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沉香爐升騰起嫋嫋青煙,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菡萏清香。


    “……我狐族也非知恩不報之輩,琳琅願意委身於山主大人。”百靈一手舉著筷子,拿腔拿調地學狐女琳琅說話,從聲調到口音居然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們狐族對於伴侶忠誠,也希望山主可以按照我們的習俗來。”說到這裏,她停下來看著餘墨。


    餘墨笑著接了一句:“你就不怕我們已是姬妾成群了麽?”


    “那也無妨。隻要山主將她們全部殺了,不就隻有我一個了嗎?”百靈說完,一拍桌子,憤憤道,“不就是狐族嗎?有什麽了不起?竟敢來這裏說大話!”


    “說起來,狐族的人都生得十分美貌,性子又高傲,這也是難免的。再說這也是山主的事,你唧唧喳喳來什麽勁?”元丹慈愛地拍拍一旁眼皮打架的丹蜀,“要睡出去睡,別在這裏打盹。”


    百靈更是氣憤,指著狼族族長的鼻子:“男人的通病!花心,軟骨頭,犯賤!”


    元丹還在拍幸福得流口水的丹蜀:“醒醒。”


    隻聽紫麟輕輕地哼了一聲,百靈立刻把手放下,元丹收迴手,丹蜀擦擦口水四處看:“怎麽了怎麽了?”隻有顏淡還是低頭對付盤子裏的煮蝦,完全遊離界外。


    百靈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顏淡,你來說句話,山主肯定會聽的。”


    顏淡拿起手巾,將手擦幹淨,挪到餘墨桌前,動情地喚道:“主公!”


    紫麟噗的噴出一口清酒,忙拿起手巾擦拭嘴角。


    餘墨輕握她的手指,含笑看她:“蓮卿。”


    “主公,臣妾什麽都不求,惟願永遠伺候身側。可那狐族娘娘比我們美貌百倍,臣妾自慚不已。隻要主公高興,臣妾願飲鳩酒了斷,絕不教主公為難。”


    餘墨慢慢用手心覆住她的手,緩緩道:“卿如此知心,我又怎麽會負了你?”


    顏淡撲哧一笑,迴頭看著百靈:“山主說了,他絕對不會為了狐族殺我們的。”


    百靈在心裏嘀咕著:“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難為山主肯配合你,山主還真是溫和啊……”


    忽聽紫麟陰測測地說了一句:“顏淡,你既然那麽能幹,可有法子收服那些狐族的人?”


    他們都放出話來說,寧可滅族都不會臣服,她又有什麽辦法?


    “紫麟,你是在為難人了。”餘墨含笑看著顏淡,“其實那狐女琳琅自恃美貌,我卻覺得你也不輸給她,隻是狐族最為驕傲,不會承認罷了,你可有法子讓她自承不如呢?”


    顏淡看著他,一字一頓:“我為什麽要做這種無聊的事啊?”


    餘墨一手支頤,悠然道:“蓮卿剛才說的那些話,可都不記得了麽?”


    紫麟不由想,這混賬蓮花精終於掉進觳裏了。


    顏淡想了又想,歎了口氣:“主公都這麽說了,臣妾也隻有去辦,定不會辜負了主公的厚愛。”


    琳琅看著桌上痛得抱腿打滾的小狐狸,長長歎了口氣,摸著它的腦袋:“子炎你再忍忍,他們馬上就會治好你了。如果他們也不行,我再帶你去找神霄宮主,他一定能解開你身上的咒毒。”


    忽聽門外響起了兩聲輕叩聲,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一位綠衣少女,手中端著果盤,正是顏淡。


    琳琅頭也不抬,顧自安慰小狐狸。


    隻聽腳步聲走近,那少女伸手過來,在小狐狸腿上一碰,焦黑的咒毒上暈開一層白氣,正痛得亂滾的小狐狸立刻安靜下來了。


    琳琅詫然看她,許久才道:“你能治好它嗎?”


    顏淡搖搖頭,歉然一笑:“我做不到。”


    琳琅一動不動,眼中失望:“對,你是辦不到的,但是你們山主可以。”


    顏淡垂下眼,神色真摯:“值得麽?你為了狐族犧牲這樣大,他們卻未必會感激你。”她抬起眼,看著對方的眼睛:“這世間,並不隻有山主大人可以解開咒毒,你還是去找別人罷。”


    琳琅盯著她的眼睛,像是想看出些什麽:“你讓我離開這裏?你是山主的姬妾?”


