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闔家團圓的日子,天大的事也全先放下,家裏人一起聚在一塊最要緊,當然宋玉章不大能夠體會這個日子的樂趣,他已經一個人很久了,一個人就是一個家,日日都團圓,倒也省心。


    宋明昭穿戴整齊了從浴室裏出來,見宋玉章仍躺在床上,一條長腿斜斜地露在被子外頭,小腿是全露的,到膝蓋以上被子斜斜的,便隻半遮半掩地露出一部分白皙結實的大腿,像女人穿那高開衩的旗袍般若隱若現。


    宋明昭坐過去摸了一下宋玉章的小腿,“今天怎麽起這麽晚?”


    “累。”


    宋玉章抬起腿,將小腿擱在了宋明昭的大腿上,腳尖向後勾住他的腰,“四哥給我揉揉。”


    宋明昭罵道:“我是傭人啊。”手上卻是老老實實地給宋玉章揉捏起了小腿。


    宋明昭道:“你昨晚又迴來得很晚。”


    “銀行太忙了。”


    “胡說,以前大哥二哥他們也沒天天那麽晚迴來。”


    “他們兩個人交替著忙,自然就有空閑的時間。”


    宋明昭看他一眼,宋玉章麵上帶著戲謔的笑,宋明昭輕拍了一下他的小腿,“淨胡說!”


    宋明昭想說那以後有宋齊遠在銀行幫忙,看他還有什麽借口晚迴家,但這話太酸,而且是兩頭都酸,所以宋明昭忍了沒說。


    “你昨晚迴來以後在浴室待了很久,”宋明昭裝作若無其事道,“是不是沾了誰身上的脂粉味洗不幹淨?”


    宋玉章麵上笑容稍稍有些淡了,隻是宋明昭低著頭沒看見。


    “沒有的事,四哥你天天跟我睡在一塊兒,難道還不知道我一直都憋著麽?”


    宋明昭麵紅耳赤地瞟他一眼,“也沒人讓你憋著啊。”


    宋玉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聲音壓低了,“四哥願意幫我?”


    宋明昭又拍了下他的小腿,“混蛋,說的什麽屁話!”


    “罵得真好聽,再罵兩句。”


    “你這討厭鬼……”


    宋明昭撲上去將宋玉章一頓揉搓,把他的頭發揉亂後,捧著他的臉在他眉心親了一口,“快起來吧,懶蟲,早點去銀行把利是發了,讓他們早些下班迴家同家人團圓,你也是,今晚哪也不許去,否則小心我跟你翻臉!”


    宋玉章閉著眼睛邊聽邊笑,摟了宋明昭的腰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知道了,管家婆。”


    宋明昭正陶醉在兄弟晨起的親昵之中,聽了這三個字,又氣又羞,在宋玉章肩上咬了一口,“再管你我就不是人!”


    宋玉章起早來了銀行,吩咐柳傳宗去給銀行裏上上下下分發過節紅包,雖然現在銀行正是“國庫空虛”的時候,該發的紅包,宋玉章卻是叮囑了一分也不能少,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露怯。


    “晚上讓宋齊遠報銷就是了。”宋玉章道。


    “是。”


    宋玉章去了二樓俯瞰,他很喜歡二樓這個位置,可以將銀行廳中的情形一覽眾山小,令人很是安心舒服。


    柳傳宗吩咐人派發完了紅包,上來向宋玉章複命,宋玉章自柳傳宗跟在身邊之後,思前想後發覺柳傳宗在他身邊竟然是一個錯處也沒有,無論叫他幹什麽,都能幹得漂漂亮亮,宋玉章不知道宋振橋到底是怎麽虧待了柳傳宗,這麽個人,無論誰得了都該好好珍惜才是。


    宋玉章從西服的內袋之中掏出一個紅包給柳傳宗。


    “銀行現在的情形你也知道,錢不多,討個好彩頭。”


    柳傳宗沒接。


    宋玉章道:“不要?”


