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迴過神來,眼中更是惶恐。


    “上卿。”


    高漸離作揖。


    雖然今日不是刺殺的絕佳之日,但是他今日入了宮門,以後,他就要葬身於此。


    荊兄,若是我能步你的後塵,此生也無憾。


    馮去疾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自然也擔心他殿前失儀。


    這子虛先生初到鹹陽時的那份決然高傲之色原本沒了,但是今日又浮現在了臉上,還添了幾分漠然,這倒是讓馮去疾心裏打了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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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麽一瞬間,馮去疾想帶了人迴府。


    因為子虛先生很古怪。


    馮去疾擔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到時候王綰聽說此事,少不得又要揶揄他一番。


    但是趙高已經將此事打點好了,陛下也同意了今日接見此人。


    如今已經是鴨子煮了個半熟,哪有再放生的道理。


    想到此,馮去疾不由得肅容,語氣之中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老夫先前對你說的話,你該不會要老夫在鹹陽宮宮門前對你再述一遍吧。”


    高漸離微微頓首。


    “鄙生明白。”


    馮去疾對他說過,宮裏都已經為他打點好了。也就是說,宮裏會有人罩著他。


    那個人,就是秦王嬴政身邊寵臣趙高。


    馮去疾要他允諾,日後他若是要飛黃騰達了,不可忘記他馮家對他的舉薦恩情。


    “為秦王奏曲,乃是如今天下樂士們夢寐以求之事。”


    “鄙生不敢忘恩。”


    馮去疾麵色冷峻。


    “在宮裏奏樂,可不比在老夫府上。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要小心。尤其是說話,務必要三緘其口。”


    高漸離作揖:


    “子虛明白。”


    日頭極為猛烈,守衛的將士們都汗流浹背。


    先前馮去疾已經帶著他過了三道宮門,左右遙望,竟然看不到紅色宮牆的邊際。


    如今又步行過了重重宮門,終於來到章台宮前。


    徹底放棄了今日刺殺之事的高漸離,已經變得從容了起來。


    高漸離不斷告訴自己:今日,你隻是來獻曲的。


    終於來到章台宮前。


    一個青黑色袍服的男子立在前麵,他身後一左一右分別立著兩個小吏。


    此人麵色冷酷。


    鹹陽宮裏的人,多是麵色冷酷。


    趙高見到馮去疾到了,對著馮去疾彎腰作揖:


    “馮上卿——趙高已經久候多時。”


    “有勞趙常侍。”


    趙高對馮去疾低語道:


    “陛下諸事已經處理完畢,此刻正值閑暇。上卿,請——”


    馮去疾聽了,知道是趙高特意安排的,所以衝著趙高會心一笑。


    馮去疾就要入殿了,在那一刹那,他忽的換了一張臉,從高傲自信變成了謙卑恭敬。


    高漸離將這一幕記在心裏。


    而隨即,高漸離才一驚。


    我打聽了所有人。


    為什麽卻獨獨忘記了打聽嬴政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連年高功劭的馮去疾,要去見嬴政,尚且要做出一副畏懼之色。


    秦王嬴政,這四個字忽的高漸離心裏沉重了起來。


    高漸離原本平靜的心緒,也被打亂。


    很快,殿內就有人出來傳喚他。


    這次確是謁者令。


    “子虛先生,請吧。”


