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雪白衣衫的少女站在外麵,微微歪著頭俏皮地笑。她的肩上站著一隻色澤鮮豔的鸚鵡,正親昵在啄著她的耳飾。


    顏淡忍不住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少女抬手摸摸肩上的鸚鵡:“是它告訴我的,鳥兒是這世界上最聰明的了,什麽都知道。”


    唐周心思百轉,猜不透對方是在裝傻,還是在說真話。


    少女轉過身,走了兩步,見他們沒有跟過來,便迴頭揮了揮手:“快走快走,鳥兒帶我們出去。”她一邊走,一邊和肩上的鸚鵡唧唧咕咕地說話,時而笑,時而生氣,腳步卻一直不停,一路打開牆上的機關,快步往前走。


    他們在地道中轉了幾轉,突然眼前一亮,竟是從亂墳崗下的一個山洞裏穿出來了。此刻正值傍晚,他們竟然在墓地中捱過了整整一天一夜。顏淡走近兩步,微笑著問:“那鳥兒有沒有告訴你,是誰將我們關在地道裏的?”


    少女別過頭,笑顏如春花綻放:“鳥兒什麽都知道,當然會告訴我了。鳥兒說,是一個蛇蠍心腸的漂亮姐姐,她被別人救了還要恩將仇報。”


    顏淡聞言,同唐周相視一眼,接著問:“那她為什麽要恩將仇報?”


    少女偏著頭,像是在傾聽肩上的鸚鵡說話,那隻鸚鵡呱呱叫了兩聲,少女說:“它說,因為那位漂亮的姐姐和一個醜陋大哥哥很要好,你們看到了那個大哥哥的秘密,她才要把你們一輩子關在裏麵,永遠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來。”


    “秘密……?”顏淡不由輕聲重複。


    陶紫炁是神霄宮主的手下,這件事倒很有可能。


    “小姐,小姐你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之前見過的那個婦人扯著嗓門跑過來,累得氣喘籲籲,“真是不讓人省心,我才一個不留神你又不見了!”她抖開手中的披風,將少女裹了進去,看著唐周和顏淡:“多謝二位照顧我家小姐,不如來家裏坐一坐吧?”


    唐周婉拒道:“我們並未幫到什麽忙,更不好上門打擾,這份好意隻能心領了。”


    婦人點了點頭,麵色沉重:“這樣也好,我們沈家現在正鬧鬼鬧得很兇,之前有個叫淩虛子的牛鼻子老道說要來幫忙驅鬼,剛剛跑過來,整個人瘋瘋癲癲,又哭又笑,也不中用了。”


    唐周想了想,道:“在下也是天師,同淩虛子前輩也相識,不如讓在下去貴府看看情形?說不好會有對策。”


    婦人看著他,遲疑了一陣,似乎覺得他年紀太輕不夠牢靠,最後還是點點頭。


    少女一聽他們要去自己家中,更是高興,纏著他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那婦人在一旁看著,感歎一句:“真是造孽啊,我家大小姐身子不好,足不出戶,二小姐卻什麽都不懂,生下來就是傻子,可憐我家老爺……”


    沈家是青石鎮上出了名的富豪之家,在郊外修了一座大宅,門口立著兩個高大健碩的護院。


    唐周踏進沈宅,就聽顏淡輕輕說了一句:“果真是鬼氣森森。”他也立刻感覺到周圍的冤靈之氣:“能否領我去見一見沈爺?我有些事想問他。”


    那婦人將他們領到花廳中,又讓人端上了茶:“兩位稍坐,我去叫我家老爺。”


    顏淡在大廳中來迴走了幾步,眼波一轉,笑得很乖巧:“師兄,你既然打算幫他們驅除鬼氣,總不是想讓我也時刻跟著吧?你看這個禁製……”


    唐周看了她一眼:“你再熬一熬,晚點我就幫你解開。”


    顏淡心中歡躍,不禁晏晏而笑,心中又還有些狐疑,隻能偷偷打量對方幾眼。隻是唐周始終不動聲色,她也看不出什麽。


    不一會兒,沈家當家的便出來了。


    寒暄幾句之後,唐周話鋒一轉,直接說起正事:“不瞞沈爺說,這宅子的確不怎麽幹淨。沈爺可知道這座宅子的由來?”


    沈老爺是一個白麵商人,麵目平庸,和之前的少女並不怎麽相像,指甲修得極短,身上的衣料很好,想來也是會享受的人。他聽見唐周如是說,不禁臉露驚恐之色:“這宅子是後來購置的,請了風水先生看過,說是風水很好。我這幾年在外走商,財源也很穩。家裏怎麽會不幹淨?”


    “可能是之前這座宅子裏冤死過人的緣故。”


    “這、這驅逐起來可是方便?公子若是能幫我們這個忙,不管多少酬金都隻管開口。”


    唐周點點頭:“也就兩三日的功夫,沈爺不必擔憂。之前令千金幫過我們,酬金就不需要了,隻當是還了一個人情。”


    沈老爺苦笑道:“你是說我的二女兒湘君吧。唉,她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可惜偏偏是個傻姑娘,老天無眼啊。”


    “我看沈姑娘眼神清明,可能隻是不諳世事。”


    “唉,我也希望是這樣。湘君她,若是有她姐姐半分的聰明伶俐,我也心滿意足了。”沈老爺語氣一頓,又連連擺手,“看我,說這麽多廢話做什麽,兩位也是累了吧。胡嫂,胡嫂!”之前帶他們來這裏的婦人立刻趕過來。


    “胡嫂,你趕緊替兩位安排廂房,再讓人多燒點熱水讓貴客沐浴。”沈老爺吩咐幾句,又轉向唐周和顏淡,“兩位想吃點什麽就和胡嫂說,廚房那邊會送過來的。”


