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輪箭雨,劈劈啪啪地砸在冰壁上。起點是埋在地下大水缸的冰壁,就像是有地基的牆麵一般,堅實得很,普通弓箭根本不能傷其分毫。雷納及另外兩人躲在冰壁後方,靜待著對方進攻的間隙。


    終於,箭支撞擊冰麵的劈啪聲消失了。雷納抓住機會,冰壁的上部立即化開,變成了數排冰刺。


    但冰刺沒有被射出。


    雷納看見了令他疑惑萬分的景象。已經入城的大量士兵朝著城門狂奔,仿佛被鬼魅驅趕著一般。這是……兵力調動?還是對方有什麽計策?亦或是……撤退?


    一名士兵跑得急了,將腰間的長劍落在了草地上。發現這件事時,士兵已跑出了十幾步。他看看長劍,又看看城門,隻糾結了一瞬,便毅然決然地朝城門跑去。


    這連撤退都不是,這是逃命!


    雷納望了望身邊孤零零的兩人,又望了望對麵幾可塞滿城樓的大量士兵——他摸摸自己臉頰,朝兩人說道:


    “我臉上沾了什麽東西嗎?”


    奧康納和艾莎爾搖了搖頭。


    雷納心中的疑惑愈發濃烈,猶豫了一會兒,他開始下達指令:“奧康納,你去西城門看看有什麽情況。艾莎爾,你去鎮子裏守著,以防他們搞什麽偷襲。”


    兩人同意,各自奔往了不同方向。目送兩人離開後,雷納再度將視線轉迴城門。


    這迴,他發現了異樣。


    一名穿著精致長裙的年輕女子出現在城門。她跨過地麵橫躺的屍體,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大量血漬與遺落的鋼鐵長兵之間。因為這一幕實在太過突兀,雷納愣了愣神。接著,他便注意到了對方長裙上的好幾處裂口。


    “被卷進來的難民?卡塔納的人嗎?”


    雷納本想著能不能救下對方,但看見城樓上的大量士兵,他搖了搖頭,隻靜靜注視著情況發展。


    一名落在後麵的士兵悶著頭朝城門狂奔,就在快要到達時,他抬起頭來,目光與年輕女子直接對上——一聲驚叫傳出。令雷納訝異的是:發出驚叫的不是那位弱女子,而是這名全副武裝的士兵。


    士兵的腿抖得跟撥浪鼓似的,身體不住地後退。那名女性逼了上去,嘴裏不斷地問著什麽。士兵大搖其頭,雙手狠命地左右擺動,隨即轉身想跑。


    雷納好像看見什麽東西閃了一下。


    士兵鎧甲的縫隙處頓時裂開長長的口子,鮮血噴射出來,濺得到處都是。


    雷納瞪圓了眼睛。


    接著,女子身體消失了,就那麽消失了。雷納急忙來迴掃視戰場,終於在另一名士兵身旁找到了他。一樣的流程,一樣驚慌的士兵,隻不過這個士兵舉盾擋了一下。


    一道光滑的切口。削成兩半的,不是鐵皮盾,卻是士兵的胳膊,還有他的整個脖頸。雷納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的腦袋落下,胳膊斷成兩截。


    這時,雷納注意到那女的正看著自己。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冰壁暴起。雷納瞬間用幹周圍所有地下水缸,拚盡全力塑成一道冰罩,將自己圍在了裏麵。他心裏隻剩一個念頭——那是什麽怪物?那tm是什麽怪物?


    咯——寒冰的輕響。每當有東西接觸到冰壁時,總會發出這樣的響動。這段時間以來,雷納已不知多少次聽到這樣的響聲,這次卻格外令人悚然。


    因為這聲音,是從冰罩內發出的。


    一支細細的劍刃從後方抵上雷納的脖頸。雷納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不但是因為冰涼的觸感,也是因為對其主人的恐懼。那感覺,就像是一條毒蛇已亮出毒牙,身體後屈,準備最後一撲。而自己卻手無寸鐵,跌坐在地,連逃都不好逃。


    “摩黛絲蒂向你問好。”


    略帶稚嫩的聲音傳來,雷納強忍轉身的衝動,迴答道:“你好……”


    “你……是可怕大叔的敵人嗎?”


