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書的本意是用來記錄什麽的,這種用文字、圖案記錄曆史和思想的方式從天界到人界甚至地獄都保留沿用至今。


    就在那次大天使拉斐爾和加百列談話後不久,眾神離開了人界。


    這片廣袤土地上生存的生靈有了自由的意誌。他們被容許辨別是非,自由選擇。


    那麽人類可以選擇什麽呢?用智者拉斐爾的話說,大概就是“善意與沒有善意。”


    人類第一次認為自己真正的自由了。


    但是活物尚且可以在這片廣袤天地生存,那些死去肉體的靈魂呢?


    這個世界仍然留有三處為靈魂準備的歸宿,分別是純粹善意的天堂;輪迴懺悔的淨界和有去無迴、受盡苦難的地獄。


    將女兒奉獻給神,在人類眼中英勇無比的阿伽門農在死後,在地獄還不停念叨著昔日稱王的輝煌。


    將靈魂的選擇留給人類不知是神的慈善還是殘忍。


    經年許久,人界發生了很多事。眾神的故事成為了他們口中的神話與傳說。眾神的愛與饒恕成為了他們堅定的信仰。而那些宣揚神跡的人被人類稱之為神父。


    人類這種生靈,擁有永生的靈魂,卻沒有永恆的肉體。肉體離去的那一刻,靈魂就會被帶向他們選擇的歸宿。


    他們肉體會衰老、死亡與腐朽。


    對神、對來生、對靈魂的認知漸漸遠離了他們。他們愈來愈相信人生隻有這一迴,生命也隻此一世。


    肉體的衰老與死亡成為了的支配著他們靈魂深處的恐懼。


    奧斯丁知道他病了。


    從他日益消瘦的麵龐和屢禁不止的咳嗽就可以判斷出。


    “看來,我是活不了多久了。”奧斯丁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就是歎出的這口氣,讓他的喉嚨一陣緊縮,咽喉像有異物一般一陣重咳。


    隻是異物沒有被咳出,倒是咳出了不知道是肺裏還是喉管中的血液。


    守在一旁著急的妻子急忙用布絹給他擦拭嘴角。妻子忍不住扭過頭將不自主流出的眼淚擦在衣服上。


    奧斯丁伸手抓過仍然具備美麗容顏的妻子,他想來握這白皙雙手的日子不多了。


    “我才活了四十年而已。神卻急忙的要把我收去。我走了以後,你也不必太過傷心。”


    “你怎麽這樣說呢!”妻子責備到:“你才四十而已,醫生馬上就來了。你也不要太急於求成”


    “我吃了多少湯藥我心裏清楚。大抵是沒什麽用了。”


    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奧斯丁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從床旁鍾表機械輪轉產生的滴滴答答的聲響中,他感覺活力抽空身體肌能的痛苦。


    “我的神啊,看在我多年衷心的份上,救我一命吧。讓我多活些時日,以便多些在人世的時間侍奉您啊。”奧斯丁雙手放在胸前的十字架上祈禱到。


    隻是這句話他不知道在心理說了多少遍了,聖經中的奇跡並沒有降臨在他身上。也許是他的誠意還不夠那麽明顯。


    看著周圍富麗聖潔的房間,他的心還是多有不甘。為這多年積累的金銀,為人們對他的尊重,為可以與國王伯爵比肩的權利!


    他開始珍惜每分每秒的時間,隻是時間並未停留分毫,夜晚降臨了。


    今天的夜晚比以往更冷了一些。妻子去送醫生了。


    將死之際,奧斯丁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與那些書上的傳奇故事。如今,任誰也無法明確靈魂是否存在。又有誰知道自己死後能夠升入天國。


    神還沒有迴應他的祈求。


    這個每日苦苦哀求的可憐靈魂記憶的深處,一直盤旋著另一個念頭,一個可能迴應他,讓他繼續活下去的念頭。


    奧斯丁掙紮了起了身。從床下拉出了年輕時,因為好奇心的緣故收藏的一套古老書籍。落滿的灰塵也難掩的封麵上那五芒星泛出的邪性。


    那頁被翻過無數次的畫卷被奧斯丁拿了出來,上麵畫著繁複的花紋和圖案。用古語記載著從地獄召喚惡魔的方法。如今顧不得什麽了。


    奧斯丁仔細辨認著這個方法。


    他需要,羔羊皮、孩童棺木釘、雞血石。


    過目了三遍,他才將書推了迴去。


    妻子很快就迴來了。奧斯丁招手讓悲傷的妻子過來。


    伏在她耳邊用細碎的語言說:“你去給我找張羔羊皮,然後把我放在密室中的那個盒子拿來。對了,再把酒櫃裏的白蘭地拿來。”


