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夜半時分,洛陽新宮。


    內廷一處的華貴寢殿響徹著孩童不休不止的哭啼聲,李淑穎從華貴的壺門床處起身,心煩氣躁地走到殿外。


    宮人齊齊向她福禮,恭喚“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乳娘仍在耐心地哄著懷裏剛到一歲多的男孩,可任她使盡了渾身解數,男孩卻沒有任何止淚的跡象,仍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兩個小胖胳膊。


    李淑穎這一過來,男孩的哭聲反倒更大了些。


    李淑穎美麗的麵龐顯露了幾分煩躁,不悅問道“這孩子都斷奶多久了,怎麽還總是這麽哭?”


    乳娘迴道“迴娘娘,傅賢妃在世時,是將皇子親自喂養的,許是皇子一時離了親母,有些不適應吧。”


    李淑穎眯了眯眼眸,厲聲道“往後他的親母就是本宮,好端端地,你在本宮麵前提什麽傅賢妃?”


    乳娘神色惶恐,趕忙對李淑穎連聲認錯。


    宮人都說,傅賢妃便是從前在東宮的那位傅良娣,她在產下一名皇子後,身體本就虧空虛弱了不少,在遷都的路上又染了疾病,便暴斃身亡了。


    而那時天氣炎熱,屍體很容易腐爛,皇帝便在皇後的建議下,將傅賢妃先就近安葬,等來年皇帝去祖陵祭祀時,再將她的棺樽移到離長安不遠的皇陵。


    可事實卻是,傅賢妃雖然確實在途中患了疾病,可她卻並沒有立即身故。


    皇後買通了醫官,給傅賢妃下了會昏迷不醒的藥,直接讓人將她給活埋了。


    李淑穎自從失去了能為人母的資格後,倒是也再不寄希望於博得皇帝的寵愛了,而是在民間選了許多姿色上乘的美人,並將她們培養成自己的人,納入後宮,安插在了皇帝的身側。


    而她對傅賢妃使出如此殘忍手段的原因,一是當年的東宮舊怨,二則是,為了去母留子。


    李淑穎既然是皇後,那她隻要能將皇帝的親子養在膝下,在後宮的地位就能穩固,且傅賢妃親子的年歲尚小,等小皇子長大後,自然就不會記不得小時候的事了。


    看顧小皇子的乳娘是李淑穎信任的人,知道傅賢妃真實的死因,她覺皇後娘娘的手段屬實過於殘忍,等傅賢妃從棺材中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被活埋了,該有多麽的窒息和絕望。


    李淑穎無甚耐心地將傅賢妃的兒子奪到懷中,小皇子已經能夠說出一些最簡單的音節,抽抽嗒嗒地喚著娘。


    李淑穎知道他在喚人的是傅賢妃,不禁眯了眯眼眸,對懷中的男孩命道“要喚母後。”


    小皇子不肯喚,哭得也更厲害了。


    李淑穎的語氣沉了些,又道“你要記住,你母妃已經去世了,本宮才是可以照拂你至大的母後。”


    許是因為男孩的冥頑不化,李淑穎在說話時,捏握他小胳膊的力道也重了些。


    乳娘身為人母,自然心軟,見不得李淑穎如此對待小皇子,哀求道“娘娘,還是讓奴婢來抱著皇子吧。”


    見著男孩的哭聲轉小了些,李淑穎才陰沉著麵容,將孩子遞還給了她。


    這時,殿外急匆匆地來了個稟話的太監。


    李淑穎的神情即刻變得機警,夜已深沉,太監這麽晚來到她的宮殿,定是有要事相稟。


    她召太監入殿時,卻見他發髻上的蓋耳籠冠都沒扶穩,一臉急色,忙不迭地用尖細的嗓音道“娘娘,叛臣霍平梟的大軍早在兩個時辰前就已經入了都畿道,怕是不到清晨,他們就要攻入東都皇城了,您快收拾收拾細軟,準備逃吧!”


    李淑穎聽罷,麵色驟然一變。


    剛遷都不久,皇帝就在她和她嫡出叔父,亦是現任丞相李嵐的建議下,召集了七個節度使,率地方的州郡兵對叛臣霍平梟進行圍剿殲滅。


    屆時,與驪國接壤的北地小國竭國也會派軍增援驪軍。


    眼下那蜀昭王霍平梟應當自顧不暇,在跟其餘的州郡兵抗衡,怎麽就率兵來攻占東都洛陽了?


    李淑穎心中疑惑萬分,即刻命宮人收拾行囊。


    她壓根來不及整飭衣發,最先想的是去尋蕭崇,再同身為君主的他商議商議對策,看看還有沒有機會抗敵。


    去皇帝寢宮的路上,李淑穎看向身側的稟話太監,顫聲問道“霍平梟手底下的兵員,完全不及那七個藩鎮加起來的和齊國公手中的兵多,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三十萬大軍,還打不過十幾萬大軍嗎?”


