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又見了一次小鳳仙。


    這一次傅冕不在場,小鳳仙躺在張木板床上,人是醒著的,臉頰上稍微有了些肉,手也終於是不像枯枝了。


    宋玉章說:“對不起。”


    小鳳仙掉著眼淚,手舞足蹈地比劃,他急啊,他都快急死了,他想告訴宋玉章孟庭靜來找過他。


    宋玉章看不懂他在很激動地比劃什麽,攤開掌心:“鳳仙,你想說什麽,寫在我手心裏。”


    小鳳仙拉了他的手,很痛苦地將流淚的眼睛蓋在了宋玉章的掌心。


    他不會寫字。


    小鳳仙痛哭了一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宋玉章將他蓬亂的腦袋摟在懷裏,低聲道:“不哭了,省省力氣,好好養好身體。”


    小鳳仙兩根瘦弱的手臂緊緊地抱住了宋玉章的腰,哭聲漸漸低了,他那雙眼睛水洗一般,重又顯現出一點光彩來。


    宋玉章手指插-入他的發間,微微俯身,小鳳仙立即瑟縮地後退了。


    宋玉章親在了他的眉心。


    “不要怕。”


    宋玉章深吸了口氣,仿佛意猶未盡般地沒將話說完。


    小鳳仙抓了他的手臂,也同樣的深吸了口氣,他“嗯”了一聲,對宋玉章的未盡之言作出了很清晰的迴答。


    宋玉章出了屋子,傅冕負著手在等他,外頭天氣好,天藍得像畫,一絲雲也沒有,傅冕穿了件藍袍,那藍色像是從天上裁下來的一般,明晃晃地打人眼。


    “這麽快就說完了?”


    傅冕迴過臉,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溫和得很美好。


    宋玉章道:“他還是很虛弱,需要多休息。”


    傅冕“哦”了一聲,手上拿了把扇子在身後一轉,“人也見了,褲子也給你穿上了,我好不好?”


    宋玉章走到他身邊,主動親了下他的臉,“好。”


    傅冕斜著臉似笑非笑地看他,“對你這麽好,你就是這麽恩將仇報地來惡心我的?”


    宋玉章笑了笑,張開手臂抱住了傅冕的肩膀,將臉靠在他的肩側,“你不在的時候,我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想我了?”


    “想。”


    傅冕單摟了宋玉章的腰,目光很深沉地看了一會兒,低頭吻了下去。


    宋玉章仰頭,很柔順地迎合了這個吻,傅冕也並不暴躁,將這吻合力化作了春風細雨。


    “找機會,我帶你出去走走。”傅冕摸了下宋玉章的黑發。


    宋玉章道:“不怕我跑了嗎?”


    傅冕笑了笑,“你會嗎?”


    宋玉章笑而不語,將額頭在傅冕的肩上蹭了蹭。


    傅冕開始善待宋玉章,他像是發完了所有的怒火,也出夠了氣,對宋玉章逐漸態度和緩,話語動聽,有時候還會帶宋玉章在宅子裏轉轉,叫宋玉章指一指認一認,還有沒有從前的影子。


    宋玉章同他牽著手,笑著說小時候的事自己已經不大記得了。


    這天剛下過雨,傅冕在床上同宋玉章消磨時光。


    天氣熱,屋內放了一缸冰,風扇一吹,涼習習的很舒服,宋玉章等閑不出汗,上了床汗卻是多,肩膀白皙地趴在床上的外緣,貪涼地吹著風,傅冕坐在他身側,一手卷了冊書,一手撫摸著宋玉章的背。


    宋玉章的背是一條長長的曲線,由上而下的很順滑,到了腰際陡然出現一個深凹的弧度,再往下又是陡升的圓潤,被子蓋在腰上,紅白分明驚心動魄的兩道,傅冕放下書,在他的腰窩上親了親,“給你在這兒紋一對蝴蝶,怎麽樣?”


    宋玉章無聲地笑了笑,“不怎麽樣。”


    “哪裏不好?”


