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萍姐的講述,唐朝貞觀年間的一個故事——


    “玄之,該迴家了。”書生們把紙筆放進書袋,整理著袖袍,“會寫詩才能出人頭地,念聖賢書沒出路咯。”


    玄之又展開一卷書:“你們先迴吧,我再讀一會兒。”


    “這才成親幾天,真想不通啊。”書生們嘟囔著走出書院,“再晚就迴不去了,聽說最近山裏鬧狐仙。”


    玄之微微一笑,不理睬眾書生,高聲朗誦:“……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不知不覺中,月已黃昏,華燈初上,城裏萬家燈火,孤山葛嶺卻一團墨黑,唯有書院還亮著一盞殘燈。


    玄之讀完《論語》,品咂著古人文章的奧妙,竟然忍不住大笑起來。一陣山風卷進書房,玄之撥亮油燈搓手取暖,火苗“畢剝”一聲,牆壁上映著巨大的人頭影子。


    “看來今晚隻有與書相伴了。”


    玄之捧著《詩經》,雙腳擱在桌上,舒服地念著:“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不知不覺,書卷落地,玄之睡著了。窗外草叢,兩朵幽幽的綠光,忽明忽滅。


    萬莫嘴角流著涎水,挺著油肚子睡得正香,渾身酒酸味招來不少蒼蠅。


    “萬莫,快來幫忙!整天就知道喝喝喝!什麽時候喝死了我也落個清淨!”


    蒼蠅“嗡”地飛走,萬莫驚醒,環顧四周,壯碩的妻子扛著幾條比目魚進了屋,往萬莫腳下一摔:“趕緊拾掇魚!”


    萬莫拍死一隻被汗泥黏住沒有飛走的蒼蠅,用竹片劃開魚肚,內髒流了滿手。萬莫把內髒往嘴裏一丟,吸溜咽進肚子,趁著老婆沒注意又灌了口燒酒。


    “又喝!”阿翠奪過酒瓶,“小朵帶著男朋友第一次上門,見你醉醺醺的像什麽樣子!你丟了一輩子人,這次別給女兒丟人!”


    萬莫嘿嘿笑著:“我……我……”


    “我什麽我?”阿翠圍上圍裙拎魚進了廚房,菜刀咣咣剁響,“我倒了八輩子黴,怎麽嫁給你這個酒鬼。”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萬莫嘟囔著阿翠聽不懂的話語,又醉了過去。


    阿翠放了菜刀,一滴滴眼淚落進鮮血淋漓的魚肚裏。


    “玄之,知縣昨晚死了。聽說是被狐狸精吸走了陽氣,屍體幹得就剩一張黑皮,連眼睛都癟成棗核了。”劉昊岩鬼鬼祟祟地湊到玄之耳邊偷偷說道,“據說狐狸精化身美女,專門勾引男人,補夠陽氣渡劫。縣太爺那個虛弱的身子,哪經得住狐媚子折騰?要是換我,肯定收拾得她服服帖帖。”


    “昊岩,書香之地怎可淫言穢語,玷汙了聖賢!”


    劉昊岩色迷迷地歎了口氣:“我哪有你的福分,娶了個漂亮老婆,我隻能想想嘍。”


    玄之心中不快,驚覺兩天沒有迴家,匆匆收拾著書袋。


    劉昊岩涎著臉:“我作了幾首新詩,今晚咱們去萬花樓,必能引起花魁三娘青睞,說不定能一親香澤,共度良宵。”


    “你們去吧,我要迴家了。”


    “好幾天沒迴家,實在對不起不挽。”下山路上,玄之有些歉意,摘了幾朵野花作禮物。


    迴到家中,玄之聞到一股異香,妻子莫不挽正拿著羅扇扇著木碗裏的奶汁。


    玄之歉意:“不挽,就要鄉試了,這幾天忙著讀書,疏忽你了。”


    “討厭!”不挽眼睛笑得如同彎月,喜滋滋地把野花插進發髻,“好看麽?”