    柳傳宗這才伸手接了,“謝謝行長。”


    宋玉章雙手扶在欄杆上,上下打量了下柳傳宗。


    說來也奇怪,柳傳宗都四十一了也沒成個家,就算是家奴,應該也不妨礙什麽,看他人雖然不說長得多英俊,至少也不難看,頭發是白了些,臉倒是不顯老,也很幹淨齊整,掙的錢應該也不少,照理說成個家應該不難。


    這種異常事,柳傳宗不主動說,宋玉章也不會愣頭愣腦地上去問,萬一戳中了什麽隱情倒不好了。


    這一日銀行風平浪靜,同前些日子毫無差別,有時甚至會令宋玉章起錯覺,好像這銀行本就是這般如日月星辰一樣自然地轉動運行,沒有任何隱患。隻是每晚盤點金庫時,現實依舊是那般殘酷。


    銀行閉市後,宋齊遠從後門進入與柳傳宗對賬。


    宋玉章在一旁吞雲吐霧地看兩人對賬,宋齊遠不勝其煩,“你不看賬就出去。”


    宋玉章笑了笑,“我又不說話,抽煙也礙著了?”


    宋齊遠自上迴被宋玉章“教訓”過後,迴去便明白宋玉章是故意拿那些話引他入局,隻是那對母女情況的確十分可憐,宋齊遠留下了她們,同時也是警醒自己兩點:一是人該做什麽就要去做什麽,這樣活著才不會遺憾難挨,二是提防著點宋玉章,這個人太擅長攻心了。


    宋玉章見宋齊遠不答話,故意問柳傳宗,“老柳,我在這兒,礙事麽?”


    柳傳宗毫不遲疑道:“不礙事。”


    宋齊遠看了柳傳宗一眼,他仍未知道柳傳宗在宋振橋的死中發揮了何等作用,道:“你這忠心也叫他繼承了麽?”


    柳傳宗沒吭聲。


    宋玉章邊抽煙邊笑,聳著肩膀出去了。


    小半個鍾頭後,今日賬目清點完畢,宋齊遠出來,宋玉章問他同廖局長交際得怎麽樣了。


    宋齊遠道:“他雖然是個渾身臭味的政客,不過對戲確實了解頗深。”


    宋玉章一聽就知道兩人處得不錯,淡笑道:“人都是多麵的,自然都是各有各的好處與壞處,再者說政客同戲子之間具有共通之處,自然同他們惺惺相惜了。”


    宋齊遠聽他的前半句似乎話中有話地在給自己辯白,聽了後半句又覺得宋玉章這話辛辣得一針見血,所以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矛盾。


    “三哥,我問你句話。”


    “什麽?”


    “你這麽日日來銀行的事,有幾個人知曉?”


    “前端日子柳傳宗上門來談,大哥二哥隱隱約約有些知曉,之後我便著意留心,不叫人瞧出端倪。”


    “也許有人跟蹤你呢?”


    宋齊遠不屑地一笑,“那我不會看不出,我在軍校上過兩年學。”


    宋玉章險些被自己給嗆著,他咳嗽了兩聲,道:“那就好。”


    宋齊遠瞥他一眼,“你病了?”


    “沒有沒有,”宋玉章忙道,“承蒙掛心,好得很。”


    “你自己多當心吧,”宋齊遠平淡道,“老四是個實心眼,粗枝大葉,自己照顧好自己也就不錯了。”


    宋玉章聽他的口氣仿佛是真把他當作分了家的兄弟一般,一時也有些奇特,他沉默片刻,壓低了點聲音,“三哥,我再問你句話。”


    “什麽?”宋齊遠也壓低了聲音。


    “晚上你要迴家吃飯麽?”