    傅冕手掌將他腰上的肌膚聚攏地揉到一塊兒,滑膩膩的,像羊脂。


    “疼。”


    “你還怕疼嗎?”


    “我不怕疼,”宋玉章悠然道,“隻是不想受沒必要的苦,”宋玉章迴頭對傅冕一笑,“你喜歡就畫一對,今天蝴蝶明天蜻蜓,後天還可以換成蟋蟀,一天一個花樣,多有意思。”


    傅冕低頭在他腰上咬了一口,“真是能言善辯。”


    傅冕還真將宋玉章說的當了一迴事,很快叫人送來了顏料和毛筆。


    “汗真多。”


    傅冕拿帕子蓋在宋玉章的腰間替他擦汗,宋玉章道:“你的書給我看看。”


    沒一會兒,書扔了過來,宋玉章拿了書,發覺那是一本醫書古籍,隻掃了一句,便拗口深奧得叫他頭疼。


    腰上倏然一涼,是傅冕下了筆。


    宋玉章笑出了聲。


    “笑什麽?”


    “癢。”


    “癢也忍著,別亂動,”傅冕的語氣半真半假,玩笑一般,“不然捆起來再畫。”


    宋玉章將那醫書放在眼皮子底下,一句一句地嚼,嚼也嚼不懂,隻權當個消遣,他也沒有想事,傅冕在,他永遠不想事,腦海裏空蕩蕩的,盡職盡責地做一具玩偶。


    毛筆蘸了顏料,涼絲絲的,傅冕筆走龍蛇,似乎畫得很暢快,過了不知多久,“噠”地一聲,是又換了支筆。


    細毫尖細地在背上蜻蜓點水,一掠而過,忽而又是重重一點,宋玉章克製了自己,還是間或地發了顫。


    “別抖,”傅冕指尖滑過他背脊上凹陷進去的那一條曲線,“糟蹋了我的手藝。”


    “阿冕……”


    宋玉章低沉磁性的聲音一旦動了情,那真是要人命一般。


    傅冕捏了下他的心口,“別發騷。”


    宋玉章深吸了口氣,“那就別惹我。”


    傅冕一手繪畫,一手玩弄,將宋玉章全擺布在了手心,宋玉章一聲不吭,隻喉嚨裏一絲絲地吸氣。


    傅冕畫了一半就停了筆,“我還真是惹不起你。”


    腰上顏料未幹,還不能碰,傅冕雙手抓了宋玉章那腰以下突出的曲線,將它揉搓成各種形狀,看著宋玉章腰上晃蕩的圖案,眼中閃爍出冷酷的亢奮。


    傅冕似乎是真高興了,叫宋玉章穿上衣服,說要帶宋玉章出去一次。


    宋玉章道:“身上還沒幹吧?”


    傅冕正在穿衣服,邊穿邊迴頭笑了,“不想出去?”


    “想自然是想,”宋玉章道,“你肯帶我出去,我很高興。”


    傅冕係完了扣子,捏了下他的下巴,低頭親了他的嘴唇,“竹青,你如今倒也是賤得讓我很高興。”


    宋玉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渾不要臉。


    傭人抬來了水,宋玉章洗之前,特意去銅鏡裏瞧了瞧,畫在腰上,他輕易看不到,扭來扭去地找角度,傅冕過來一把將他把抱了起來,“再扭,就別出去了。”


    宋玉章手臂搭在他肩上,“畫的什麽?”


    傅冕倏然一笑,“你猜。”


    宋玉章站在浴桶前拿水浸濕了布往腰後擦了擦,將布拿到眼下一看,是一片抹開的青色。


    宋玉章略一思索,迴頭看向傅冕。


    傅冕道:“猜出來了?”


