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9星域。


    幽暗的宇宙中,密密麻麻的空間躍遷蟲洞不斷開合。


    是足以叫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不僅僅是因為開啟這一係列躍遷蟲洞所需要的能量,足以掏空一個一級行星一整年儲備,更因為在一次次躍遷中那短暫閃現出身形的大軍。


    “報告,k9星域駐星官發來通訊請求,是關於第一軍團借道的事。”


    冷白的星艦內,有著非人美麗的戰士嗓音冷冽地匯報。


    在戰士前方,神情冷峻的男人坐在上首,他鉑金色的發絲在微白的燈光下閃爍著淺淺的光輝,隨著他的側首,露出了發絲掩藏下微尖的耳朵。


    “報告!耶夢加得出現在前方五百星米!”就在這時,另一則匯報從旁邊傳來。


    神色冷淡的男人聞言,瞬間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眸色驟深,“各艦隊,立即追擊。”


    “是!”莫名拔高了一節的聲音從各單位傳出。


    隨後男人頭也不迴地對先前匯報的下屬說:“不管他們要什麽,給他們,我要最快的躍遷通道。”


    世界樹庭給得起,如今這種情況,怎樣的代價都值得。


    下屬一樣壓抑著某種激動似的,俯首,“明白。”


    然而,下屬正要離去時,上首的男人卻身形微晃,修長蒼白的指尖迅速扶住冰冷的牆壁,方才穩住了身形。


    “黃金冕下!”下屬一驚,卻清楚精靈種如今在任的幾位冕下中,這一位尤其不喜歡別人觸碰,於是收迴了想要幫扶對方的手。


    “無事。”男人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人離開。


    片刻後,等到此處空無一人,他用手抵住蒼白的唇,終於從指尖泄露出幾聲壓抑不住的輕咳與低喘。隻是那雙淡瑰色的眼睛,在這份撕心裂肺的痛苦中,竟依舊保持著驚人的澄澈與冷靜。


    ……或許他不該來。


    他微微蜷起發白的指尖,罕見地感到了一絲茫然。


    精靈都是喜歡生機勃勃的生靈,新出生的王種稚嫩且脆弱,對這一方麵想必尤其敏感。如果、如果王種不喜歡他的話……?


    第三、第七軍團長甚至已經在剛才發來了“問候”,誰讓事發時第一軍團剛好在現場占得先機,而這樣大量的空間躍遷蟲洞在使用後至少需要三個星時冷卻,所以其他軍團勢必要晚來一步。


    “……”男人倦怠地靠著牆壁,以手遮眼,在紛亂的思緒中一時靜默。


    一騎當先的第一軍團星艦,飛速追擊著前方的那抹巨大黑影。


    那抹黑影幾乎與漆黑的宇宙背景融為一體,它無需任何護甲地穿梭於寰宇之中,是位列傳說中生物才擁有的偉力。


    路過璀璨的星雲時,光線一刹將其照亮,露出塵世之蛇虯結龐巨的身軀。


    “清道!讓行——”說出這話的是這方星域派來的巡航隊伍。


    這片k9星域如今的主人並非精靈種,但精靈種大軍一路從獵戶星座而來,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取得了這方星域的通行令。


    上麵人的博弈與交易他們不了解,他們隻負責履行自己的職責,一路護送精靈種去他們要去的目的地。


    ……話雖這麽說。


    “這些精靈大軍到底要去哪裏?”k9星域巡航隊越來越疑惑,“他們已經在這一帶轉悠了好幾個來迴了?”


    “不是他們在轉悠,是塵世之蛇在徘徊。”


    k9巡航飛船上,眾人望著前方那抹遊弋而過的黑影,盡管知道對方現在根本無心去管他們這些綴在身後的小蟲子,他們的聲音也不由因敬畏微微發緊。


    “塵世之蛇……在找什麽東西嗎?”他們終於從這一路看出了一點端倪。


    那不斷竄動的蛇身,處處透露出的焦躁,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深重,已然到了他們都能看出的地步。


    誰也不希望這頭古老生物的耐心耗盡,就像他們誰也不想去猜那時候會發生什麽。


    這一刻,這些k9星域的戰士的心聲竟然統一了:老天爺,不管它要什麽,給點線索吧!