    妻子用迷惑的眼神看著他,表達著自己的不解。


    “去吧。”奧斯丁擺擺手。


    溫柔順從的女性很快拿來了丈夫要的東西,還不知道丈夫要做什麽就被趕了出去。


    奧斯丁用盡全力從床上站到了地上。


    將羔羊皮鋪到了房間的正中央。從盒子中取出了一個巨大的鋼釘,這是孩童棺木上的釘子,將羊皮固定在房間的木質地板上。隨後點燃了蠟燭。(因為過於邪惡,怕有讀者模仿,在此不對儀式多做敘述。)


    他開始虔誠地頌出召喚咒語:“偉大的路西華大帝啊,我以主之名命令你,將惡魔大臣利維坦派遣而來!”


    重複詠頌。


    直到沒有了力氣,惡魔還沒有出現。


    奧斯丁頹廢的癱倒地上。原來不僅神不願意眷顧他,惡魔也不屑與他為伍。


    “不行,我不能這樣放棄。我不要英年早逝。”


    奧斯丁喘著粗氣,穩住心神。念了另一段文字。


    “靈啊,我憑著擁有偉大力量的下列名號命令你。速速出現!以阿多奈之名。耶羅姆、亞利、耶和凡姆、阿格拉、塔格拉、馬通、歐亞利歐斯、亞爾莫金、阿裏歐斯......以薩莉亞納米克之名!”(此為不全咒語,希望各位讀者不要模仿。)


    重複,重複,重複。


    突然,就在念到“薩菲爾”的時候,圈中出現了一團耀眼的金色火焰。


    隻是空氣中的氣味並沒有金色火焰那樣的賞心悅目。


    房間內的空氣變得濕氣味重,像是打開掘起的棺木般,發出了一股黴味。


    奧斯丁唿吸聲更加沉重了。


    火焰中的東西漸漸現了形。


    那是一個沉睡的少年。


    隻是想著還睡在溫暖床幃的少年,沒有了床的支撐,在火焰完全消失之時從高空摔倒了地上。


    “疼疼疼!摔死我了。誰把老子的床搬走了!”少年生氣的睜開朦朧的雙眼環顧了一下周圍。


    明顯愣了一陣子。


    “我都成大惡魔了!怎麽還有人召喚我!還有!為什麽是我來!都怪這個路西華!消失了這麽久,還不拿協議改過來!”少年亂吼了一頓,如果生氣能產生氣體,怕是他的耳朵都要冒煙了。


    奧斯丁看著終於有神靈願意迴答他了。差點激動的流了眼淚。但是這個惡魔明顯脾氣不怎麽好。


    “您,您是薩菲爾大人麽?”奧斯丁趕緊匍匐在少年麵前。


    “恩?原來你是唿喚薩菲爾,那我走了。”說完少年的身下就燃起幾搓火苗。


    “不不不,我唿喚的就是您!”奧斯丁趕緊澄清立場。


    “可是你明明說薩菲爾的名字了。”少年慵懶的套了一下耳朵。


    見少年身下的火苗越來越大。奧斯丁趕緊說:“不管你是誰!敢不迴應我的要求,便以咒語施以永恆的折磨!”


    “呦,還挺上道的。知道的不少啊。”少年翻身從火焰上下來。


    “說吧,什麽要求。”


    “我希望締結能夠盡快協助我康複的契約!”奧斯丁說道。


    “恩......”少年的眼睛開始看奧斯丁。就像在審查買賣的物品一般。“你身上臭死了。居然有那些無病呻吟天使的味道。你是人類的神職人員?”


    “額......”奧斯丁有所停頓,繼續說道:“隻要你滿足我的願望,我什麽願意。真的。”


    “不不不,我不會要求你什麽。隻是......”