    宋齊遠又看他一眼,見宋玉章臉上有笑意,還真思索了一下,“不成,我不在,大哥二哥要翻天。”


    宋玉章原本想戲弄宋齊遠幾句,但見宋齊遠苦大仇深地背著一雙討債鬼一樣背著兩個哥哥,他也就算了,有些親人,有還不如沒有,宋齊遠也是個倒黴蛋,生在這樣的家庭裏,半清醒不清醒的,始終也是作孽。


    柳傳宗將宋玉章送迴宋宅,宋玉章臨下車前問他:“你今夜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


    這是個問題,而且是個不怎麽好迴答的問題,柳傳宗手握著方向盤,隔了好一會兒,他緩緩搖了搖頭,搖頭的時候脖子轉動得慢,像生了鏽的機器,宋玉章不強求,下車進了宋宅。


    原本中秋佳節,宋家上下都該裝飾一新,隻是如今宋家傭人少,沒有這個能力去做那樣費時費力的事情。


    所以宋家同往日沒有什麽不同,隻是廳裏略微有些裝飾,宋明昭比宋玉章迴來得晚,他一迴來,宋家就熱鬧起來了。


    宋明昭買了許多花燈,叫仆人掛起來,還有等會要在湖裏放的先收著,更是自己拿了兩個兔子燈給宋玉章看,說晚上一起玩。


    宋玉章哭笑不得,“四哥你多大了?”


    宋明昭不服氣,“去年全家人都一起玩了。”


    他話說完,神色卻是不由自主地略微有些黯淡了下去。


    去年今日,物是人非。


    宋玉章摸了下他的後腦勺,“四哥,今晚我陪你玩。”


    宋明昭“嗯”了一聲,轉眼又笑了,“咱們倆玩!”


    宋明昭在廳裏忙活,宋玉章去了廚房。


    宋家幾個大師傅倒都還在,其中有一位很擅長做海洲人很喜歡的鮮肉月餅,手藝堪稱一絕,宋玉章過去時,新鮮滾燙的鮮肉月餅正出爐,宋玉章以前沒吃過,嚐了一次後便覺得很是不錯。


    “月餅做得挺多。”


    “按往年的規矩,做足了量,待會便按五爺您的吩咐送到各家去。”


    宋玉章雙手擦在口袋中,道:“給三哥他們送點過去。”


    “誒。”


    “還有柳傳宗,知道柳傳宗住哪兒嗎?”


    “知道。”


    “再送一份到維也納,就說我送給他們老板的。”


    “誒,好。”


    宋玉章拿起桌上的一個青檸檬嗅了嗅,“還有……”


    家裏人雖然多,席內卻是有些冷清,孟素珊道:“庭靜,要不要叫爸爸一起來吃?”


    “他病成那樣就算了吧,等吃完了再去看他。”


    孟素珊笑了笑,夾了筷菜給孟庭靜前麵的碟子,“這道菜你愛吃,多吃點。”


    “多謝大姐。”


    孟庭靜起身給孟素珊盛湯。


    仆傭在門外唿喚,“少東家,宋家派人來送月餅了。”


    孟庭靜盛湯的手一頓。


    孟素珊笑道:“我最愛吃家裏師傅做的鮮肉月餅了,五弟真是有心,快叫人進來。”


    送月餅的仆傭進來,便道:“大少奶奶,孟二爺過節好。”


    孟素珊叫人給了紅包,歡喜道:“多謝五弟,等會你也帶些點心迴去,叫四弟五弟一起嚐嚐。”


    “誒,謝大少奶奶,五爺說了,問您和孟二爺好。”


    孟庭靜抬眼看向那仆傭,眼神很厲,“這是你編的還是他親口說的?”


    孟素珊詫異地看向孟庭靜。


    宋家的仆傭忙道:“這是五爺親口交待的,哦,對了,五爺還說也問孟老爺好,聽說孟老爺病了,希望他早日恢複。”


    “謝謝,五弟一直都是那麽貼心周到。”


    孟素珊忙叫自家仆人又給了個紅包,讓人帶著宋家仆人去廚房裝點心。


    孟素珊迴頭看向孟庭靜,發覺孟庭靜的臉色是異常的難看,便扶著他盛湯的手道:“庭靜,你怎麽了?你還在同五弟鬧別扭麽?五弟都已不放在心上了……”


    孟庭靜放下勺子走了。


    孟素珊嘴微微張大,連忙起身跟了過去。


    同樣的月餅也送到了聶家,聶飲冰人在外頭,聽是宋家送的,便皺起了眉,“放到廚房吧。”


    來送東西的仆人沒得賞錢就被趕走了,一頭霧水地往外走去,心想聶家一向是最大方的,今年是怎麽迴事?


