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陸清和微博底下的轉發評論依舊充斥著汙言濁語,各家營銷號也瞅準了機會肆意揣度以此吸引流量。


    助理怕她看見了心裏不舒服,把她的手機收起來不給她。陸清和不僅無所謂,甚至不惜賠付違約金也要推了後麵的工作,人間蒸發般消失不見。


    直到中午十二點,熱搜空降“方準謊言”的詞條,一時熱度高居不下,衍生起來的各類詞條占據熱搜榜前幾,後台統計有關陸清和的搜索量急劇下降。


    詞條點進去,是個不知名的微博小號,爆出了那項研究實驗從頭到尾的記錄,以及實驗的立項書,博主文字不多卻筆力深厚,非一般人所能撰寫,按時間邏輯把事情的發生梳理的直白易懂,任是不知前情的路人,也能了解的全麵,而文尾發問鏗鏘有力,又將態勢擁入新一波的高潮。


    這證據直接也沒有什麽刻意隱晦的地方,很快,之前為方準打抱不平的網友,紛紛轉變了話鋒,那些戾氣和偏激卷土重來,開啟了新一輪的辱罵和拉扯,乃至於有人開始人肉方準,更甚者將矛頭對準了省電視台,指責他們在采訪前沒有做好背調,玷汙了媒體公信力。


    一時間,方準和省台都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徐莫修看見這條熱搜時,他從辦公室走出來問顧意,拿著手機問她:“這是你幹的?”台裏一直不允許再報道此事,所以徐莫修猜測或許是顧意想了折中的法子。


    顧意將電腦屏幕推到他眼前,語氣十分冷漠:“自己看吧。”


    屏幕上是有關韓秉承主管公司偷稅漏稅的新聞,以及前期爛尾樓工程的報道,相關的負麵輿論卻因方準的事情,生生被壓在角落裏,評論也寥寥可見。


    徐莫修大致看完,顧意把自己的手機甩給他:“方準上熱搜前半小時,有幾條關於韓氏地產的詞條,現在看不見了。”說完顧意抬眼,正視徐莫修,有些不悅:“況且我不蠢,不會不知道這麽做隻會白白犧牲你。”


    顧意的手機上確實是有關韓氏地產的幾條討論,她在發現時截的圖,現下去搜索已經全部看不見。


    又看了幾眼,徐莫修剛想說什麽,看見顧意臉上的傷口,聲音微淩:“怎麽弄的?”他湊近半分,伸手想撥開顧意的頭發看的更清,被顧意後退躲開,看向他的眼神隱隱帶著戒備。


    徐莫修麵不改色,收迴手又問了聲:“什麽時候傷的?”


    顧意窩在辦公椅裏,眼皮抬了一半,幾個字便交代幹淨:“應該是想搶錄音。”巧的是,那天出門她並沒有將錄音帶在身上。


    徐莫修:“你跟陳北然套話方準的那份?”


    “對。”顧意身子微偏,用手支著腦袋,眼睛不知道看向了哪裏:“其實也沒什麽實質性內容,但是對方這麽大動幹戈,說明這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除去陳北然和方準,錄音裏多出來的隻有韓秉承,答案不必言說。


    “他們怎麽知道你有錄音?”


    “我說的。”


    徐莫修不理解,接著又很快明白:“宋如文?”


    “嗯。”顧意肯定他的想法,“本來隻是猜測,現在坐實了。”


    顧意通過宋如文的,將自己錄音的事情透露給方準,隻是沒想到對方會采取這麽極端的方式。


    好半天,徐莫修沒有說話,顧意收迴目光,抬頭看見徐莫修臉色幽沉,他開口:“不是跟你說過,遇到這種情況就直接跑?”


    他既已這麽說,顧意自然知曉徐莫修猜到是誰,她低唔了聲:“也好,證明我們的猜測沒錯。”說完她起身,收拾了桌麵的資料,說話時漫不經心:“那下一步,就看方準怎麽說了。”


    徐莫修眼眸深邃:“要是他不說呢?”


    “我不會讓你們任何人當替罪羊。”顧意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徐莫修,眼底深處蘊著銳利冷光,她的迴答果決而肯定。


    停了幾秒,徐莫修抬指,隔空點點她:“台裏我來解決。”


    顧意麵無表情把人送走,沒來由感覺一陣厭煩,這人心的交道和利益的勾當,毀了多少人的生活和人生。


    她忽然想起陳北然,也是同一時間,顧意收到顧慎的消息,說自己今晚有些事情要辦,讓她今晚迴趟顧宅照顧爺爺。


    顧意沒多問,迴了個好。


    方準的事情在學術界引起軒然大波,除去上午這個不知名小號的爆料,不少好事的網友開始深挖那些蛛絲馬跡,直到美國研究所同一實驗組的成員,自證身份站出來替陳北然說話,在海外媒體的發聲,被網友搬運過來,坐實了方準借他人成果沽名釣譽的罪行。


    下午三點左右,雖然國內研究所為了調查真相遲遲沒有表態,但和方準同一研究組的組員,陸陸續續提交了聯名申請,要退出該研究組,並永遠不與方準合作,來捍衛學術的尊嚴和淨土。


