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我就職的時候請你來觀禮,你還不肯,隻送了禮,怎麽今天忽然跑我這兒來了?”李自峰笑道。


    孟庭靜道:“那種場合,我一個小小商人哪上得了台麵。”


    李自峰又拍了下孟庭靜的肩膀,大笑道:“脾氣真是一點都沒變!”


    李自峰同孟庭靜的交情很奇特,人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們兩個是不是君子難說,但相交的確是淡如水,平素來往很少,李自峰覺得這樣也很好,位子越坐越高,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開始變得不單純,李自峰自己是個滿肚子野心陰謀的政客,卻特別見不得別人對他心懷不軌。


    而孟庭靜,對他別說心懷不軌了,就是麵都很少見。


    這樣的朋友,李自峰身邊很少,所以也很難得,同時也證明他李自峰初心不改,還是個身正心明的好人。


    “你主動來見我,肯定不會是因為想我,”酒過三巡,李自峰笑眯眯道,“是不是有什麽事想求我?”


    孟庭靜放下酒杯,直截了當道:“是,我來,就是想求您辦事。”


    雖說是有交情,然而孟庭靜也並沒有將那點交情真正地當迴事,交情隻是敲門磚,能見到李自峰就發揮了那交情的作用,該怎麽求人,還是得怎麽求人。


    李自峰心裏感到不大舒服,想無論多單純的情誼最終都會變質,當然這也沒有辦法,人生如此,不必介懷,李自峰心中瞬間將孟庭靜從友人的位置放到那些同樣托求他辦事人的位置,他溫和而又自傲道:“有什麽事就直說吧,我們是朋友。”


    孟庭靜心裏其實已經醞釀了很久,他決定冒一迴險,“我需要一封電報。”


    海洲一派安然的風平浪靜,沈成鐸躲在家裏養傷。


    脖子上的傷連成了一條紅,像上吊留下的印子,也像是縫住他腦袋的線,再深一點兒,他這顆腦袋可就要搬家了。


    沈成鐸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員狠將,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玩命才掙出了這份家業,有了身家以後,身上那股狠勁就不複當年了,怕死,怕失去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


    沈成鐸抬手撫摸脖子上的傷口,忽然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瀕死之感了。


    傅冕,真是條不要命的瘋狗。


    年輕啊。


    死亡是有益的,哪怕隻是瀕臨死亡也會讓人心思洗滌,沈成鐸一直沉溺在掌控海洲的美好願景中,傅冕這一刀卻是點醒了他。


    傅冕自然是不可信,大家都不傻,他派人去殺傅冕,沒殺成,傅冕不會對他存有好心,張常山,張常山當然也不可信。


    沈成鐸一手煙,一手酒,將所有的美男子都趕跑了,很孤獨又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其實有多麽的被動。


    仰頭喝了一大口冰涼的酒,沈成鐸雙眼逐漸變得銳利。


    是,他是有弱點,怕死,貪財,發夢。


    未必張常山和傅冕就沒有弱點。


    張常山留著傅冕,怕什麽?怕傅冕手裏還有個宋玉章。


    傅冕不肯交出宋玉章,為什麽?沈成鐸冷笑一聲,別的他不敢確定,這倒他還真敢推測。不須說,傅冕是被宋玉章給迷住了。


    所以,其實宋玉章才是現在最關鍵的人。


    沈成鐸又喝了一口酒,脖子上的傷痕火辣辣地發疼,“啪”的一聲將酒瓶放下,沈成鐸站起身望向窗外,心中倏然下定了決心——他要將宋玉章從傅冕手裏搶出來!


