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滑落,是醉漢被啃幹淨的腦袋,頭頂殘留著一簇帶著皮的頭發,臉骨印著幾道牙齒咬過的痕印,黑洞洞的眼眶正好對著我,一行說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液體從裏麵淌出,順著鼻骨流到暗黃色的牙齒上麵。


    從我蘇醒到現在,所有發生的事情實在太恐怖詭異,我怔怔的站著,用力掐著臉頰,如果這是一場噩夢,那就讓我趕快清醒!


    “不要責怪婆婆,她也是不得已。”女孩咬著嘴唇,眼中滾著淚水,輕輕握著我的手。


    我觸電般跳開,用力甩著手:“別碰我!”


    女孩不解的歪著頭,眼神很茫然的看著我,又望著婆婆,手伸到眼前認真看著:“很髒麽?”


    我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小慧兒,不要覺得奇怪,你沒有在世間生活,並不知道南曉樓的感受。”白發婆婆又費力地探起頭,“南曉樓,我的名字叫李甜兒。”


    我覺得這個名字非常熟悉,可是又不記得在哪聽過。苦想了片刻,記憶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開,我想起來李甜兒是誰!


    “你……你是……”我指著白發婆婆,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這一切實在是太詭異了!


    “沒錯,我就是九尾狐和薩滿的女兒,我的父親是李普,我的媽媽是李英彩。”


    “小慧兒,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今天我會原原本本告訴你。南曉樓,坐下聽吧。這件事會講很久,我不會傷害你。”


    以下是李甜兒的講述——


    晉州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寒冷的海風吹進村落的時候,漁民們望著冰封的海岸線,把漁船拖上岸,收網渡過一年中最難熬的休漁季。距離開春的解凍再次捕魚足有五個月時間,可是高麗王朝卻不管漁民能不能下海,漁船稅照收不誤。往年冬季,漁民還能套上鹿皮囊子,下海從岩石縫裏摳海參抵漁船稅。水性好的潛到海底,從海底沙灘和海草裏尋找黃色和綠色的名貴海參,雖然危險,隻要找到三五個,一冬天的漁船稅就算是有了著落。


    以前這種長滿肉刺的玩意兒不值錢,漁民就算是撈上來也都隨手扔了。後來從中國傳來了“海參壯陽”的說法,結果身價倍增,倒成了宮廷貴族補身體的好東西。偏巧海參夏天休眠秋冬活動,給了漁民一條活路。如果運氣好,找到了名貴的“刺參”,更是能得到大筆的賞賜。


    今年奇怪得很,無論經驗多豐富的撈參人,出海時都是兩手空空。“高麗兩大寶,北山南海參”。眼看征收漁船稅的日子就要到了,漁民們拖家帶口背井離鄉,逃荒到白頭山,指望著能挖幾顆人參頂稅。


    白頭山的老參客組成的“參幫”牢牢把控著采人參這個行當,抓住上山偷采人參的漁民,在冰天雪地裏扒光衣服吊在樹上,肚臍眼挖個洞,倒進烈酒,塞一根曬幹的烏拉草搓成的草芯點著,人體裏的油膏浸透草芯,慢慢燃燒,一天一夜不滅,直到油膏耗盡才死去,俗稱“點天燈”。


    即使這樣,也有不少漁民鋌而走險上山采參,但是開春迴來的卻越來越少。


    樸安泰爬上岸的時候,被岩石劃破的鹿皮囊子向外湧著冰冷的海水。他哆嗦著青紫的嘴唇,用摳海參的鉤子刮開囊子,抓了把雪在胸口用力搓著,直到被凍透的身體有了血色,這才灌了口燒酒。酒勁兒透進血液,渾身熱乎乎的覺不出冷,才套上堆在岸邊的衣服,垂頭喪氣的迴了村。


    路過李家府宅的時候,樸安泰狠狠吐了口吐沫,恨不得一把火燒掉這座富麗堂皇的宅邸。


    李家靠著一手曬海鹽的絕活,一百多年來發展成晉州最大的名門望戶,傳了四代,人丁興旺,家仆如雲,就連族長都不知道府裏到底有多少人。


    李府有個嚴苛的規矩,做了李家的仆人,終身不能出府,生老病死婚娶喪假一律由李府承擔。每年冬季,都有不少漁民迫於生計自願簽了賣身契進府當仆人,管家會給漁民家裏送一筆豐厚的賣身錢。雖然如此,不到走投無路,誰願意進府終身失去自由。


    兩年前晉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海嘯,漁船盡毀,許多漁民眼看沒了活路,隻好進了李府當了家仆,其中就有樸安泰的妹妹。


    妹妹樸玲秀含淚告訴哥哥賣身進府的決定時,樸安泰堅決反對。樸玲秀表麵答應,深夜偷偷進了李府。第二天管家送來賣身契和錢,樸安泰瘋了般衝到李府,卻被家丁亂棍打迴。


    迴到家裏,他請了最好的郎中給重病的父母治病,錢花完了,父母因為思念女兒,先後離世。好端端一個家,不到兩個月就剩了他孤零零一個人。


    他牢記著父母臨死前的囑托,苦練水性,天天下海撈參,攢錢給妹妹贖身。人算不如天算,做為中原曆朝曆代的附屬國,高麗王朝交納的“歲供”突然高了好幾倍,漁船稅也跟著暴漲。兩年下來,攢的錢連買艘舊船都不夠,更不用說給妹妹贖身了。


    天空飄起雪花,樸安泰越走心越冷,走到村口站了許久,一頓腳向李府走去!


    賣身進了李府的樸安泰,每天的工作就是掃掃雪,往地上撒鹽,避免路麵結冰,府裏人滑倒受傷。一日三餐除了白米和年糕,還能吃上辣乎乎的泡菜,逢初一、十五府裏會賞賜一人一杯燒酒,確實比漁民的生活好太多。


    臘月十五,李府上下張燈結彩,準備迎接新年。仆人們忙碌了一天,晚飯時桌上竟然擺著一壇上好的燒酒,仆人們觥籌交錯,不多時就喝的酊酊大醉,東倒西歪的睡了過去。


    樸安泰沒有心思喝酒,枕著胳膊望著房頂想事情。入府之後他才明白,要想從比漁村還要大的李府找到妹妹,哪怕隻是見上一麵,簡直比登天還難。李府規矩極為嚴格,分男仆和女仆兩個大院,平時根本沒有見麵的機會。隻有在新年的時候,族長設宴,全府的人都在後院共迎新年拜神,才有機會見到妹妹。還有一點讓樸安泰覺得不解的是,每年賣身到李府的人很多,可是他看到的仆人並不算多。


    “兩年沒見了,不知道妹妹長高了沒?”樸安泰墊了墊枕頭準備睡覺,這幾天忙裏忙外,累的全身酸痛,睡得也比平時沉很多。


    “吱呀”,門栓發出酸澀的響聲,樸安泰正迷糊著,渾身一激靈,想想可能是喝多了的仆人起夜,也沒當迴事,翻個身準備繼續睡。


    “如果這一屋子再沒有,今年老祖宗又要開殺戒了。”


    “哎!但願吧,咱們能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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