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聶雪屏放下手裏的書卷,“青雲,婚姻不是兒戲。”


    “我知道婚姻不是兒戲,”聶青雲理直氣壯道,“所以我隻是訂婚,並不是要同他結婚哪。”


    聶雪屏微微搖了搖頭,重新拾起書卷,低頭看書,顯然是預備不理會自己家裏這任性的小妹妹。


    聶青雲的性子,他這個當大哥的最是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錯托了身,這小妹猶如一位花花公子,酷愛與美男子們糾纏不清,他這個做大哥的,看聶青雲並不吃虧,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了。


    “大哥……”聶青雲拉下臉不依不饒地撒嬌,“你就答應了嘛,也不需要辦什麽隆重的儀式,隻是兩麵人一起吃個飯,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聶雪屏不為所動地偏側了下身。


    聶青雲想去抽他手裏的書,但不敢真的造次,於是隻能軟磨硬泡地不肯走,直到聶伯年進來,聶青雲過去一把將他抱起,嬉笑道:“大哥,你再不答應可別怪我不客氣,我手裏有人質。”


    聶雪屏轉過臉,將書卷收攏在腹前,目光溫和而又暗含壓迫的掃了過去,“別胡鬧。”


    “哎呀,大哥,我訂婚又不是你訂婚,你幹嘛不答應,”聶青雲親了下聶伯年的臉,“好伯年,快幫我一起求求大哥。”


    聶伯年懵懵懂懂,“小姑姑,你要訂婚了呀。”


    聶青雲笑著在聶伯年臉上又親了一口,“對呀,我要訂婚啦,和你宋家二叔叔,怎麽樣,你喜不喜歡?”


    “喜歡。”聶伯年乖乖點頭,他喜歡長得好看的,宋家幾位叔叔都好看,所以他都挺喜歡。


    聶青雲笑眯眯地看向聶雪屏,“怎麽樣,大哥,伯年都同意了,你就也恩準了吧。”


    聶雪屏起身過來,聶伯年自覺地放開摟著聶青雲的手,將手臂伸向了父親。


    “哼,小伯年,一看到大哥,就不要小姑姑了。”


    聶伯年坐到了聶雪屏懷裏,臉上露出個困倦的笑容,“爸爸給我講故事。”


    “先迴去吧,”聶雪屏輕撫了下聶伯年柔軟的背脊,“訂婚的事,明天再說。”


    這就是有的商量的意思,聶青雲很高興地一拉裙擺,“感謝您的理解,再會。”


    望著小妹飄然遠去的背影,聶雪屏不住搖頭,聶伯年不懂,“爸爸,你不喜歡宋二叔嗎?”


    “沒那迴事。”


    聶雪屏抱著他往裏走。


    “宋二叔長得好看,我喜歡。”


    “不要以貌取人。”


    聶伯年吐了下舌頭,小臉蛋靠在聶雪屏的肩頭,打了個軟軟的哈欠,“爸爸,我明天想去醫院。”


    聶雪屏將他放在床上,摸了摸他的額頭,沒覺察出熱度,“哪裏不舒服?”


    聶伯年往被子裏滑了滑,他搖搖頭,大眼睛眨巴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還想去見見那個漂亮哥哥。”


    聶雪屏微微一怔,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張燦爛的笑臉。


    他低下頭給聶伯年拉了拉被子,道:“有緣自會相見的。”


    聶雪屏沒有想到緣分會來得那樣突然。


    就在聶青雲同宋業康那兒戲般的訂婚宴上。


    伯年興奮的反應掩飾了他那一刻的愕然。


    原來竟是宋家的五公子。


    聶雪屏事務繁忙,對海洲其他家族的事情也極少分神關注,今日赴宴之前,是聽聶青雲說宋家來了個新少爺,他當時也隻是尋常攫取信息,免得到場尷尬,並沒有多想。


    他沒想到宋玉章就是在醫院裏迴眸一笑的俊美青年。


    聶雪屏迴避了目光,蜻蜓點水的一下,匆匆別過。


    “爸爸,玉章哥哥真好看,”聶伯年在車上拉著他的衣袖,滿臉都是意猶未盡,“明天我想再去找玉章哥哥玩。”


    聶雪屏輕撫了他的頭頂,“你明天還有課要上。”


    “我可以上完課再去找玉章哥哥玩。”


    聶雪屏靜默良久,大掌從自己兒子柔順的頭發滑過,他無聲地歎了口氣,低頭親了下聶伯年的頭頂,“他剛迴海洲,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別去打擾人家。”


    聶伯年小嘴微撅了撅,然而還是乖乖地“哦”了一聲。


    聶雪屏抱著聶伯年,凝神望著窗外掠過的風景。


    盛夏的海洲,處處的風景,綠樹紅花,無一不絢爛美麗,濃墨重彩地在街邊散開一片片油畫般的美景。


    聶雪屏在不知不覺中出了神。


    等到車輛停下,聶茂來開門,聶雪屏抱著聶伯年出來,發覺自己背上出了許多汗。


    聶伯年在車上睡著了,聶雪屏沒有吵醒他,一路輕手輕腳地將他抱迴屋內放到床上,替他蓋好被子後,便坐在床前靜靜地凝視著聶伯年熟睡的小臉。


    聶伯年睡著的時候,臉蛋紅撲撲的,看著是個很健康可愛的小孩子。


    聶雪屏伸手,手指輕輕滑過聶伯年的臉頰,這樣柔軟的觸感可以更鮮明清晰地提醒他自己已經是個五歲孩子的父親。


    聶雪屏在聶伯年額頭親了一下,他轉過臉,望向窗外搖動的綠樹,心中很是平靜。


    近日礦山上又出了些小事故,聶雪屏明白如今各方勢力割據,水渾得很,他潛心處理礦山上的事務,忙得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好不容易事情處理得差不多能歇一歇,周遭真的安靜下來,聶雪屏在房內的沙發坐下,卻又是毫無睡意了。