    螃蟹現在是最肥的季節,清蒸就已經很鮮美。


    宋玉章連吃了三天螃蟹,一直吃得嘴角疼痛才終於罷休。


    其實在海洲,螃蟹是不值錢的東西,現在貴的是糧食,白米麵的價格貴得驚人,光這一點來看,宋玉章倒是很好養活,他光吃螃蟹就能吃得飽足。


    這一天,天氣反常的晴朗,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在放風箏,宋玉章一仰頭,便瞧見藍天上有一隻巨大的蝴蝶風箏,色彩斑斕鮮豔,在純藍的天空之上美麗得很是突出。


    宋玉章仰望著那隻風箏,輕哈了口氣,海洲的天氣又開始漸漸冷了,院子裏雖然有太陽,但還是有些涼意。“泡杯熱茶來。”宋玉章道。


    隨從應了一聲便去倒水。


    小鳳仙坐在宋玉章身邊久了,覺得有點累,就想站起來活動活動,他屁股剛往上抬,手就被宋玉章握住了。


    小鳳仙略顯詫異地一抬頭,宋玉章正垂著眼對他笑。


    那笑容之後透露出一點堅決的味道,小鳳仙愣了愣,猶豫著就又坐了下去。


    隨從泡了杯熱茶來,先照例是自己倒出來一點喝了,示意沒什麽問題,再遞給宋玉章。


    宋玉章道了聲謝,鬆開小鳳仙的手,接了茶,掀開茶蓋,慢慢地吹動上頭的熱氣。


    就在這時,隨從聽到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


    他一迴頭,便見那大風箏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院子裏。


    這事情有點突然,隨從有些不知所措,宋玉章道:“把風箏撿起來吧,這麽大個風箏掉了,小孩子會哭的。”


    隨從猶豫了一下,道:“是。”


    風箏撿在手上,頗有些分量,隨從沒見過這樣大這樣精美的風箏,一時也露出了些許笑容,他小時候可從來沒玩過這麽好的風箏。


    沒一會兒,門外果然傳來了敲門聲。


    守門的兩個隨從很警惕地交換了一下眼神,“誰?”


    “我的風箏是不是掉你們家了?能不能把我的風箏還我呀?”


    門外是個小孩聲音,裏頭撿風箏的隨從向自己的同伴一揚手,示意風箏在自己手上。


    大門打開了半邊,隨從拿著風箏出來,門外不是一個小孩,而是一群小孩,為首的是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約莫七八歲的模樣,他一見風箏便很高興道:“這是我的風箏!”


    那男孩子拿了風箏在手裏翻檢了一下便撅起了小嘴,由晴轉陰:“上麵怎麽少了塊花?”


    他身後的孩子也一擁而上,“真的,上麵的花呢?”


    風箏色彩鮮豔,花樣複雜,隨從也看不出上頭少了什麽,也不打算理睬,隻轉身欲進門,那男孩子卻是不依不饒地不讓他進去,人也跟著擠進門縫,頭跟著往裏頭探,“我的花是不是掉在裏頭了?”


    兩邊守門的隨從立刻也轉到那隨從的身後,“幹什麽?”


    門口一有動靜,院子裏的其他隨從也暗暗出來戒備。


    “我的花,我風箏上的花呢!這風箏是我們一塊做的,後天還要拿去學校參加比賽呢!”


    男孩子模樣很急,對這三個人高馬大的成年男人絲毫不怵,看那孩子的打扮也看得出家境殷實,是見過世麵的,對幾個明顯下人打扮的隨從態度很倨傲,“你把花還我們!”


    “兔崽子,風箏給你撿了就不錯了,什麽花不花的,滾一邊去。”


    “哎,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理呢!知道我是誰嗎?”


    “就是,你知道他是誰嗎?他爸爸可是巡捕房的,不還我們花,我們叫巡捕房的叔叔來幫我們找!”


    一群小孩大聲地嚷嚷,眼看將四周的鄰居都要驚動,隨從當中也有能做主的,幾個手勢便立刻分工安排了。


    院子裏的隨從逼近宋玉章,“宋先生,還請先迴避。”


    宋玉章合上書,拉了小鳳仙的手起身。


    “宋先生,這位……”


    隨從要攔小鳳仙,宋玉章拉住了小鳳仙,淡淡道:“不過在裏頭待一會兒,等那些小孩找完東西就出去了,還怕我跟他做什麽嗎?”


