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央把小荼肚子裏的美味便宜了一顆院裏的樹,洗幹淨給小荼裝好才和衣睡下。


    邊上鼻青臉腫的李從文已經打起了唿嚕,他卻因明亮的月光難以入睡。


    今日他很開心,雖然還有許多迷茫,但他知道他喜歡這裏。


    喜歡這裏忙忙碌碌,平平淡淡的生活,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樂休口中的勞作所帶來的。


    這樣的日子一晃過去兩個月。


    這兩個月裏楊小央他們一起燒了瓦,補上了他們隻剩一半的屋頂。


    雖然一半瓦片一半茅草很奇怪,雖然瓦片大小不一,有些更像是轉頭,雖然楊小央怕睡覺的時候會被頭頂的磚頭落下砸死,便又取下瓦片重新鋪上了麥稈子。


    雖然有這麽多雖然,楊小央還是很開心。


    他替樂休推了磨盤磨麥子,跟著樂休學著做了梅子酒和梅子露。


    哦,還有麥芽糖,隨後麥芽糖就成了小荼的新歡。


    隻是麥芽糖太粘牙,楊小央不許她多吃。


    他們幾人還跟著樂休學了怎麽用麥稈子編草帽草鞋,小荼編了一個草環讓楊小央帶在手上,鞠夜闌和楊小央則互相編了一隻草帽送給對方。


    楊小央應小荼的要求給草帽上加了一對兔耳朵,雖然兩隻耳朵長短不一,雖然草帽縫得歪歪扭扭,雖然草帽帶著會漏進陽光。


    雖然有這麽多雖然,但鞠夜闌還是很喜歡。


    鞠夜闌編的草帽就精致許多,楊小央覺得把它買到大戶人家也是能賣不少銅錢的。


    當然他絕對不會賣就是了。


    至於李從文,這個人喜歡曬太陽,幾人也就沒管他。


    日子悠閑快樂,楊小央臉上的笑容卻沒有變多,因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鞠夜闌的生機正一點點枯萎。


    也許她活不了多久了。


    楊小央幾人每天都盡量讓她開心些,楊小央不知道這兩月的快樂是自己得到的,還是為了她得到的。


    ..........................................


    安炎二十八年,春,京城,皇帝寢宮。


    楊啟站在寢宮外的院子裏,背對著夕陽,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地上自己的影子。


    他之前在宋地找到了公孫晟,與他帶領北疆騎兵征戰了一年半,把五王聯軍逼迴了楚地。


    三王此次損兵折將卻沒有投降,如今楚地作為剩餘楚、越、吳三王的最後防線,在各個城池都布下了重兵,一時攻打不下。


    但楊啟並沒有繼續領兵,由蜀軍、北疆騎兵以及雍涼騎兵繼續攻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這次迴京城是要見趙今生最後一麵。


    他還記得五年前在這個院子裏第一次見到了中南的祖師,見到了他那時還未出生的兒子,立下了一個誓言,拿到了給趙今生續命的神丹。


    自從他領兵去了南疆,已經有四年沒有見過趙今生了。


    楊啟握了握拳頭,輕輕推開了門。


    此時趙啟年正跪在他父皇的床邊,手上捧著一本道德經在念。


    四年未見,趙今生依舊很胖,圓圓的臉和圓圓的眼睛都透露著和氣。


    他盤坐在床上,精神顯得還不錯,即使趙啟年讀得磕磕巴巴也絲毫不生氣,一直笑嗬嗬的。


    他見楊啟走進來,大笑道:“哎呦,老楊你出去幾年臉都黑了,想必吃了不少苦頭吧?”


    楊啟聽著熟悉的語氣,緊繃著的臉化開,翻了個白眼,“娘的,攤上你這麽個昏君,是得吃不少苦頭。”


    趙啟年放下書,看了楊啟一眼便低下頭,沒有出聲。


    趙今生嘿嘿一笑,“老楊辛苦,我這就讓人給你府上多派些仆從,是這幾年我專門讓人調教的,保證你滿意。”


    “呸。”楊啟找了個椅子坐下,“好你個昏君,我在外麵打仗,你在就在宮裏幹這些事兒,傳出去鳴武百姓得把你罵死!”


    趙今生不以為意地哈哈大笑,笑了許久才停下,看了趙啟年一眼,“如今鳴武朝堂除了李敬瀾,還缺幾位能臣,你還得辛苦一段時間。”


    “還要辛苦?”楊啟眼睛一瞪,“不行,你趕緊把我的攝政王給撤了,我得去享福了,有事讓李敬瀾做去。”


    “你想讓李敬瀾累死啊,而且他終究是個讀書人,有時候會循規蹈矩,得有你這樣不講理的幫襯才行。”


    楊啟擺了張臭臉,哼了一聲沒應,屋內便沉默了起來。


    許久,趙今生才開口道:“遙想當初你我還有老許初遇,還是我逃出宮那次。那時候你還是個裁縫,我是個最沒用的皇子,老許是我禁衛的頭領,誰能想到二十餘年過去會變成現在這樣。”


    楊啟目光低垂,也溫和地笑了,“是啊,之後每次你出宮玩兒就跑來我這,然後老許就會找來。你還以為他不知道你在,躲得起勁,其實他早就知道了,逗你玩兒呢。”


    趙今生失笑著搖頭,“後來我知道真相以後失落了好久,不過現在想來也頗為有趣,但最有意思的日子還是我們在京城胡鬧的日子啊。”


    “誒,最有意思的還是在關中那次,秦王在武東城廣邀天下豪傑比武。那時候就老許會武功,我們就是湊熱鬧的。”


    “對啊,後來你就去學了武,還是問扶修崖學的劍,你說要是你學了槍,有沒有可能磨槍的名號得給你?”