    可怕大叔?誰?我怎麽知道是誰?雷納想反問對方,可生生忍住了。在見證兩名士兵的慘狀後,他內心的求生本能大聲吼叫著,告訴著雷納,他的生命,就係在自己接下來的迴答中。


    是或不是……雷納內心掙紮起來。迴答是,自己是敵人,那不明擺著找砍麽。迴答不是,不是敵人,就能保證安全?好像也不行。雷納悲哀地發現,這種事根本就沒有定數,自己卻不得不將生命寄托在這種沒定數的事情上。


    等等,雷納內心靈光一閃——那兩名士兵,好像都是拚命搖頭擺手來著,那意味著兩人答了不是。既然如此——


    “是。”雷納硬著頭皮道。


    劍刃沒有切下。


    女子蹦蹦跳跳地沿著冰罩內沿轉圈,走到了雷納跟前。這時,雷納才看清對方的長相——清澈如水的眼眸,標致的五官,隻是好像沒有打理,顯得素麵朝天。


    “你……夠強嗎?”


    有沒搞錯?我要是夠強還能讓你拿劍逼著,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雷納內心怒吼著,既然你愛問,那我也一條路走到黑算了。


    “我覺得我夠強。”盡管內心似火,雷納的神情卻平靜如水。


    聽見迴答,女子放下了劍刃。雷納長出一口氣,等待著對方下一步動作。


    摩黛絲蒂彎下腰,開始用兩把刺劍切割長裙下擺,那動作就像是幼兒賭氣砸玩具一般。雷納見狀大惑不解,卻也不敢多問。不一會兒,長裙膝蓋以下的裙擺便被紮得破破爛爛,還掉了幾大塊。


    “嗯……那個……你還有什麽事嗎?”雷納嚐試著搭話。


    摩黛絲蒂沒有理睬,兀自對付著長裙,嘴裏不斷念叨:“礙事的東西……礙事的東西……摩黛絲蒂討厭礙事的東西……”


    雷納無奈,隻好慢慢等待。終於,長裙從膝蓋處撕裂,變成了兩截,切口處也爛得慘不忍睹。摩黛絲蒂抬起頭來:


    “你能打死可怕大叔嗎?”


    “可怕大叔?是誰?”


    “可怕大叔就是可怕大叔,摩黛絲蒂討厭可怕大叔。”


    “你這麽強,為什麽不自己打死可怕大叔呢?”


    “你不夠強?”


    雷納一個激靈,趕緊答道:“夠,我夠強!可我真不知道可怕大叔是誰啊。”


    “好多人都聽可怕大叔的,可摩黛絲蒂不想聽可怕大叔的。”


    好多人都聽他的?雷納思索了一會兒:“他衣服……或者鎧甲上是不是刻著一條蛇,很大一條。”


    “是啊,可怕大叔胸口上刻著好大一條蛇呢,摩黛絲蒂不喜歡。”


    杜勒斯公爵?這兩人算是有什麽仇嗎?雷納思考了一會兒,甩甩頭,管他呢。


    “好的,我可以幫你打死杜勒……可怕大叔。”


    摩黛絲蒂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朝雷納伸出一個拳頭。雷納好不容易才明白過來,這是在比手勢,便也和對方做出相同的手勢——單手握拳,伸出大拇指。


    拳頭和大拇指頂在了一起。


    摩黛絲蒂輕聲道:“咚咚咚,兩人要一起打敗可怕大叔,不守約定的人,要挖出心髒切成一千塊!”


    聽到挖出心髒四個字時,雷納莫名覺得後背涼颼颼的。就在他將手收迴時,刺劍閃了一下,雷納的手臂頓時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雷納吃痛,急忙捂住手臂:“你做什麽?”


    “做什麽?”對方歪歪頭:“摩黛絲蒂隻是把劍收起來。”


    “你……”雷納一看,對方手中的兩把刺劍果然消失了。他想生氣,但又不知道生誰的氣。這家夥,難道連一些動作會傷到人的自覺都沒有麽?


    ——


    一列車隊越過木質柵欄,駛入夕陽下的營地。一名年輕女性拿著本厚重的書,站在營地入口,記錄著什麽。這時,營地內的一名軍官跑了過來。


    “你就是瑟雅……對吧,商會的東西都到了麽?”


    “到了。400袋小麥粉、50頭豬、兩車馬鈴薯……你最好清點一下。”


    軍官望著長長的車隊,咂吧了下嘴“清點就不用了,反正你們商會也不敢欠公爵的東西嘛。”


    “對了。”瑟雅沒有在意對方話中的諷刺,走到停在營地口的一輛馬車旁,拍了拍上麵的木桶:“這是安凡沙王國上好的葡萄酒,高爾德大人特地準備的,為了表示一下他的心意。”


    軍官眼睛發亮,急忙湊了上去,雙手貪婪地摸著那些大木桶:“這……真是安凡沙的酒?啊……太好了……”


    瑟雅冷眼瞧著對方,走到馬車前方,拎出幾個陶罐,嘴角塞上一絲笑意:“這兒有一些散的……”


    “哦?哦!”軍官更興奮了,急忙接過那幾個陶罐。他的手剛抓住封口布,卻停了下來,不好意思地瞟了瑟雅幾眼。


    “你先試試,這幾瓶就是用來試口感的,以免出現不對口味的情況。”


    軍官笑了起來,扯開封布喝了幾口,隨即大吼道:“好!”