    外頭小孩子似乎是要衝進來了,隨從隻能先讓宋玉章拉著小鳳仙進屋。


    小孩子們一下湧了進來。


    隨從連忙關上了門。


    “風箏剛才掉哪了?”


    “花呢,快找找花……”


    隨從們相當頭疼地看著一群半大孩子在院子裏散開亂跑,有的還跳進草叢裏找,往石凳子


    “快點兒,找不到就別找了,趕緊迴去補上不就是了?”


    隨從催促道。


    要不是看這些孩子還認識巡捕房,他真想直接出手揍一頓把人趕走。


    算算時間,大約還有一個鍾頭的功夫,老板就要迴來了,可不能讓老板見到院子裏這麽多小孩亂糟糟的情形。


    “快點。”


    隨從不斷催促著,小孩們越找越深,幾乎是都要藏起來了。


    隨從有些不耐煩,給眾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幫這些小孩一起找,在他們低頭的一瞬間。


    槍響了。


    小鳳仙在屋內幾乎是一下就跳了起來。


    宋玉章抓了他的手,很沉穩道:“別怕。”


    外頭槍聲“砰砰”地響了大約有一分來鍾,隨後,屋門便被人從外麵撞了開來。


    那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子手上握著一把袖珍的小槍,對著宋玉章扭了扭頭,口齒清晰而堅決道:“走。”


    宋玉章拉著小鳳仙走出屋門。


    門外那幾個天真驕縱看上去是好出身的孩子們一人手裏拿了一把炮仗使勁往地上砸,“砰砰”作響。


    小男孩子指揮著自己的小隊伍往後門衝,他們個子小,行動快,在草叢裏貓一樣地飛竄,同後門口剩下的幾個隨從很快地交了火,他們全是不要命的,有個小孩被打中了手腳在地上倒栽蔥一樣地倒下,隨後又飛快地爬了起來,瘋一般地往前衝。


    前門開了,一群小孩拿著炮仗跑出來,在地上“砰砰”又砸了兩下,迴身罵道:“不給我們風箏,嚇死你!”


    出來看熱鬧的鄰居也被在腳下砸了炮仗,忙邊躲邊罵:“誰家的孩子,真不懂規矩!”


    後門也開了。


    一輛車正等在後門,沈成鐸坐在車裏,對著跑出來的宋玉章道:“宋行長,上車吧。”


    小鳳仙已經嚇傻了,他呆愣愣地隨著宋玉章上了車。


    宋玉章在車內坐定,很坦然道:“多謝沈老板。”


    沈成鐸指揮司機開車,他從副駕駛轉過臉,對宋玉章道:“宋行長,很鎮定哪。”


    宋玉章微微一笑,“我知道沈老板你會來救我的。”


    沈成鐸眼神微凜,半晌,他麵上露出妥協一般的神色,“宋行長,其實這事真的不怪我啊!”


    沈成鐸在車上將自己摘得一幹一淨。


    宋玉章靜靜聽著,心中毫無波瀾。


    隻能是沈成鐸,也隻有是沈成鐸,海洲不是張常山的地盤,也不是傅冕的地盤,偷雞摸狗出陰招,豢養小孩子當殺手,這種事也隻有沈成鐸才幹得出來,非不是這樣的手段,也不可能這樣出其不意地將他從裏頭搶出來。


    沈成鐸很為難地解釋了一路,下車後,又態度非常客氣地將槍頂在宋玉章的後背,將他請進了維也納裏的地下牢房。


    “宋行長,”沈成鐸親自給牢房上鎖,滿臉誠懇道,“你是知道的,我對你一直隻有好心,隻能委屈你先在這裏呆兩天,過兩天,過兩天我一定放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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