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早知,汝非安國君。”


    做個有所作為的太子,確實是扶蘇所願。


    但是前提是,太子之上,是功高蓋世的嬴政啊。


    大概也隻有嬴政能容許他這樣的太子,蹦躂到今日。


    預感到危機來臨的扶蘇,聽到嬴政對自己的評價,一股莫名的心慌和恐懼,自然而然湧到扶蘇腦中。


    “不過,朕今日要告訴你的是,朕也非昭襄先王。”


    扶蘇心裏各種鼓點一陣亂敲,嬴政今天到底要給他說什麽。


    想想隗狀,老丞相多無辜啊,不是搞基建工程,就是推行度量衡的事情。


    一生為秦國效力,自然苦勞甚大。


    結果在太子和皇帝的權力衝突上,竟然成了第一個炮灰。


    嬴政悠悠道。


    “你知道白起麽?”


    “武安君白起,昭襄先王下第一大將,長平之戰坑殺趙國百姓四十萬之眾,號稱——人屠。”


    “那你認為,他為何要坑殺四十萬趙國百姓……”


    嬴政暗示扶蘇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但是扶蘇的猜測越是接近事實,心中越發不寒而栗。


    昭襄先王,可真是心狠,而且還真是虛偽的教扶蘇感到難堪。


    “將雖在遠,但萬事必須奉君命。”


    是故趙國四十萬百姓之魂,其實應該怨恨的是秦國昭襄先王。


    白起就是個工具人,而且還幫昭襄先王頂了不少屎盆子。


    “你方才說,白起號稱人屠。那麽現在,你認為白起還應該擔這個名號嗎?”


    白起自然是不應該不背負這個罵名的。


    但是也不應該把矛頭直指昭襄先王。


    “帝王之業,非得以鮮血換來。武安君未必是人屠,但臣以為,昭襄先王也是無奈之舉。”


    “無奈之舉?”


    嬴政聽到這個答案,不斷皺眉。


    “在你看來,昭襄先王下令殺白起是無奈之舉,還是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卒是無奈之舉?”


    扶蘇不解。


    “昭襄先王,為的是秦國的霸業。武安君居功甚偉,威脅到了昭襄先王,所以才……”


    “這就是你的答案?”


    扶蘇拿不準了,自然抬頭看著嬴政,想到方才嬴政說他敢和昭襄先王做比……


    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浮現在了扶蘇心頭。


    麵對相似的情況,做出完全不同的選擇的那位帝王此刻就坐在他的麵前。


    同樣是麵對功高震主的武將。


    昭襄先王直接賜死了武安君白起,朝野上下震驚,人心惶惶。


    而麵對可謂是攻打下六國的王家父子,嬴政讓王翦老休,還續用王賁。


    又是同樣麵對降卒。


    長平之戰,昭襄先王命白起屠盡了四十萬降卒。


    秦滅六國,編入軍隊,納為刑徒者,數百萬之眾。對於數百萬降卒,嬴政隻坑殺了趙國於之生母家有仇之人。不過五百人而已。數百萬降卒,嬴政幾乎留了他們全部人的性命。


    數百萬之眾,豈是趙國四十萬之眾可能比的。


    雖然這兩個方麵,嬴政和贏稷麵臨的情況頗有不同,但是兩人的格局誰大誰小,已經很明了了。


    嬴政的目光停留在扶蘇的劍身上,遲疑了好一會。


    “你在劍鞘上刻了字。”


    扶蘇恍神,這才看向自己的腰間佩戴的劍。


    純均劍是名劍,在名劍上刻字,勢必要請最好的鑄劍師傅。扶蘇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找人請到最好的鑄劍師傅。但是誠如鑄劍師傅所說,像純均劍這樣的名劍,在劍身上刻字,實在是毀劍。


    扶蘇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位一天到晚在名字名畫上蓋章的皇帝。


    他如果真的在別人鑄造的名劍上刻字了,和那位皇帝的行徑不是同樣的嗎。


    所以扶蘇最後選擇了刻在劍鞘上。


    這把純均,還是嬴政賜給扶蘇的立身之劍。


    “朕欲一觀之。”


    扶蘇乖乖遞了上去。


    嬴政在劍鞘身上看到八個字。


    “胸懷利器,殺心自起。”


    嬴政念著,須臾,嬴政抬起頭對扶蘇道。


    “頗有深意,何人所授?”


    這句話是曾國藩說的。


    意思是告誡掌權者,身居高位者,要時時刻刻保持清醒。一個人身負重權,便有可能利用這權力,做出對民眾不利的事情。


    一個接受了現代教育,了解了曆史發展規律的人,突然有一天成為一個帝國的繼承人,自然要把這句話奉為圭臬,作為自己的為政的準則,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手中的權力之劍,究竟是為什麽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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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遲早有一天,會迷失自己的心誌。


    “非他人所授,扶蘇自己所悟。”


    扶蘇總不能再編出一個夢來,又說是曾國藩所授。


    嬴政聞言,自然奇之。


    嬴政又反複看了看這句話。


    “胸懷利劍,殺心自起。君王執掌天下人的生殺大權,一念人在,一念人亡。確實當時時自省。”


    扶蘇聽了,當即就明白了。


    嬴政是在以昭襄先王的過錯說事。


    在他看來,昭襄先王是錯的。


    果不其然,嬴政複道。


    “先王的決定,在當時未必是錯。但是誰又能在做出決定之前,就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呢?”


    扶蘇的心猛地一顫。


    這話頗為耳熟。


    隨後,嬴政忽的單手將將劍壓在了案上。


    顯然,嬴政是要把這劍留在他這裏了。


    “那麽,現在,你明白了?”


    扶蘇定了定神。


    “臣還是那句話,為君父分憂,乃臣畢生之幸。”


    嬴政聽了,自然擰眉。


    “不知悔改。”


    “不——君父。今日的教誨,扶蘇已經明白了。君父心懷天下,以先王的過錯時時刻刻警醒自己,臣佩服。”


    “隻是,臣非安國君,亦非武安君。”


    “臣絕對不會令君父失望。”


    嬴政一手壓著自己的劍,一手將扶蘇的劍壓在案上。


    看到扶蘇還是這麽胸有成竹,信誓旦旦,嬴政自然好奇。


    “哦?”


    “臣已加冠,為成人。鹹陽非臣久安之地,望君父顧父子之情,允臣外出戍守邊疆。”


    嬴政聽了,眼中閃過震驚,身子也明顯晃了晃。


    這樣的迴答,是嬴政沒有料到的。


    嬴政可沒想過,要讓扶蘇離開鹹陽城。


    嬴政之所以罷免隗狀,那是因為隗狀失去了他這個丞相應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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