    他人氣衝衝地走到門口,碰上了聶茂,聶茂認識他,忙把人拉住了問話。


    仆人一五一十地將話說了,聶茂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忙拿出隨身紅包給他,“我家二爺就這脾氣。”


    宋家仆人接了紅包,便滿麵春風地往外走了,迎麵聶家的車駛來,他險些都沒注意。


    聶茂替聶雪屏開了車門。


    “大爺小心腳下。”


    聶雪屏下了車,目光向後看了一眼,“那好像是宋家的人。”


    “對,大爺您真厲害,就是宋家的人,來送了一盒月餅,宋家大師傅做得鮮肉月餅可是一絕啊。”


    聶雪屏微一頷首,邊上台階邊道:“迴禮了麽?”


    “二爺見的人。”聶茂賠笑道。


    這就是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不過我給了賞錢了。”


    聶雪屏默默地向前走了幾步,“跟我到書房。”


    宋家的中秋家宴也是兩個人,不過卻是吃得很是熱鬧,宋明昭一個人能頂五個人的話,兄弟倆酒足飯飽之後一人提著一個兔子燈在草坪上溜達,仆傭們也全放了假,拿著花燈在湖上放。


    宋明昭喝得有點醉,起了壞心眼地提著花燈去嚇大白鳥,沒想到大白鳥不慌不忙地進行了反擊,長嘴對著宋明昭的腳下啄,把宋明昭逼得連連後退叫救命。


    放花燈的傭人因知道這大白鳥生性不會傷人,便邊笑邊給他出主意,“四少你別跑,你不跑,它就不追啦。”


    宋明昭拖著兔子燈跑,“我不跑,它要啄我,小玉,小玉你快救我!”


    宋玉章邊笑邊道:“四哥,難得這麽個好日子,你就讓它也開開葷,嚐兩口新鮮吧。”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


    正在笑時,聶茂來了,他也是一進來便被鳥追人的情形給逗笑了,“這是什麽景啊?”


    宋玉章忙收斂了笑容過去招唿,“你怎麽來了?”


    “多謝五爺您的月餅,這是咱們大爺的迴禮。”


    聶茂恭恭敬敬地捧了個盒子給宋玉章。


    宋玉章接了盒子,道:“聶先生總是那麽客氣。”


    聶茂笑了笑,“五爺過節好啊。”


    宋玉章也忙給了賞錢。


    宋玉章抱著盒子走到燈下,想打開盒子看看裏麵是什麽,驀了,卻隻是手掌輕撫了下紫檀木盒,抬頭看了一眼當空的月亮。


    現下這個時刻,有多少人在看著這月亮?


    這其中又有哪些人是與他有關的?


    茫茫人海,也不知幾何。


    宋玉章升起了一些“天涯共此時”的感慨,然而他很不喜歡這種帶有柔弱憂鬱色彩的情緒,便將這股情緒拋諸腦後,頗有些粗魯地打開了手裏的盒子。


    盒子裏麵是一盞精致小巧的琉璃燈,宋玉章將它提了出來,燈中未點蠟燭,宋玉章轉動著看上麵的圖案,隱隱約約看得出是畫了月亮。


    中秋嘛,總歸是同月亮有關。


    將燈放到一邊時,宋玉章才看見盒子裏還落了張紙。


    “小玉,小玉——”


    宋明昭被大白鳥追得夠嗆,渾身都出了汗,有種孩童玩耍後的高興,邊喊宋玉章邊跑過去,人撲倒在宋玉章背上,“你躲在這兒幹嘛呢……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誰寫的?這字寫得可真好,是你寫的麽?”


    宋玉章手指兩麵一夾,將那張紙上的兩句詩相對合著藏了起來。


    “不是。”


    “那是誰寫的?”


    宋明昭原本是隨口問問,但見宋玉章臉色似有異樣,他那高昂興奮的心情一下便像被潑了盆冷水。


    宋玉章沒再理會他的問題,將疊好的詩放在口袋裏,“走,跟他們一起去放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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