    這份聯名申請很快被人發到網上,有人將這份申請下的名單,跟研究所官網發布的實驗組名單比對過,發現還有個叫宋如文的人,沒有任何動靜。


    有人為此專門致電研究所想打聽情況,那人的迴答很簡單,具體情況無可奉告,再冰冷的態度,擋不住網民的獵奇心理,有關宋如文的身份和方準的來曆,蜚短流長各有陣營,輿論的漩渦此起彼伏,荒誕而離奇的猜測開始叛經離道。


    宋如文下班迴家打開家門時,顧慎正盯著那份申請底下的簽名,臉上的神情晦暗難分,夾雜了太多的情緒叫人無法靠近。


    宋如文索性站在門邊,沒再往前,兩人都等著對方先開口。


    “餓不餓?”顧慎斂起情緒,如往常般朝她笑了下,柔聲問:“粥馬上就熬好了。”他知道她最近身體不舒服,晚飯準備的清淡。


    這感覺猶如鈍刀割肉,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重擊,又隻能提心吊膽的忍受。


    宋如文打破屏障,直奔主題:“沒什麽想問的嗎?”即便現下官方未有準確結果,但證據確鑿,方準被開除是遲早的事,宋如文以為顧慎至少會奇怪她的動機。


    搖搖頭,顧慎的態度誠懇而信任:“你這麽做,一定有你的理由。”燈光落在他眼裏,幹淨明朗,沒有絲毫多疑。


    “顧慎。”宋如文低著聲,步步緊逼:“為什麽不問?”


    隔半秒,宋如文繼續說:“你明明剛開始就知道方準不是什麽好人,為什麽不問我怎麽還不退出研究組?”


    兩人無言而視,中間像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意識到這件事的顧慎心口發麻直至整個手腕都僵疼,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身邊的人掙脫了他的懷抱,開始漸行漸遠。


    廚房裏熬粥的水聲細微撲簌,流淌進壓滯的靜謐。


    顧慎喉結輕滾,嗓音喑啞:“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入時宜的,宋如文的唇角撚起弧度,淡聲說:“因為隻有我這麽做,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她說的話乍聽起來有什麽野心,可那語氣顧慎比任何人都熟悉,那分明是她受了什麽委屈後才有的故作歡顏。


    她一向什麽事情憋在心裏,顧慎就總是想著法子逗她開心,眼下情形讓顧慎從未有過的心慌,他站起身,放慢了語聲音問:“如文,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你不會明白的。”宋如文一動不動,眼裏有灰白的落寞,說的話也不似平時:“因為你什麽都有。”


    從那話中,顧慎隱約明白了七八分。


    顧延呈總跟他說宋如文心氣高,倒不是貶義,隻是讓他多讓著點,實際上她表麵不爭不搶,又最忌別人讓她放棄什麽而依附於顧家,這也是為什麽,李秋琴三番兩次讓她停業生孩子,宋如文會這般抵觸。


    她需要通過事業和工作,來尋求一個平等的位置。


    可對顧慎來說,他要的隻是宋如文。


    明明有太多想說的話,可到了這一刻,顧慎發現那些所謂的心理學理論知識毫無用武之地,他深唿吸了下,道:“你不用急於證明自己,因為不管怎麽樣,不論什麽樣”顧慎手握成拳,字字有力說的真切:“我都會一直愛你。”


    “你愛我?”宋如文的話不隻是嘲笑還是疑問,聽的顧慎胸口發悶。


    “顧慎。”宋如文叫他,說起往事時,心緒跌宕帶著眼神散落沒了光彩:“如果不是那次科研比賽我拿了第一,你能注意到我嗎?要不是有這份看起來還算體麵的工作,你以為你媽媽會允許我跟你結婚?”


    顧慎不解:“你在說什麽?”顧慎不明所以,眉頭鎖定很緊,驚詫的樣子完全是一無所知,有無數謎團沉澱在他的血液裏,讓他覺得身體變得沉重無法再往前走。


    可他明明很想走過去,像往常般,走到宋如文身邊,問問她,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宋如文笑的眼淚都掉下來,喉間的哽塞令她氣息不穩,隔了好久,她才找迴自己的聲音:“之所以你現在能站在我跟前,還能這麽輕而易舉地說愛我,是因為你的愛,這份名叫顧慎的愛,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不管給誰,在外人看來那個人都應該感恩戴德無條件的接受。”


    事已至此,宋如文將不滿全部宣泄,如一盆涼水從頭潑到腳,顧慎站在原地,怔愣聽著,說不出任何話,他從不知道婚前不曾多看重的門第之見,原來在宋如文的心裏埋下了這麽深的怨恨。


    “而我想愛你,比你想的還要難。”宋如文微一仰麵凝望著眼前的人,聲線悲戚地道出心底由自卑化作的隱衷:“我需要花費你想象不到的努力,才能讓別人覺得,我配得上你。”


    顧慎眼睛發酸幹澀,看見自己最想守護的人,在自己的守護下如此痛苦不堪,偌大的挫敗感將顧慎淹沒,他輕聲叫她,丟了曾經每次的親昵:“如文”


    這聲叫喚帶著卑微的乞求,似是在等她迴頭。


    被叫的人沒有迴答她,隻是擦幹了眼淚,再抬頭時她眼底冷靜自持,顧慎說什麽,又隻能眼睜睜看她不留情麵的轉身。


    宋如文背對他說:“我真的累了。”


    頃刻間,顧慎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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