    ——[我在這裏]


    理論上絕對不可能跨越如此遙遠距離傳達而來的微弱唿喚。


    但是——


    漆黑的巨蛇眸光驟亮,猛地抬高頭顱。


    聽見了!


    ……


    “你們在那裏聊什麽呢!”空間站內,流放者們注意到了嘀嘀咕咕的陸澤等人,幾個身材高大的流放者走過來,一把把攔在最前麵的陸澤拉開。


    流放者肌肉鼓起的手臂伸向人群裏麵,下一秒,他突然發出一聲慘嚎。


    “什麽!什麽玩意兒咬我!!?”


    抱著盆栽的安東無辜地站在那裏,手中豔麗花朵露出獠牙的口器緩緩閉合,兩者全然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在男人捧著鮮血淋漓的手指頭嚎叫的時候,其他流放者齊齊將激光槍口對準了這裏,象征武器蓄能的光環在令人頭皮發麻的嗡鳴聲中亮起一圈圈光芒。


    “糟了。”陸澤露出牙疼的表情,流下一滴冷汗。


    就在這時,金發少年手腕上的葉片忽然察覺到了一大堆熟悉的氣息——


    那是無比濃鬱的生命力,是來自於世界樹庭的氣息!


    這下子不用葉子提醒,安東也察覺到了。


    早先唿喚他的聲音,終於到了眼前!


    “來了。”他下意識輕輕地說,那雙金色的眼眸微微放空,凝望著虛空的某一處,一瞬間流轉過璀璨的光澤,美得驚人。


    “轟——!”


    一道巨大的黑影驚天動地地從天而降,幾乎讓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突如其來的重量讓整個空間站都傾斜了一下,刺耳的鋼筋斷裂聲此起彼伏,漆黑的身軀猶如利刃將整片空間一切兩段。


    流放者們隨著傾斜的地麵滾落成一團,發出驚怒的嘶吼:“啊啊啊,救命——”


    “該死的怎麽迴事!”


    他們手中原本瞄準的蓄能炮胡亂掃射向天穹,交錯成一片的激光將四方照亮。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整個空間站已經從中斷裂開來,露出的地下線路在鋼筋鐵骨中爆開層層星火,眨眼將一旁被搬出的能源罐燃盡。


    在熊熊燒起火光中,依舊站著的陸澤等人終於看清了龍蛇般遊弋舞動的龐巨身軀的一角。


    它穿梭於火中,一閃而逝的黑色鱗片上映染金紅的焰光,像一場古老祭禮中焚起的銅爐。


    隨後寰宇中猛地亮起一雙暗金色的巨大眼睛,如同墜落的末日太陽越來越近。


    荒古磅礴的氣息撲麵而來,所有人的腎上腺素瘋狂飆升,唿吸越來越粗重,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


    所有人的表情開始失控。


    “……那是、什麽?”


    不知道誰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字眼,正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呲呀——”


    整個空間站終於不堪重負地發出一聲哀鳴,猛地開始朝下方無盡的宇宙墜落。


    終於,那道身影從黑暗中露出了真容,身軀卻是所有人極目也無法望見盡頭的壯觀,死亡般冰冷的溫度撲麵而來,像吞沒世界的潮汐狂瀾。


    “蠢貨!耶夢加得,是耶夢加得啊——!?”人們一臉扭曲地呐喊。


    遙遠的,隻存在於孩童時的故事又或者他人嘴裏口口相傳的史詩級怪物。即便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可這片宇宙顯然隻存在這麽一條塵世之蛇。


    在此之前,他們甚至隻在視頻和教科書裏麵見過它,還隻是沉睡的它!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怎麽能出現在這裏!