    “你比花好看。”


    嚴浩局促地坐著,小朵的父親萬莫坐在對麵,吃得滿嘴流油,腦袋恨不得紮進盤子裏,偶爾抬頭就是灌口酒。


    “阿浩,你別介意,小朵她爸就這麽沒禮數。”阿翠尷尬地笑著,“來,動動筷子。”


    拿起筷子守著滿桌湯汁,嚴浩不知道該做什麽。


    小朵含著淚,嘴唇咬出幾道牙痕。阿翠的笑臉僵硬了,眉毛慢慢豎起,一巴掌拍到萬莫後腦:“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萬莫抓起半條魚放到嚴浩碗裏,憨笑著:“嘿嘿……魚,好吃。”


    “叔叔,阿姨,我改天再來。”嚴浩掩飾著滿臉厭惡,起身告辭。


    阿翠急忙掏出一把沾滿魚腥味的錢,往女兒兜裏塞著:“小朵,快和阿浩出去吃西餐。”


    “西……西餐,我要吃……”萬莫拍著巴掌笑得像個白癡,“小朵乖,帶爸爸吃西餐。”


    小朵把錢往萬莫臉上狠狠砸去:“你們給我丟盡了人!我……我再也不迴來了!”


    “女兒真好,給爸爸錢花……女兒真好,給爸爸錢花……”萬莫往手指上啐了口吐沫,數著錢迴了屋,“誰也不能碰我的床,這是我的寶貝。”


    阿翠軟軟地癱坐著哀號:“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小區,花壇,稀疏人影。


    “小朵,我……”嚴浩眼神躲躲閃閃。


    “爸爸年輕的時候很帥。”兩行淚滑落,小朵卻笑著,“十歲那年,我突然發高燒,快燒死了。爸爸送我去醫院,被車撞了。他是醫生,治好了很多病人。他……”


    “別說了,我會好好愛你,好好對待你的家人。”


    “阿浩,我不求你對我好,你隻要對我爸媽好,我什麽都給你!”


    “你哭的樣子真好看。”


    “你取笑我。”


    “真的,你比花好看。”


    “浩,我爸最喜歡吃魚了,我們都吃不上。他給你吃,說明他喜歡你呢。”


    玄之喝了不挽熬的奶汁,品咂著滿嘴香味。尤其是珍珠大小的糯米丸子,迴味無窮。不挽忙碌著家務,白嫩的小手也有些粗糙了。


    玄之心生歉意,環抱著不挽:“辛苦你了。”


    不挽偎在玄之懷裏:“你隻要對我好,我什麽都給你。”


    “等我考上功名,雇十個丫鬟伺候你。”玄之心裏一陣疼痛。


    “就怕到時候你有了新歡,嫌棄我這糟糠妻了。”不挽幽怨道,“有時候我真怕你當了官呢。那時候你什麽都有了,我也老了,就不要我了。”


    “聖賢書裏可沒有教我怎麽做忘恩負義的人啊。”玄之臉頰蹭著不挽的秀發。


    “快去讀書吧。”不挽捶著玄之胸口。


    書房裏,讀累的玄之早已熟睡。窗戶突然打開,陰冷的夜風灌了滿屋。玄之被凍醒正要關窗,發現窗銷被拔出,木縫裏夾著幾根紅色長毛,有一股淡淡的騷味。


    他心裏一驚,向外望去,好像看到了兩朵綠火一閃而逝。


    “不挽!”玄之喊著妻子名字,無人應答。


    他找遍屋子,妻子不在,想起劉昊岩所說的“狐狸精吸陽氣”之事,出了一身冷汗!


    三個月前,一個貌美女子來此尋親,卻不料親戚搬走不知所終,女子無依無靠,昏倒在房前,經玄之悉心照料,身子康複。女子父母雙亡,兩人日久生情,一個月後辦了婚事。


    鄰居、書生們都說玄之這麽個孤兒真有福氣,苦盡甘來。就連縣太爺也來道賀,見到不挽後驚為天人,借著敬酒故意摸著不挽手指。玄之看在眼裏,怒在心頭。


    現在想想,不挽的來曆實在可疑,倒很像書中記載的“狐狸精愛慕書生以身相許”的故事。


    站在房裏望著空蕩蕩的街道,玄之越想越怕,仿佛看到不挽站在門口,雙手伸到腦後輕輕撕扯,枯白的人皮慢慢滑落,走出一隻毛茸茸的狐狸。


    就在此時,不挽挎著籃子行色匆匆地迴來,見到玄之微微一愣,神色有些慌亂。


    “不挽,深更半夜你幹嗎去了?”玄之注意到不挽的發間夾雜著幾根草梗,努力保持聲音平靜。


    “我見你喜歡喝糯米奶汁,趁著露水足上山采了幾株香草,”不挽進了廚房,“搗成汁味道會更好。”


    籃子裏幾株不知名的青草香氣撲鼻,玄之狐疑地望著不挽的背影,婀娜的身段像極了一隻狐狸。


    這麽晚,一個女人上山采草?他又想起古書裏的記載:狐狸化人,用香粉掩飾騷氣。身有異香的女人,切勿起親近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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