    “我是花精一族,當初來這裏的時候確是姬妾。”顏淡笑了笑,“我也不打擾琳琅姑娘了。”說完就幹脆地轉過身往門外走,待走到門口的時候忽聽琳琅在身後問了一句:“你生得如此,山主難道還會對你不好嗎?”


    顏淡腳步一頓,簡單地說了一句:“姑娘多保重。”


    “你等一等!”琳琅站起身拉住她,關上房門,“你不用怕,有什麽說什麽,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顏淡心中得意,麵子上還是不露半分,斟字酌句:“當初我是被強送過來的,什麽都不懂。那時餘墨山主說,他隻要最美貌的那一個。我本來是不願意,可是到那個地步,要活下去就先要山主看上。我們花精一族化成*人形後長相都不差,於是我就向山主說,我比其他人都好,修為也深。山主很高興地收了我。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是大錯特錯了……”


    “山主當年曾被一個生得很美的妖騙去天地至寶的異眼,直到現在那顆異眼還是沒有奪迴來。所以我才會……”顏淡微一遲疑,突然動手解衣帶。琳琅訝然道:“你這是做什麽——”話未說完,突然啞了。顏淡背向著她,脊背優美,膚色猶如白瓷,泛著象牙白的光澤。隻是上麵遍布著好幾道焦黑的陳年傷疤,深深凹陷,可見當時受的傷是如何重了。


    “口說無憑,現下你該是相信了罷?”她低頭係好衣帶,“幸好我本來就長於治愈之術,總算保住了性命。”


    琳琅露在麵紗外的妙目突然淌下一串眼淚,別過頭去看著小狐狸,身子顫抖:“我該怎麽辦?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人麵獸心的畜生?”


    顏淡輕聲安慰道:“琳琅姑娘,你明日千萬要謹慎,我言盡於此,這就該走了。”然後帶上門,步履輕盈愉快地走遠了。人麵獸心的畜生,罵得真是太好了。她微微笑了笑,直奔山主居處。


    餘墨正站在前庭的蓮池前,往下撒魚食,引得魚兒爭相來搶。


    顏淡湊過去:“餘墨餘墨。”


    餘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什麽?”


    她從他手中的瓦罐裏抓了一把魚食,慢慢往下撒:“你幫我個忙可以麽?”餘墨推開她的手:“別把它們喂撐了。什麽忙?”


    “我要糯米,朱砂和夜明砂,晚上就要。”


    餘墨轉過頭看她,正色道:“前麵兩個沒問題,夜明砂你自己去找蝙蝠精取。反正就是蝙蝠糞便麽,你盡管去拿,多少都有。”


    顏淡在瓦罐抓了一大把魚食,作勢要往蓮池裏扔:“你不答應,我就把你的同族喂到撐死。”


    餘墨冷著臉:“顏淡!”


    “在!”


    “難怪紫麟想活剝了你,我現在也想得很。”他掂著裝魚食的瓦罐,“把你手上的都放迴來,東西晚上就送到你那裏去。”


    顏淡依言把魚食放迴罐子裏,微微笑道:“還是你最好了。紫麟就兇霸霸的,半分不通人情。”


    餘墨失笑著看她走遠,隻聽身後輕咳一聲,紫麟負著手走到他身邊:“顏淡要這些東西,看來是想幫三尾雪狐解咒毒了。”


    餘墨轉頭看他:“看來是的。”他十指相交,擱在蓮池邊的憑欄上:“反正我們也不想讓狐族怎樣,就算白幫他們一個忙,他們記著也算了,不記得也無所謂。隻是定要殺一殺他們的傲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真是混賬。”


    “其實你之前說的那些話,隻是讓她去看一看狐族的人。你卻知道她隻要見到他們,就會出手相幫?”


    “這個麽,”他笑了笑,意味深長,“認識得久了,多少還是知道的。”


    琳琅跪在軟墊上,低著頭不敢往前看。隻聽腳步聲輕響,眼前出現一幅淡青色的、蘇繡精致的衣擺,微涼的手指慢慢托起她的下巴。餘墨微微一笑:“你還戴著麵紗。現在也該取下來了,我隻愛容貌好的,若是不夠好,卻不想要你了。”


    琳琅背後冷汗涔涔,跪著往後挪了幾步,連忙道:“不不,我生得不夠好,恐怕汙了山主的眼!”