    高漸離亦步亦趨跟著謁者令入了殿,微微低著頭。


    不許直視君王,那是出門前馮去疾對他的囑咐。


    而入了殿,穿過屏風,高漸離遙遙就見到了黑色冠冕在身的嬴政。


    他沒有看清嬴政的麵容,但是第一印象便是冷酷剛毅。


    高漸離確實有為嬴政本人的嚴肅麵容嚇到。


    臉上流露出了緊張之色。


    很好——


    這就是嬴政想要看到的。


    嬴政聽說了這個子虛先生。


    趙高說他恃才傲物,目中無人。


    但是聽說要為他獻曲,他竟然欣然同意。


    所謂高士,在寡人麵前,不還是俯首稱臣嗎。


    扶蘇遙遙就看到了這個白衣琴師,倒有幾分儒雅之態。


    張蒼說他是隔牆聞音。


    若是張蒼見到他的模樣,想必也更加佩服他吧。


    高漸離走入殿中的同時,也發現,這殿內不止是秦王、馮去疾、內侍趙高。


    廷尉李斯,他是見過的。


    此人來過馮府。


    他今日也在場。


    另外,還有一個人。


    是個少年模樣,也穿著黑色冕服。


    高漸離微微抬頭側看了他一眼。


    秦國東宮——


    名不虛傳。


    “鄙生子虛拜見大王。”


    “平身。”


    高漸離剛起身,扶蘇就繞到了高漸離麵前。


    扶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高漸離,情不自禁道:


    “確實不俗。”


    馮去疾其實也有些驚訝,怎麽今日太子也在這裏。


    長安這個壞小子,難不成把事情都抖到了太子麵前。


    難怪昨天他迴府的時候,不敢正眼看老夫。


    嬴政看著這子虛,莫名頭痛了起來。


    扶蘇見到嬴政微微捶太陽穴,心想嬴政肯定又熬夜了。


    真能肝——


    “寡人聽聞汝善擊築,琴音繞梁,三日不絕。那便速速奏與寡人聽。”


    說著,嬴政便半躺在上座,閉上了雙目。


    兩個侍女上前給嬴政按壓頭上的穴位。


    扶蘇看著兩個侍女慢吞吞的動作,每次都隻揉太陽穴。


    每次看著這情形,扶蘇都想要衝上去給嬴政做眼保健操。


    宦侍們已經將築擺在了殿內。


    高漸離,確實是高漸離。


    入手撥弄第一根弦時的儀態和姿容,就讓人知道他是個行家。


    隨後,琴音便像是緩緩溶解了冰封大地的春水一樣,入了耳,化在心裏。


    這琴音確實妙極。


    嬴政聽著聽著,生出了睡意。


    扶蘇看著這模樣,想著他人也見了,也該溜了。


    就讓嬴政這麽睡去吧。


    李斯、馮去疾、扶蘇三人對視一笑,此刻,他們心裏想的是同一件事。


    可嬴政卻忽的睜了眼,這讓兩個侍女一驚。


    “陛下恕罪。”


    琴音也忽的一聲止了。


    侍女以為是自己下手重了,而高漸離則不明所以。


    曲譜是馮去疾定下的,而他彈得也絕對沒有錯。


    嬴政擺擺手,示意侍女退下。


    “子虛——”


    “草民在。”


    “寡人聽聞,燕國有樂聖高漸離,其必不如你。”


    高漸離聽了,喜悅在臉上,複雜的滋味在心裏。


    “草民謝君上誇獎。”


    “君父,子虛先生的琴技,也是讓扶蘇大開眼界。稱帝大典在即,扶蘇那裏還缺一位像子虛先生的樂中高手輔音。兒臣懇請君父將此人調去樂坊。”


    眼下,還真的沒有什麽比這稱帝大典重要。


    “那便安排他入樂坊吧。”


    ————


    扶蘇和高漸離是一同出了章台宮的。


    看的出來,這個子虛先生很是緊張。


    高漸離被謁者令領著前往樂坊。


    扶蘇故意要和他同路。


    “子虛先生。”


    高漸離知道,太子並不簡單。


    “太子殿下,子虛無論如何也擔不起太子的一聲先生。”


    扶蘇笑笑,而後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本宮聽你口音,像是燕人。”


    高漸離錯愕片刻,將早已準備好的托詞說了出來。


    “祖上是燕人,後來全家居在齊國。”


    扶蘇將手拿開,走到高漸離背後。


    語調意味深長。


    “齊國——”


    “草民全家住在臨淄。”


    扶蘇笑問。


    “現如今,天下哪還有什麽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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