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哼哧哼哧的喘氣聲,這漢子一路從山脊下來,走到穀道裏避雨。


    雨水淅淅瀝瀝,打在臉上,像是針紮過來。四麵都是高大的頑石,更有荊棘橫生,長得齊到腰間, 荊棘叢中開著花,但是每根荊條上都帶著小刺,稍微靠近,就會被割傷。


    森蓋之下,又有黃土溝壑,蜿蜒縱橫,內裏可容一個人。


    這人看到這溝壑,自說自話道:


    “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 在所自處耳!吏舍廁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之。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今吾譬如廁中鼠,何其驚恐,遙想當年為倉中鼠,有甚憂愁!隻是即便從倉中淪為廁中,吾毅不肯改倉鼠之誌,這溝裏,隻有下裏巴人才願意容。”


    說到此處,都該明白,這人正是李斯之長子李由。


    且說李由如今,在馮氏一族的大手下,被安排到了蜀郡這樣的地方。蜀郡甚大, 民眾極多,當年天下各郡縣往來搬遷,早已經人員溷雜, 多來一戶人家,也沒有人覺得奇怪。


    隻是這自食其力的生活,整日沐陽淋雨,砍柴放羊,已經是教李由曬黑了臉,熬幹了皮,累瘦了骨。昔日學的什麽禮節,見識的什麽東西,如今更是全無用處。


    李由走累了,在如蓋森中環顧眺望,隻見一棵巨大的雲鬆下,有一處感地。於是他舍了那遮風避雨掩身的好去處,來到了雲鬆地下坐著。


    背後的筐子裏放著烤熟的地瓜。隻是這大雨一淋,皮自然不再是熱的。


    但是剝了皮,內裏可是熟透的,黃瓤入腹,心裏踏實, 口中生甜。


    可是吃的太急, 又險些咽不下去,隻得找水, 打開盛水的竹筒,內裏已經沒了水。但是他已經學會了怎麽在山上取水。就地找些幹枯的樹枝,就在這鬆樹下燒起火,隨後又借了些葉子上的雨水,就這麽燒起來。


    兩隻草鞋穿在腳上,雨天裏自然早就凍得沒了感覺。


    吃著喝著,李由也不知道怎麽的,麵上淚水橫流。


    就在這個時候,他卻又在山上聽到一陣陣牧笛聲,悠揚綿長,像是女子在哭泣。


    李由猛地醒了過來,這附近有人!


    他急忙用衣襟擦了淚,隨後坐正,把麵前的柴火堆當做是自己從前侍弄的香爐一樣。


    不過一時,雨聲停了,太陽露了臉,不一會兒,山上的雨水就停了,他坐在這麵,望著雨過之後,天上露出彩虹,懸掛在頭頂,李由忽的笑了一下。


    他的步子變得輕快了起來,唱著新學的山歌下了山。


    等迴到家裏,一推開柴門,就聽到家裏一隻黃犬迎過來,家中小孩子都餓得食不果腹,聽到他迴來都端著鍋碗瓢盆擠了出來,但是見到他手中空空,一個個對他愛答不理的。


    李由坐在院子裏的樹墩上,這就是他如今的座椅,沒有扶手,也沒有軟墊鋪在下麵。身邊隻有一隻黃犬願意蹲在他身邊,一麵吐著舌頭,一麵打轉。


    李由一句話也沒說。


    他剛才沒看漏,他的小兒女們,都是光著腚的。隻有上身掛著件布料把上身圍起來,勉強當做衣服。


    若不是從前就打過他們一頓,如今看到他沒帶飯迴來,都是要站在門外就罵他的。


    隨後,李祿晃晃悠悠從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裏牽著五隻羊,這是他們家現在唯一的財產。


    他麵色幹癟,腹中腰帶緊勒。正是年輕的時候,早些年還意氣風發,在他麵前一氣嗬成背誦《論語》。如今卻動不動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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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他父親,禮儀不做,招唿不打,全然沒有看見過他這個人似的。


    李由猶如吞了刀劍在腹中一般,隻是不說話。


    作為長子,李祿如今一無所長,早年娶的妻子吃不了苦,自己做主改嫁做了別人的小妾。


    李由來到廚房。說是廚房,不過是露天搭了個棚子,裏麵一個灶台。這院子都是別人廢棄不用,他們家占了的。院子窄小,那是因為原先家中隻有兩個老漢住,如今則搬進來李由一大家子人。


    李由的親兄弟已經和他分道揚鑣,另尋他處謀生。


    畢竟他們家族人數太眾,突然間一起來到這地方,多少人該起疑了。


    當初跟著李由走的,隻有他一個妻子,兩個妾室,長子以及兒媳,四個小子,兩個女兒。如今隻剩下一妻一妾,一個長子,兩個女兒,兩個最小的兒子。


    另外兩個孩子和其親生母妾室改嫁去了別人家,留下來,也是等著餓死。


    李由來到廚房裏,他的妻子,那可是當今皇帝的庶妹。公主會做什麽,什麽都不會。李由還得伺候她。


    這公主坐在灶台前,餓極了恨不得吃鍋底的幹巴糊糊,但是又不願意屈尊。隻等著李由迴來,看著妾室李嫄做飯。


    所謂妾室,本來是李由的正妻,是李由從前在荊楚從本家李家娶的妻子。等到娶了公主,他也沒有拋棄正室,隻讓她為妾。


    所以這長子,是妾室生的,但是也算作嫡子,畢竟當時他父親在嬴政麵前地位那麽高,所以當時他說的話自然作數,多年培育的長子仍舊是嫡長子。


    且說李由到了廚房,妾室正在熬粥,公主則在擇菜,一會兒就要下在粥裏。


    李祿知道他父親很為難,如今他父親就像是喪家之犬。


    李祿主動道:


    “虧得今歲是豐年,否則我等又要像從前一樣餓肚子。”


    前些年的日子,才叫困苦,昔日自己父親定的苛捐雜稅,誰能想到若幹年後落到了自己身上,這可叫李由受夠了這苦。龐大的陵墓,也是他父親主張設計的,但是沒想到,不久之後,他們一家竟然都流落到了驪山皇陵裏修墓。


    眾人聽了,默默無語。


    【寫這兩章,也是因為自己年少時就有這種感觸,今天也專門說說話,希望各位書友多多努力,提升自己,不要忘本,努力讓自己過更好的生活。知道自己在廁所裏生活並不可怕,重要的是努力讓自己到倉庫裏生活。不是說讓大家都去倉庫像李斯那樣做老鼠,而是為了擺脫疾病困苦,擺脫低劣,痛苦。滿足精神需求才是最重要的。言行不當之處,如有冒犯,還請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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