,向獄警們解釋前因後果。


    “葉靈女士,我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很遺憾無法為你平反冤屈,請在這裏重新開始生活吧,你會喜歡這裏的,海殿歡迎你的到來。”光頭獄警邊說邊為葉靈打開了鐵籠,直接放她自由,其他的犯人因不滿開始騷動,也不知道年長的獄警按了什麽,他們集體像觸電一樣抽搐,並很快安分下來。


    一位亞裔的年輕獄警主動提出帶她去救助站,如此輕易的洗刷罪名,重獲自由,迴過神來的葉靈先是喜極而泣,然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黑暗的世界盡頭還存有光明和正義,她對暗獄的第一印象好極了,她喜歡這個地方,也喜歡這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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