    宋玉章折了濕布,“我猜不出。”


    傅冕笑了笑,過來刮了下宋玉章的鼻梁,“我的竹青寶貝兒,真會裝傻。”


    宋玉章洗完了澡,穿上了傅冕給他準備的衣服,一件雪白的襯衫,一條草綠色的長褲,布料很輕薄風涼,穿在身上舒服得像是要去度假。


    宋玉章坐著馬車出去。


    馬車上有窗戶,傅冕不讓


    他動,他也動,就隻是靠在車壁上,沒一會兒忽然一笑,道:“肚子有點餓了。”


    傅冕敲了敲馬車上的小小茶幾。


    宋玉章會意地拉開抽屜,從裏頭拿了點心吃,他吃相斯文優雅,一手托著接點心渣子,傅冕手上轉著扇子,冷不丁地展開衝宋玉章一扇,宋玉章手上的點心渣子飛了起來,飄了他滿身,雪白的襯衣上頓時變得油花點點,宋玉章看向傅冕,“有意思麽?”


    傅冕將雙腳放在宋玉章的大腿上,後仰地靠在了馬車壁上,“有意思極了。”


    既然已經弄髒,宋玉章索性也就不管,在車上大吃大喝了一番,一壺清茶都被他喝了大半。


    傅冕道:“我也沒少你吃喝,怎麽就那麽饞呢?”


    宋玉章笑了笑,“窮相。”


    傅冕邊搖扇子邊笑道:“人貴自知,竹青,你真是越來越有進步了。”


    宋玉章用手背抹了下嘴,又將手背在傅冕的長袍上來迴擦了擦。


    傅冕臉上笑盈盈的,一腳踢了過去。


    宋玉章眼疾手快地閃躲到了一邊,傅冕沒再不依不饒地追上去,隻是語氣有些興味道:“你的膽子也真是越來越大了。”


    宋玉章坐在馬車靠外一側,雙手放在膝上,坐得很挺拔很好看,“在你麵前,我好像還沒有怕過。”


    “你不怕我?”


    “難道你覺得我怕你?”宋玉章視線斜斜地與傅冕相撞,“阿冕,我順著你,不代表我怕你,隻是我想順著你而已。”


    馬車外陽光正好,馬車內壁暗黃色的絲綢都仿佛透著光,視線交錯之中隱隱浮金,傅冕勾唇微微冷笑,“你倒是又開始在我這兒充起好漢來了。”


    “我自認我一直都是條好漢。”


    “哦?在床上被-幹得說不出來話的好漢?”


    宋玉章從容道:“那是兩碼事。”


    傅冕笑了笑,“嘴硬得倒是很有硬漢風範。”


    宋玉章抬起手,虛虛地做了個揭帽的動作,“多謝誇獎。”


    傅冕不說話了,宋玉章自從恢複健康以後,一言一行都和他記憶中的“葉竹青”越來越像,那種漫不經心的姿態,時時刻刻掛在嘴上的俏皮話,還有天塌下來都波瀾不驚的氣度,這些都是曾令傅冕極為著迷的地方。


    馬車寂靜地走了許久,停下時,馬車內仍是寂靜,傅冕單手靠在屈起的膝蓋上,對著宋玉章溫和地笑了笑,“下車吧。”


    宋玉章道:“還是你先請。”


    傅冕邊笑邊坐起身,“怕不認識路嗎?”


    傅冕撩開車上的簾子下了車,在那一撩一放之間,宋玉章看到外頭山水畫一般清秀的景致。


    傅冕立在車下,拿著扇子的手繼續挑著簾子,對著宋玉章伸出了手,“來吧,我的竹青寶貝兒。”


    宋玉章將手遞給他,卻沒有借他的力道,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一條筆直的石子路,兩邊是長河,河水很寧靜,前頭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圍牆,宋玉章由傅冕拉著緩步向前走向那圍牆中間開的那道鐵門。


    鐵門兩側站著兩個大漢,手裏牽了幾條膘肥體壯的狼狗,見來的是傅冕,人和狗的樣子都很乖巧。


    傅冕微一揮手,大漢過去將門給推開了。


    宋玉章望了一眼高聳的圍牆,感覺這地方活像個山清水秀的監獄,腳步埋入圍牆,他才發覺裏頭是無邊無際的綠野,整齊而單調的綠色植物一排排地佇立在陽光下,碧波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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