    太監的麵龐猶帶著些微的恐慌之色,迴道“娘娘,剛才陛下得到了消息,說是齊國公也叛變了,成了霍平梟麾下的部將。齊國公這一叛,那七個藩鎮隻有四個還肯繼續為大驪出力,其餘的不是作壁上觀,就是也歸降了霍平梟。”


    李淑穎行在宮道上,氣的簡直要用指甲將掌心扣出塊肉來。


    蕭崇順利登基後,就因當年的舊怨,等不及地要清算陳貴妃。


    先帝走得太急,沒在生前,對這位他最寵愛的妃嬪周詳的安排過。


    李淑穎當時就勸過蕭崇和太後,陳貴妃的父親齊國公手握兵權,就算再恨陳貴妃,也該看在齊國公的麵子上,善待他的親女。


    可蕭崇和他的生母都不是會顧全大局的人,太後甚至還召集先帝的後妃在太妃們群居的宮落裏,一起奚落疏遠已經成為貴太妃的陳貴妃。


    因著女兒被苛待,齊國公自然對皇帝有了怨懟,蕭崇登基後,生怕齊國公會擁兵自重,成為第二個霍平梟,便在遷都後,將他派到藩鎮戍邊去了。


    齊國公這一反,大驪的軍中再無能鎮住幾十萬大軍的優秀將領,雖然兵員的數量看著多,實際卻不過是一盤散沙罷了,壓根就抵抗不了霍平梟手底下那些悍勇的精兵。


    李淑穎還未走到皇帝的寢宮,夜空中忽地劃過一道尖銳的“呲”音。


    她仰首看去,火銃恰好在皎潔的半月旁一閃而過,隔著華貴歧頭履的鞋底,她仿佛能覺出,宮道上的青石板地在微微震動。


    李淑穎的周身驀然產生了某種深深的顫栗感,她觀周圍宮人的反應,方才確定,這一切並不是錯覺。


    沿著地脈,能聽見泱泱大軍行進的可怕聲音,數十萬人馬的鐵蹄重重踏地,步伐整齊劃一,頗有節奏,與她心跳的頻率漸趨一致。


    這些聲音離新宮的距離越來越近。


    最可怕的是,皇城的宮牆外,完全聽不見洛都百姓的騷亂和吵嚷之音,反是盡覆十幾萬甲兵雄渾的軍號聲。


    兵臨城下,後妃、宮女、太監們再顧不得天家之威,紛紛逃竄,惟有持節的禁軍中郎將仍對皇家忠心耿耿,用戈矛維持著秩序。


    夏夜拂來的風莫名沁了幾分寒徹透骨的蕭瑟之意。


    李淑穎站在巍峨嚴整的宮宇間,一時失神。


    多年以來,她努力的、爭取的、引以為傲的一切。


    無論是華貴的宮宇,至高無上的鳳位,還是萬人景仰的榮光,都將被霍平梟這個男人在一夜間顛覆。


    一時間,李淑穎仿佛被濃重的絕望深深地纏裹,她覺頭腦暈眩的同時,卻又莫名覺得,眼前的這一切,有些似曾相識。


    當晚,叛軍以雷霆之勢占據了洛陽的新宮。


    叛軍將所有的皇室成員盡數抓獲,就連沒隨行來洛陽,仍在長安鎮守的蕭聞也被押送到了新宮。


    北邊的竭國,則將小國慣有的牆頭草嘴臉發揮得淋漓盡致,一見勢頭不妙,即刻撤去援軍,連夜命使臣給霍平梟呈遞了求和書,上麵的每字每句都透著諂媚和逢迎,他們君主的態度,完全支持霍平梟稱帝。


    眼下,據正式登基的黃道吉日還有十三天。


    霍平梟命齊國公和狼騎團的其餘將領在各地清剿前朝餘孽,南境的幾個監察道紛紛表示歸降。


    雖然還有幾個監察道在負隅頑抗,可邏國大勢已去,霍平梟建立的新政權還得到了別國的支持,那些藩鎮的州郡兵早就軍心渙散,內部潰爛,歸降於新的王朝,也是早晚的事。


    多數的蕭氏子孫和後妃都被暫時關押到了監牢中,惟李淑穎、蕭聞和蕭崇不同,他們被霍平梟命人用鐵鏈拴住了頸脖、腳腕、手腕,還要將四肢爬伏在地,做狗奴之狀。


    霍平梟每日都會派宦官過來,盯著他們三個學狗吠叫,如若吠叫的不響亮,或是不肯吠叫,就會有禁軍拿沾了鹽水的鞭子抽他們。


    蕭崇屈服的最快,學狗學的最像,叫的也最歡。


    蕭聞卻寧死不屈,被鞭子狠狠抽打的次數也最多,其中他昏死過好幾次,卻又會被人用冷水潑醒。


    生不如死,不外如是。


    李淑穎一開始也不肯學狗吠,她不知霍平梟是如何想出這麽作賤人的刑罰,可這麽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自是讓她在挨了幾下鞭子後難以消受。


    最後隻得忍著羞恥,也跟蕭崇一起跪在殿內,跟狗一樣,對著龍椅連聲吠叫。


    李淑穎能明白霍平梟如此懲戒蕭聞和蕭崇的緣由。


    蕭崇是前朝的皇帝,再怎麽羞辱都不為過。


    蕭聞則在他去益州的這幾年中,沒少給他下過絆子。


    可霍平梟為何也要這麽羞辱她,難道就因為她是蕭崇的皇後嗎?


    李淑穎餓了多日,每日隻會有宮人給他們送些搜米,防止他們餓死。


    “吱呀——”一聲。


    大殿的長窗被宮人打開後,灌進殿內的晨風逐漸將血腥味衝散,灑向地麵的朦朧日影亦將走進男子的高大身影斜斜拉長。


    李淑穎這時略微轉醒,嗅見了那人身上龍涎香的氣味,耳旁亦劃過那道熟悉且冷沉的聲音“把這幾條狗,給朕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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