    “隻是什麽?”奧斯丁急切的問道。


    “隻是,你和我簽了契約,你以前的信仰就煙消雲散了。”少年露出了邪惡的微笑。


    他沒有說,背叛自己信仰的人,將在地獄生不如死。


    “我真的什麽都願意。”奧斯丁的身子匍匐的更低了。


    “需要一些交換條件。很簡單的。”


    “什麽條件?”


    “你要康複,需要把病痛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呢。親人喔。”少年咯咯咯的笑著,就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


    奧斯丁瞪大了雙眼,惡魔的條件果然邪惡到令人顫抖。


    他權衡了半年,下定決心說道:“我沒有兒女,隻有一個,一個妻子。”


    “可以啊。”看到奧斯丁痛苦的神色,少年頗為受用。還好心的安慰道:“不用太擔心,你妻子身體好的話,受點病痛也無妨的嘛,萬一這病,在她身上好了呢。”


    “對對對,萬一好了。”


    “好了,契約成立。隻要把這個東西讓你妻子喝了就行了。”少年手中出現了一朵泛著淡淡黃色的花,地獄中的曼陀羅。


    “隻是,這花,怎麽能讓我妻子吃。她萬一不吃呢?”奧斯丁臉上露出了難色。


    “放到水裏就化了。”說完少年身下的火焰又冒了出來,看來他要走了。


    “我能知道您的名諱麽?”


    “利維坦。”


    奧斯丁看著妻子毫無戒備的喝完了他手中的水,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並在心理下定決心要加倍對美麗的妻子好。


    僅僅幾日,聖城奧斯丁神父的身體就好了,而且比以前和善多了。這讓城裏的人更確信大衛醫生的醫術了。


    隻是不知道這位神父聽到妻子日益嚴重的咳嗽聲,是否會內疚;夜裏,是否會被噩夢所驚醒。


    幾年後,奧斯丁神父假借神的意誌來保護的這個城鎮中的某一隅,開始散發出糜爛的馨香味道。


    濕冷,陰暗是這片花圃的所有的色澤,灰幕下的雲層比平時更厚了些,深沉沉的一片無聲無息。


    “叮”的一聲,有露珠劃下葉子,發出微弱的震蕩,劃出一條鮮亮的色彩。僅是一道而已,無法拉開沉寂的暗色。這裏沒有人的過往,甚至不存在任何生物的痕跡,唯有一片永遠無法枯寂的玫瑰。


    有時候,永恆不是幸運的代名詞,而是無法解脫的詮釋。


    突然,有一聲歎息打破了這裏沉寂的氣氛。


    繼而低沉的嗓音開始吟唱,這是一段被傷心與孤寂浸透徹底的詠歎:“天命來到這片曠野一切淨光的高處,盡行殺絕。於是,他們種下麥種,卻收獲荊棘,勞勞苦苦,卻毫無益處。”隻此一句,卻循環往複,似是在為顆粒無收的土地哀悼,亦或是借此歎息自己沒有未來的未來。


    隻覺得這片花圃散發出的幽幽悲傷,禁錮了這位聲音主人。在這被濃霧包裹的花圃下,深深的怨恨開始發酵成熟。


    就像一場血腥的魔術表演,或是恐怖故事的開頭一般,“魔鬼”出現了。


    濕滑的黑土開始滲出一絲絲紅色的濃漿。有包裹著人類皮囊的東西從玫瑰中爬出。


    時間的幹涸讓一切似乎變慢了,直到一雙手爬上了詩人的後背,尖牙刺入皮膚的聲音刺激了時間的感官,一切開始變得混論不堪。


    迅速的,一雙又一雙的手臂攀附在了詩人的身上。


    “我用我的血肉來彌補我做下的錯事。但願這不是一個無果的終結。”這是這位詩人的最後一聲詠歎。


    他停止了唿吸。


    隻是那貪婪的吸吮仍在進行,直至這具血肉之軀變成跗骨的人皮。


    任誰也無法想象,聖泉的盡頭,會孕育出邪惡而可憐的生物。繼承了玫瑰的紅與尖刺。原罪,這是這個時代所有人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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