    瑟雅不予置評,繼續在書上抄寫著什麽,同時說道:“怎麽這都快一天了,還沒拿下卡塔納?要是久拖下去,到時貴族大人又該放我們商會的血了。”


    軍官靠上旁邊的木柵欄,慢慢品著酒,打開了話匣子:“還不是那個掃把星!你知道的,就是奎克公爵的那個女兒,劍聖徒弟的那個,公爵大人又把她給放出來了。”


    “哦?”


    “當時我們好幾十人一起勸公爵大人,不要那麽幹。結果呢,還是把那掃把星給叫來了!本來我們已經拿下了北城門,這迴可好……”軍官又喝了口酒,臉頰開始泛紅。


    “怎麽了?”


    “守在北城門的人讓她一人給殺光了啊!剩下逃出來的,那腿軟得跟棉花似的,估計也不能用了。”


    “怎麽這樣……她是公爵大人的女兒,不聽公爵的話?”


    軍官灌了口酒,左右瞧了幾眼,看見沒人後一臉神秘地悄聲說道:“本來這事兒吧,我是不該跟你說的。看在你請我喝這種好酒的份兒上,我就告訴你。”


    “嗯。”


    “他那女兒啊,都不認他!公爵大人讓他女兒聽話,靠的是一個鈴鐺,搖一下,他女兒就不鬧了。”


    “還有這種東西?”


    “有!怎麽沒有,我可是親眼見過的。”


    “那有這個鈴鐺,怎麽北城門的人還被她殺光了?”


    “還不是那幫狡猾的信徒,在幾個射擊孔那兒安排了弩手,公爵大人根本沒法靠近。大人又不肯把鈴鐺交給其他人用,所以……”


    “哦……那可惜了,都打進去了……”


    “誰說不是呢。”軍官坐了下去,又猛灌了幾口酒。


    ——


    隨著最後一絲陽光消逝,天空灰暗了下來。原本烽火連天的戰場,此刻也歸於了平靜。雷納鬆開了拖住屍體的雙手,直接坐在了身下滿布血漬的石磚上。


    這兒是北城牆,信徒陣列所站的地方。而現在,這兒隻有大片大片的屍體,和許多搬運著屍體的信徒們。唯一令他欣慰的,便是這些屍體大多都是敵人的。他望向城牆下方的草地上,一個佇立著的身影。


    整片草地已被夜空染成了深藍色,流淌在草地上的血液則被染成了黑色,被隱在了陰影中。一名穿著短裙(長裙?),身材纖細的女子正站在其中,輕輕哼唱著一首歌謠。


    乍一看,夜空下歌唱的女孩,多有意境。前提是你能忽略短裙上凝結的血塊,她腳下躺著的十多具屍體,和插在一顆頭顱上的兩把刺劍。


    這家夥就是個惡魔——見識過對方戰鬥身姿的雷納如此斷言。脖頸、腋下、膝蓋背麵、盔甲縫隙,她每一次出手,都是直取對方要害,而且沒人能看見她是怎麽做的。特別是以一人之力完成的這場屠殺……這兒的屍體有多少?五百?六百?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家夥就是個惡魔。


    雷納走下城牆,到了摩黛絲蒂旁邊。


    “嗯……你需要吃東西嗎?”沒錯,雷納不敢確定這家夥是不是人類。


    摩黛絲蒂沒有反應,依然哼唱著那首歌謠。在雷納聽來,這首歌旋律似乎很簡單,更像是現代的一些兒歌。不過歌謠裏缺了兒歌的溫馨,滿是哀傷。


    “嗯……喂?”


    摩黛絲蒂依然沒有反應,雷納也隻能就這麽等著。每當她開始做專心某件事時,就開始意識不到旁人的存在。才不到一天,雷納便深深理解了這點。


    終於,歌聲停下,摩黛絲蒂好奇地望向雷納,似乎在奇怪對方為何站在這兒。


    雷納有些無奈:“摩黛絲蒂,你需要吃東西嗎?”


    “摩黛絲蒂想吃東西,摩黛絲蒂有些餓了。”


    “好,跟我來。”這家夥終於有些像人的地方了,雷納心中感慨著。突然,他心中傳來不好的預感,身體一縮——


    但還是遲了一步。刺劍一閃,手臂上再度留下一道傷痕。


    雷納惱怒的瞪著對方——果然這家夥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對於雷納的表情,摩黛絲蒂有些疑惑:


    “摩黛絲蒂隻是把劍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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