    楊啟歎了口氣,“那時候老扶還年輕,扶家的武功他都已經練到大成了,誰知道他哪個最厲害?可惜後來在軍陣上受了傷,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追憶往昔是老人常幹的事情,也許不能從逝去的事情中得到什麽,但總是讓人唏噓的。


    趙今生突然對著楊啟笑了笑,臉上的肉把他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老楊啊,我要死了。”


    楊啟低垂的目光抬起,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臉龐,靜靜地答道:“我知道。”


    “啟年你要多幫著點。”


    趙啟年抬頭,抿緊嘴看著他的父親,眼中已有淚水打轉。


    楊啟站起身走到床前,拍了拍趙今生的肩膀,“你放心。”


    “嗯。”趙今生閉上眼輕輕地應道,輕得仿佛要睡著了一樣。


    楊啟扶著他躺下,看著已經泣不成聲的趙啟年,自嘲般的說道:“我一直說你爹是個昏君,其實我比誰都清楚,他比任何一個皇帝都不差。鳴武內憂外患,他一句話便讓什麽都不是的我當了攝政王,沒有一個臣子敢有異議。


    啟年啊,你爹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從未在我麵前自稱朕。你繼位後我會幫你,我不會讓你爹失望,我希望你也不會。”


    “嗯。”趙啟年抹著眼淚輕輕地應道,輕得仿佛要睡著了一樣。


    ..................................................


    即使是夏末的白天也要比黑夜長一些。


    楊小央他們吃完晚食,太陽依舊沒有落山。


    “樂老,你們要一直住在山裏嗎?”楊小央在廚房內替樂休擺弄著碗筷,他聽著院子裏其他幾人的說笑聲,隨意地問道。


    樂休歎了口氣,“我年紀大了,住在山裏終究有很多不方便。我準備過些日子便搬去木鎮住,那裏有我幾位老友,日後若是我不在了,他們還能照顧照顧嗬嗬。”


    “嗬嗬的爹娘呢?怎麽一直不見他們?”楊小央心有不忍。


    樂休苦澀地笑了笑,“他爹心裏隻有一件事,生下嗬嗬就走了,而他娘生下她便自盡了。”


    楊小央猛然轉頭,卻隻看到了蒼老的背影,含著痛苦和愧疚。


    沉默著來到院子裏,鞠夜闌見他出來,摸了摸樂嗬的頭,“嗬嗬,今天姐姐累了,有機會再來找你玩。”


    樂嗬還有些意猶未盡,沒聽出她話裏的意思,點了點頭,一蹦一跳地迴了屋。


    鞠夜闌麵對著夕陽,看著樂嗬關上了門,對著幾人笑道:“我要死了。”


    她的眼睛即使在笑依舊顯得很大。


    幾人都是一顫,卻馬上收起了自己的悲傷。


    小荼當先笑道:“那我們去吃最後一頓好吃的!我要吃麥芽糖!”


    “吃多了牙疼。”楊小央義正言辭地拒絕。


    李從文用折扇點了點幾人,搖了搖頭,“自然還是遊山玩水最快活,我聽樂老說廬山山巔能看到彭蠡湖,此時去正好能看到絕景。”


    “那走吧!”鞠夜闌的眼睛裏閃著光。


    幾人沒再猶豫,快步向山頂走去。不僅太陽快要落山,也因為鞠夜闌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鞠夜闌生機已經有些微弱,沒走多久便臉色蒼白,氣喘籲籲。


    小荼自告奮勇背起了她,得到了幾人誇讚。


    他們所在的小峰在廬山西北麵,而能看到彭蠡湖的山峰在廬山群峰的中段。


    除了小荼,幾人都清楚他們來不及走到那裏,但幾人心照不宣地沒有說出來,含笑聽著小荼不停念叨:“怎麽還沒到啊?”


    他們在夕陽散發最後一抹餘暉時登上了一座小峰,小荼把鞠夜闌放下,站在山頂的一片空地上四處張望。


    隻是看了半天也沒看到有湖,“那個彭蠡湖在哪呢?”


    鞠夜闌深吸了口山間的空氣,摸了摸小荼的頭,“這裏看不到哦,還得走好遠好遠才行。”


    “啊?”小荼很是失望,嘟起了嘴,“可是來不及了,好可惜。”


    “無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看看日落也不錯。”鞠夜闌笑著看向天空。


    太陽依舊躲到山後,似是在與人捉迷藏,空中的雲朵則像著了火一樣,火紅火紅。


    鞠夜闌坐在了一塊石頭上,笑道:“我死後就把我葬在這裏吧。”


    幾人再也沒法保持臉上的笑意,卻也不想露出太多悲傷,都繃緊了臉。


    然而就在這時,幾人背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略顯兇狠。


    “爾等何故闖入本王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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