    在沙發上靜坐許久,聶雪屏捏了捏發緊的鼻梁,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毛筆寫了兩幅字。


    字寫得不好,心浮氣躁,不像樣。


    聶雪屏擱了毛筆,在紫檀椅上坐下,又是一陣漫長的靜坐,依舊是沒有睡意。


    既然睡不著,那就做點小消遣吧。


    聶雪屏拿起刻刀時,並未在腦海中想起宋玉章。


    應當說,自從訂婚宴匆匆一麵後,聶雪屏再也沒想起過宋玉章。


    等到刻字的雛形出現時,聶雪屏便怔住了。


    “玉。”


    鋒利的刀尖抵在軟玉上,正是最後一點,落在字的末尾,一錘定音毫無轉圜的餘地。


    聶雪屏手握著刻刀,然後,那段時間刻意的遺忘就全白費了。


    手裏的這塊玉仿佛活了一般,青年的笑容若隱若現,微彎的弧度不是在玉上,就是在他指間。


    聶雪屏放下刻刀和那枚初具雛形的印章,眉頭深鎖地輕歎了口氣。


    這份感情的出現,無論對象還是時機,都太不合時宜了。


    那麽一個小男孩子——偏偏還是個男孩子。


    聶雪屏雙手合攏,從自己的臉上用力拂過。


    聶雪屏,清醒一些。


    他們的年齡、身份、性別……一切都太不合適了。


    一個五歲孩子的父親,忽然愛上了個才剛滿二十歲的男孩子,這聽上去簡直有些齷齪。


    聶雪屏又抹了把臉,他幾乎感到了羞愧。


    然而說到底,好像也不過是場單相思。


    聶雪屏笑了笑,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很不像話,都這把年紀了,還像個毛頭小子似的自顧自地一個人在這裏暗戀人家,興許宋玉章都已經忘了他也說不定。


    重新拿起了刻刀和軟玉,聶雪屏覺得其實這樣也很好,單方麵的感情是可以受人控製的,或許時間長了,慢慢也就淡下去了,這樣一瞬的火花都是來時迅猛,去時更快,既然這樣,那就順應心意,先在這短暫的花火中也熱一迴吧。


    刻刀劃過,很細致的一筆一琢,聶雪屏的心逐漸沉靜,在這樣的時刻,他什麽也沒有想,就隻是雕琢著那一枚“玉章”。


    聶伯年在書桌上發現了那一枚“玉章”。


    “爸爸,”他很高興地舉了玉章過去,“這個是不是要送給玉章哥哥的禮物?”


    聶雪屏迴過臉,他手上正在卷畫,聞言,神色眼眸都靜了一瞬。


    “這個章好漂亮呀。”


    聶伯年仰著臉看上頭的刻字,“跟玉章哥哥很相配,玉章哥哥肯定會喜歡的。”


    聶雪屏沒有想過要將這枚印章送給宋玉章。


    他想,那樣會不會有些唐突。


    然而轉念一想,大概宋玉章也不會想到,隻有兩麵之緣的人會對他產生那般念頭,不會想到這枚印章是他每夜在燈下一筆一筆精雕細琢而成。


    聶雪屏收起了畫,“那就拿去吧。”


    意誌力是消耗品。


    第三次在宴會上見麵,聶雪屏忍不住同宋玉章說了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便以兩人的同校經曆為開頭,開口他自己都感到了無趣,也難怪宋玉章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聶雪屏不是不擅長交際的人,在商場上他算得上進退有度長袖善舞,然而麵對宋玉章時,他的確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周遭暗香浮動,他將目光投入夜色之中,風吹花動,聶雪屏背在身後的手掌指節微一彎曲,他扭過臉,想再說些什麽,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宋玉章察覺到了什麽,宋玉章也正扭過了臉。


    四目相對,很短的一瞬,視線幾乎是一觸即分,然而就在那樣短的一個瞬間,聶雪屏終於確認了。


    即使是一瞬的火花,也沒有那麽容易就熄滅。


    隻要一點點,心裏哪怕還剩一點點的念想,那些火花就永遠有燃料,等到某些時刻,那些看似微小隨時都會消失的火花會猛地一竄,使得你無比詫異又恍然大悟,原來一見鍾情未必就淺薄易逝。


    那隻是一個開始,一顆種子,會長成什麽樣,誰也說不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控製。


    最終會變成什麽樣呢?


    聶雪屏同宋玉章並肩走著,他微微垂著臉,半身嵌入花叢,半身與宋玉章的肩膀若即若離地觸碰,宋玉章身上的味道壓過了那些花木的香氣,頑固而又悠遠地纏繞著他。


    “聶先生,那麽我先進去了。”


    聶雪屏微一頷首。


    宋玉章又對他笑了笑,也是微一欠身,“再會。”


    聶雪屏目送著他走入宴會廳中,在微涼的夜風中佇立良久,聶雪屏的周遭仍然縈繞著宋玉章身上的氣息。


    背在身後的手掌,大拇指輕摩挲了下食指,上頭還殘留著細小的傷口以及一些繭子,那是深夜雕刻留下的印記,肉眼幾乎看不出,就算是聶伯年也沒有察覺,隻有他自己去尋找去觸碰時,那一絲絲麻癢的刺痛感才會鮮明地浮現。


    聶雪屏摩挲了手指良久,驀了,微笑著搖了搖頭。


    那種子或許成花,或許成樹,也或許無疾而終,誰知道呢?無論如何,它已經植入他的心間,不可拔除了。


    那就隨它去吧,無論它長成什麽樣,他都會覺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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