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到處都是屍體,遠處廢營還在燃著熊熊烈火,除了木頭燃燒發出的“劈啪”聲,就是林中失去主人的戰馬偶爾發出的響鼻聲。


    沒有人的聲音,一切都是那麽的安靜,空氣中除了血腥味就是屍體的焦臭味。放眼看去,死去的人一路鋪了怕有幾百丈,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但就是沒有一個活人,哪怕一個重傷未死抽搐的都沒有。


    兵器、頭盔散得到處都是,死人的鮮血將這一片土地變成了深秋的顏色,紅豔豔的。


    高高的樹上,幾隻烏鴉“呱呱”叫喊著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唿!”


    一處屍堆中,突然傳出人的大口唿吸聲。


    最上麵的胸膛中仍插著長矛的屍體動了一下,滾落一邊,下麵的兩具屍體也動了起來,就見一個光禿禿的腦袋從兩顆腦袋中伸了出來,滿臉血汙的人張大著嘴,拚命的唿吸,唿吸著。


    直到胸中不再壓抑,直到再也沒有了窒息感後,那個光禿禿的腦袋才再一次往上擠,用力的擠,最終整個人的身子從屍堆中費力的鑽了出來。


    腦後的辮子在遠處的火光映射下,好像一條小蛇。


    他叫二珠,鑲黃旗第三甲喇十二佐領的什得拔,女真老姓鈕祜祿。他是被明軍的爆炸震暈過去的,等他再次蘇醒時,這裏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可能是爆炸時腦袋撞過樹受到震蕩的原因,二珠的腦袋疼得厲害,也有一點暈乎。


    他搖搖晃晃的從屍堆上爬出來,順手撿了把不知道是誰的長刀。向四周看去,卻是沒有一個敵人,有的隻是屍體,還有那燒得隻剩架子的窩棚。


    二珠不知道他現在應該去哪,他不知道額真們在哪,也不知道旗主在哪,更不知道汗王在哪,甚至都不知道明軍在哪。


    他隻能跌跌撞撞的朝前走,朝一個人也沒有的前邊走。


    他想遠離這些屍體,一個活人在遍地死屍的地方行走,那種恐怖感是二珠從前沒有過的。


    走了二十多丈時,前麵突然傳來了人的說話聲,聽不清楚,也聽不明白,既不是女真語,也不是漢話。


    二珠警惕的彎下腰,順著林子悄悄的摸了過去,他想看清楚一些。


    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


    蹲在一刻鬆樹後麵的二珠看到了七八個和他同樣留著辮子的人被綁著雙手跪在地上。奇怪的是,這些女真人都被脫去了衣物,而在他們的周圍,十幾個朝鮮兵正在抬運屍體。


    朝鮮人抬的是明軍的屍體,他們將明軍的屍體一具具的擺放在篝火邊。而女真人的屍體,朝鮮兵卻是看都不看。


    “動作快些,大明的兵將正在和建州奴拚命,如果這些小事我們再做不好,那真是愧對大明的兵將了!”


    說話的是朝鮮兩班武官、別將折衝金元福,說話間,他手中的長刀就向跪在身邊的女真人脖子砍了下去,“噗嗤”一聲,那個女真人的腦袋就滾到了地上,鮮血在脖間噴出一條血柱。


    其他跪著的女真人盡管都已經麻木,但還是不約而同的縮了下脖子,他們知道他們的下場,但求生的本能還是促使他們當中的幾個人哭喊著求饒。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饒命?”


    金元福厭惡的望了一眼這些小辮子的女真人,手中的刀再次揮下,又是一顆人頭滾落在地。


    “他們幾個留給你們!”


    金元福可能砍累了,示意手下過來幫他繼續砍。剛才為了抓住這幫漏網的女真人,他可是損失了好幾個部下。


    “是,大人!”


    朝鮮兵們發出了笑聲,上來幾人一個接一個的揮刀將女真人的腦袋砍下,然後好像踢球般將他們的腦袋從這頭踢到那頭,又從那頭踢到這頭,來來往往,一點也不覺得無聊。


    二珠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死死的捂著自己的嘴巴,失了魂般往遠處跑去。


    他想離開這裏,越遠越好,哪怕跑到深山老林做野人,也比在這地獄煎熬的好!


    一路上,他的腦中除了遍地的死屍,就是那被踢來踢去的腦袋,以及朝鮮人的獰笑聲。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八旗敗了,大金敗了嗎!


    二珠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一頭衝向了幾個正走過來的身影。


    然後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人,他們旗的總管事務大臣薩壁翰大人。


    隻是薩壁翰大人卻被五花大綁著,押解他的同樣是朝鮮兵,有三個人。


    “女真人!”


    三個朝鮮兵看到了腦袋光禿禿的二珠,立時叫喊著揮刀殺了過來。


    二珠沒有嚇的迴頭跑,而是持刀迎了上去,一刀將一個朝鮮兵砍翻在地。另兩名朝鮮兵見了都是駭了一跳,彼此對視一眼,一人持刀,一人持矛向二珠刺了過去。


    二珠擋住了持刀那名朝鮮兵,可持矛的朝鮮兵卻接近了他,千鈞一發之際,薩壁翰大叫了一聲用身子撞向那個朝鮮兵,二珠趁機側身一刀了結了這個朝鮮兵。


    另外一個朝鮮兵見兩個同伴接連被殺,愣了一下扭頭就跑,邊跑邊叫卻是求援去了。


    “大人!”


    二珠急忙用刀割掉薩壁翰身上的繩子。


    “快走!”


    薩壁翰二話不說拉著二珠就向林中鑽去。二人不停的跑,不停的跑,跑到喘息還在跑,直到心髒實在承受不住那激烈的跳動,才雙雙癱瘓在地,大口的唿吸著。


    那一刻,直如天地間就他二人般。


    但是不知為何,兩人眼中的視線卻特別的明亮。


    距離他們不到三十丈的地方,有火光映天。


    薩壁翰和二珠彼此對視了一眼,兩人小心翼翼的向那火光走了過去。


    穿過密林,映入二人眼簾的是一片修羅地獄。


    上千具屍體亂七八糟的倒在山溝中,有的地方正在熊熊燃燒著,不是木材的燃燒,而是屍體的燃燒。


    山溝中,有明軍正在拿矛朝地上的屍體亂捅,一個明軍將領將一麵插在坡上的旗杆一刀砍斷,隨手將掉落的軍旗扔在火堆中。


    “這...”


    二珠看的呆了,那是正紅旗的大旗。


    “正紅旗完了,完了...幾千將士,這麽多人命,就這麽割草般的沒了...要想不這麽死,咱們就得換個活法...”


    薩壁翰喃喃道,然後他就聽見身後傳來說話聲。


    “他說什麽?”


    魏公公奇怪的望著前麵兩個辮子兵。


    還鄉團副團長阿福尼忙道:“迴公公話,他說得換個死法。”


    “噢。”


    魏公公擺了擺手,吩咐阿福尼:“那你們幫他們換個死法。”


    “是,公公!”


    阿福尼應聲帶著幾名公公的親衛持刀上前,將薩壁翰和二珠逼到了懸崖邊。


    “你們是自己跳還是要我們幫你們?”


    阿福尼給了二人一個選擇,一個很簡單的選擇題。


    薩壁翰和二珠選擇了自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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