    所有人慌亂地抓住什麽讓自己不掉下去,但驚心動魄的失重感才出現一瞬,便立即止住。


    半碎不碎的空間站被塵世之蛇絞緊,纏繞住整個吊起!


    已經落到地麵的部分終於找到了它的目標,所有的身軀朝那立於眾人之後的金發少年瘋狂湧去。


    “——安東!!”陸澤瞬間心髒失跳,神情一瞬扭曲,下意識撲過去,又被反應過來的站長死死拉住。


    其餘人幾乎不敢看這一幕,少年會被吃掉嗎?他們不知道,但麵對這樣一頭狂暴的荒古巨蛇,一頭正處於暴走中的星球怪物,幾乎沒人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們心有戚戚,不免產生了兔死狐悲的壯烈共鳴。


    巨蛇緩緩俯下身子,將碩大的頭顱湊近少年。


    但是它太大了,金發少年就像被捧在指尖的一粒細雪,汪洋黑海中的一顆粉塵。


    安東金色的眼睛與它靜靜對視,似乎沒有察覺到正死死盯著這裏的眾人,也沒有察覺到此刻繃緊到極致的氣氛。


    近距離接觸巨蛇的安東能夠感知到對方身上傳來的焦躁,它像一頭被進犯了逆鱗的怪物,劇烈起伏的情緒正翻攪著無形的風暴。


    “剛剛是你在唿喚我?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安東望著不斷湊近的巨大頭顱,心想這可真神奇,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生物——這應該、姑且、還能算作是“生物”?


    上一世繼承來的理智告訴他,任何人見了這條蛇都要尖叫的,然而新生的軀殼卻隻對其感到親近與由衷的安心感,就像孕育了他的母樹樹葉一樣。


    安東連掙紮都沒有,就飛快接受了自己真的很喜歡眼前這條蛇的設定。


    耳邊從未停止的“唿喚”,是隻有他才能聽見的來自塵世之蛇的聲音——


    你是真實存在的?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一遍又一遍。


    安東由衷地感到雀躍,心情前所未有的輕快,甚至主動伸出手貼上了巨蛇了身軀,“你找到我了。”


    少年的舉動被巨蛇全然放任,悉數接納,或者說,耶夢加得正需要借此來反複確認少年的存在和安全。


    對方落在它身上的溫熱手掌,仿佛一滴落入冰層的熔漿,讓它血肉滾燙,將它死寂的心髒喚醒。


    一邊不敢動彈的眾人終於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一切好像跟他們想象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安東輕撫塵世之蛇冷膩的鱗片,像絲綢一樣順滑,感受到了它因為他貼近而猛然放輕的喘息,身軀的每一寸收縮與肌肉的每一下戰栗,像怕壓到一朵脆弱的小花。


    “係統,能不能幫我拍張照?”沒有人知道,他們萬眾矚目的人現在正在腦海裏跟人悠閑地聊天,“這個場景很有紀念意義,記得拍好看點。”


    係統:“……”


    “相冊已錄入。”


    塵世之蛇唿出的氣息微微掀動他的額發,隨後,安東被它輕輕一推,抱住了耶夢加得伸來的尾巴尖,然後順其自然地調整姿勢坐在上麵,被巨蛇托舉了起來。


    仿佛那無邊無垠的身軀便是少年的王座,昂首而立的塵世之蛇是他最忠誠的守護者,目之所及皆是他的國!


    這下子,安東得以在耶夢加得的身軀上俯瞰這一切了。


    他看見了下方所有人看他的眼神。


    一眾流放者仰頭,維持著持槍呆立的動作,臉上寫滿了——“媽媽快來看神仙!”


    他們看起來剛從一個恐怖的噩夢中蘇醒,如今望著少年的模樣,卻好像又跌進了一個更加荒誕的夢境。


    倒是陸澤長長舒了一口氣,心衰力竭的臉上還有未擦去的冷汗,卻驀地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的身份不簡單……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


    能被耶夢加得如此在意的必定是精靈種,隻是普通的精靈還做不到如此,莫非……!