    唐周淡淡道:“您太過客氣了,不必如此麻煩。”


    沈老爺立刻道:“要的要的。”


    若是在平日,顏淡肯定不耐煩這種客套來客套去的囉嗦,可是剛才唐周答應幫她解開禁製,心緒甚好,安安靜靜地等在一邊。胡嫂將他們安排在了東廂,相鄰的兩間廂房已經收拾妥當。


    唐周果真幫她解開了手上的禁製,然後帶上門去隔壁客房休息。顏淡心中還剩下的幾分狐疑也消失了,又在送來的熱水中泡了一會兒,更覺得神清氣爽,待用過晚飯後,便覺得應該開始實行她的逃跑大計。


    她剛一打開門,忽覺眼前金光閃爍,踉蹌著後退幾步,坐倒在地上。顏淡凝神看去,隻見門邊和門檻上貼著幾張符紙,想來又是唐周的手筆。原來滿心的歡喜像是被一盆冷水澆過,心中瓦涼瓦涼的。


    晚風輕拂,送來沈湘君清脆的笑聲,還有唐周低低的說話聲。兩人慢慢走近,沈湘君的肩上還停著那隻花斑鸚鵡,她時不時唧唧咕咕地同鸚鵡說兩句,又和唐周說兩句,神態親昵。唐周低著頭,耐心地聽她說話。


    顏淡抱著膝,死死地盯著唐周。唐周很快便感覺到她的目光,同沈湘君說了兩句話,她馬上帶著鸚鵡走開了。唐周走到客房門口,輕輕笑道:“怎的坐在地上?”


    顏淡氣極反笑,語調居然還很柔和:“師兄,你要是怕人家跑出去被惡鬼纏上就直說嘛,何必要在門口貼那麽多符紙呢?”


    唐周笑著道:“還不是怕師妹你盡做些頑皮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難為師妹可以懂得為兄的苦心。”


    顏淡冷下臉:“你到底何時打算拿我去煉丹?”


    唐周走進客房,在桌邊坐下:“這個不急。”


    顏淡站起身,撣了撣衣衫上沾到的灰:“這天下妖怪何其多,你偏生不放過我。”


    唐周在暮色蒼茫中看她,慢慢地嗯了一聲:“其實,我是想過到底要不要放了你,你的本性似乎並不壞。”


    顏淡目光灼灼望著他.


    “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或者應該讓你再跟我一段時日,把心性再磨一磨?”


    顏淡立刻道:“你還是快點把我煉成丹藥罷。”


    庭院中火光點點,可這又不是普通的火光,透著鬼氣森森的藍綠色。過了一陣,那磷火又自己慢慢熄滅了。


    唐周輕輕走進庭院,低下身將地上的土包了一些拿在手中。他正要折迴客房,忽聽西廂傳來一陣似哭似笑的怪聲,聲音隱約熟悉,像是聽過一般。他輕輕走到西廂,側身貼在門邊,往門縫裏看。


    隻見一個杏黃道袍的年長道士坐倒在地,捶胸頓足,又哭又笑,正是淩虛子。此人也算是一代宗師,竟然會落到如此的地步,讓人歎息。


    唐周轉過頭,忽見眼前寒光一閃,鋒利的長劍幾乎是貼著他劈過。唐周用兩指一拈,立刻將劍身夾在手中,隻見那執劍的人竟是沈湘君!他微微一怔,想來夜色蒼茫,她一下子沒有認出他來。他才剛鬆開手,沈湘君又是一劍刺來,又快又狠。


    隻見她麵色陰鬱,眼中兇狠,竟和白天變了個人似的。


    唐周不想傷她,便用劍鞘在她的肩井穴上一點,沈湘君手一鬆,手中長劍咣當一聲落了地。他轉過身,單足一點,輕飄飄地離去了。


    從西廂迴東廂,必須要經過庭院,隻見一人慢慢走過來,卻是沈老爺。他背著一隻背簍,還拖著一把花鋤,看起來十分吃力。他解下背簍放在一邊,拿起花鋤開始挖起坑來。唐周步履輕捷,繞到他附近的樹上,什麽聲響都沒發出。


    隻見他挖了很久,一直挖了三尺多深,方才停手。他拿起腳邊的背簍,慢慢把裏麵的東西倒進坑裏去。唐周藏身於樹上,隻能看到他的側影,卻看不清他埋進去的是什麽。他想了一想,突然記起之前幫陶紫炁找迴的那支簪子還在他這裏,便看準遠處的石磚投去。


    簪子落地之時發出叮當一聲,沈老爺立刻尋聲而去。


    唐周躍下樹枝,借著月光往坑中一看,隻是周圍實在太黑,隻好伸手從裏麵取了一些出來,和之前的那包土包在一起。剛做完這些事,就聽見沈老爺的腳步聲又近了,他身形如青煙一般,迴到東廂客房。


    顏淡房門口那幾張符紙依舊貼得好好的,房中的燭火已經熄滅,想來她已經睡下。唐周迴到自己的房中,借著燭火看著取迴來的東西。那包土的土質很雜,可能是時常翻攪所致。而沈老爺埋下的東西更是奇怪,竟是幾片鮮嫩的桃花瓣。唐周不覺奇怪,一個商人,怎麽會去葬花,葬的還是剛摘下來的花瓣?庭院中的土為何會那麽雜,難道有人時常在那裏挖掘填埋什麽東西嗎?


    他吹熄滅了燈,隨便洗漱一番便躺在**,隻是心中想著事情,一時不能入睡。朦朦朧朧之中感覺有人站在自己床前,他一下子清醒,卻見床前空空蕩蕩一片,房門早已被風吹開,在風中啪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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