    餘墨逼近兩步:“聽說狐族的女子都是絕色。”


    琳琅想起昨日看到的顏淡的慘狀,連連搖頭:“不,也不是這樣的!”她隨手一指身旁端著盤子緩緩走來的女子:“山主大人,我的容貌還不如她!”


    順著琳琅的手指看去,顏淡正站在一旁,傾身施禮:“山主。”


    餘墨輕輕笑了:“真有你的。”


    顏淡很是謙虛:“哪裏哪裏,山主實在過獎,還遠遠不夠。”


    琳琅睜大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就想到肯定是哪裏不對了。她的眼神如刀鋒一般尖銳,盯著顏淡:“你騙我。”她突然扯掉了麵紗,露出底下絕美的麵容:“你竟敢騙我,說你不是山主的姬妾,還說你是被人送來的!”


    餘墨點點頭:“這倒是真的。”


    “你還說是你主動和山主說,你比其他人好,山主才會收留你!”


    “這也是真的,那時候顏淡來鋣闌山境,本就是有所圖。”


    琳琅氣得發抖:“那,那她還說,她背上的傷都是你下的手!”


    顏淡忍不住插言:“我那時隻是給你看了傷,沒有一句話說是山主下的手。”


    “可是、可是你說從前有一個妖搶了山主的異眼,所以他才會痛恨所有生得美貌的妖,還要折磨她們……”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倒是餘墨聽了,反而不甚在意。


    顏淡歎了口氣,神色誠摯而遺憾:“關於異眼的事情也是千真萬確的,隻是我沒有說這件事和我受的傷之間有何關係,是你自己非要把它們聯想在一起的。”


    琳琅抖了半天,臉色發青,閉上嘴不說話。


    餘墨很同情地看著,迴過身瞥了顏淡一眼,一拂衣袖走上台階,在紫麟身邊坐下。


    隻見琳琅肩上的鬥篷裏鑽出一個蓬鬆的小腦袋,小狐狸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周圍。顏淡突然伸出手去,將它捉在手中。


    小狐狸離開姐姐,淒厲地叫起來,不斷地掙紮。


    琳琅大驚:“你想幹什麽?!”


    顏淡將手中托盤放在地上:“解咒毒。”她拿起小刀,手指湊到刀鋒上輕輕一抹,殷紅的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可你昨天說解不開……”琳琅說了半句,又閉上嘴。她也不是笨蛋,一看托盤裏的東西,就知道她說的“解不開”隻是因為東西還沒準備好。


    顏淡按著小狐狸,將劃破的手指湊近它的腿,嘴角微動,似乎是念了幾句咒文,隻見那道焦黑的咒毒漸漸變淡。而一團黑霧卻慢慢浮起,越來越大。顏淡放開小狐狸,抓起旁邊的糯米朱砂撒了過去,手指微曲捏了個訣要。隻聽哧的一聲,黑霧消失。


    她拿起剩下的一隻盤子,遞給琳琅:“給小雪狐服下,就沒事了。”


    琳琅接過盤子,傾身道:“顏淡姑娘,多謝你。”她朝小狐狸招招手:“快過來。”


    餘墨看著三尾雪狐嘴裏叼著的盤子,神情複雜。如果沒記錯,裏麵應該就是夜明砂,也就是蝙蝠的糞便,還是昨晚剛取來的。


    紫麟站起身:“琳琅姑娘,我們也算是朋友了,之前的那些話就算是玩笑,就此作罷。庭院裏已備好了宴席,貴客先請。”


    琳琅微微一笑,看著顏淡:“不,已經說出口的承諾怎麽能收迴?既然顏淡姑娘救了我的弟弟,我該是服侍姑娘才對。”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如果顏淡姑娘覺得不好,我也可化為男身,盡心盡力地服侍。”她將服侍二字特別咬了重音。


    顏淡嚇了一跳,轉頭去看餘墨。琳琅抬手一攔:“姑娘既然不是山主的姬妾,還會有什麽顧忌嗎?難道是我的相貌不夠好?”


    顏淡一指叼著盤子的小狐狸:“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它一點,又小又軟。”


    小狐狸立刻丟掉了盤子,撲到她身上,嗯嗯啊啊地往她身上蹭。顏淡將它捉到手上,隻見它伸出小舌頭來,吧嗒吧嗒地舔著她的手指。


    琳琅還是笑著:“既然顏淡姑娘喜歡,也隻好如此了,隻是,”她頓了一頓:“子炎他有點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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