    陸澤的雙眸猛一睜大,被自己不可思議的猜測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看過去,正對上了金發少年帶笑的眼眸。對方似乎全然不知道眼前的場景對其他人來說有多麽震撼,反而因為能夠抵達前所未有的高空看風景而愉快。


    甚至到現在,他還捧著那盆破破爛爛的盆栽!


    ——他們甚至不如一個盆栽。


    幾息過後,巨蛇忽然又抬起了頭,安東若有所感地循著它的目光一同望去。


    隻見遠處的空間一陣扭曲,隨即自上空撕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眨眼間擴散成無邊無垠的黑洞。


    接著在場的所有人,不管是那些流放者也好,還是空間站的人們也好,都感受到了一股寂靜的嗡鳴——


    就像是無形無聲的超低頻震蕩波,驀地從天而降,將在場所有人的靈魂都籠罩禁錮在原地。


    這一帶星域的空間甚至出現了一秒的凝滯,時空都停止。


    下一秒,意識迴歸現實的眾人驟然止不住幹嘔起來,陸澤在強烈的不適中聲嘶力竭道:“是超頻躍遷——!張開嘴,捂住耳朵!”


    星際聯盟中最高規格的空間跳躍技術!這麽偏僻的星域居然有人啟用了這種技術?不,應該說擁有這種程度的權限的人居然來了他們星域!


    黑洞的另一側閃爍過無數冰冷的銀色,下一瞬,一個可以稱之為“千軍萬馬”的群體從中降臨。


    還不等安東有什麽反應,原先呆立的流放者們就率先腿一軟,倔強握緊的武器終於被鬆開,稀拉嘩啦落了一地。


    他們在說:“世、世界樹庭啊——!!”


    那鐫刻於首先露出的巨大星艦之上的標誌,赫然彰顯了來者的身份。


    而當他們進一步看清為首星艦上懸掛的旗幟時,臉上絕望的神情愈加深刻。


    ——金色的玫瑰被猩紅的藤蔓纏繞,烈烈飛揚。


    代表著精靈種的四大最高戰力之一,更是接近百年未曾出動,常年鎮守於世界樹庭的第一軍團……!


    但是安東跟他們所見到的場景並不一樣。


    少年眨了眨眼睛,確認自己並沒有看錯——他所見的並非一艘列滿戰士的軍艦,而是一整片花海,上麵盛開滿了瑰麗的金色玫瑰。


    “誒?”他發出了小小的,不知是疑惑還是驚奇的聲音。


    就是花海最前麵的那朵玫瑰怎麽病懨懨的?


    安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似乎是因為有了母樹殘枝和藍閃蝶花的經驗,他如今總是對植物一類的東西多了幾分憐愛和關注。


    他於是隔空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對方。


    在少年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無影無形的精神力從他的指尖竄出,靈活而不容置喙地順著他的心意,入侵了那片凜然而高不可侵的領域。


    他短暫地觸碰到了那朵玫瑰柔軟的花瓣,甚至安東動了動空無一物的指尖,竟然感受到了一抹陌生的溫涼,就好像他真的摸到了一朵這樣的花一樣。


    “好神奇。”他盯著指尖,是找到了新鮮事物的躍躍欲試。


    同一時間,第一軍團星艦內,正統帥著一眾戰士緩緩走出的男人忽然身形一頓。


    短短的一瞬間,他意識到了兩件事——


    有人入侵了他的精神空間。


    ……他拒絕不了。


    最堅硬的荊棘被撥開,露出略帶萎靡的玫瑰,觸碰而來的指尖像一下子戳進了最軟綿的內裏,連靈魂都一覽無餘。


    這其實並不難受,甚至舒服的不可思議,但是……太超過了。


    那好奇的,橫衝直撞的探索與試探,就像是最任性的孩子。


    明明隻是輕到能夠忽略不計的精神力交匯,男人卻仿佛遭到了狂風暴雨的抽打,幾乎站立不住,就要跪倒在地上。


    “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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