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陽曆一百二十年,二月初二,晴,宜嫁娶,不宜出行。


    北方有個名為靈昭的小城罕見的暴雨連天,城外翠竹林更是舉世難得一見的兩名黃泉境對峙。但在南方規尺城,卻是晴朗一片。


    規尺城乃是三教九流之一法家的重城,南方本多陰雨,卻有一個地方方圓百裏皆是荒丘,規尺城就坐落在這百裏荒丘的中心。


    “範師兄,我們離開規尺城也有大半個月了,不是說宋神官會來接應我們同去雷池嗎?怎麽到現在還不見他人。”


    十幾名穿著統一服飾的人走在荒原上,他們是法家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年齡最大的三十歲,最小的不過十八,穿著法家特有的衣服。以素白色打底,胸前後背各有一個外圓內方形如銅錢的圖案,象征有規有矩,圖案為墨色,與白衣相稱,寓意黑白分明。


    此時一名年紀最小的弟子站在一個假山高的土丘上抱怨著。二月初二龍抬頭,為蛇蟲複蘇之日,天寒才微微解凍,但一行人長途跋涉,額頭上也都在冒汗,難掩疲憊之色。他們幾人是法家大神官親自決議挑選出來,趁黃泉路開啟前往雷池曆練,得到的指令是離開規尺城後一路往北,半個月後法家神官之一宋神官將會接應他們並帶往極北,但如今已過去了大半個月,他們連宋神官的影子也沒有看到。


    範愚是這一行人中的大師兄,出言安撫道:“宋神官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肯定是有要事纏身,我們再往前走一走,遇到客棧就歇歇腳,等待神官。”


    土丘上的那位小師弟正要一躍而下,突然頓住了動作,問道:“師兄,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範愚說道:“這裏到處都是風沙聲,聽說是北方才有的景象,在南方本就是奇怪的事,不過這可不是你累了不想走的借口。”


    小師弟急道:“不是風沙聲,範師兄我真的聽到有別的聲音,好像是……風鈴聲!”


    範愚皺著眉頭,除了風沙聲什麽也沒有聽到,又看向其他幾位師弟,也是搖搖頭,表示沒有異常。


    “李長廝,你再胡鬧,休怪師兄以門規處置!”範愚不悅道。


    小師弟見呆板榆木的範師兄真的發火了,不敢再多言,一個縱身跳下來,一行人正要繼續趕路,忽然風中夾雜著“叮鈴鈴”的聲音,顯得異常清脆。


    “好像真的是風鈴聲……”


    範愚抬起手示意眾人停下,拔出背後的一柄劍。此劍名為“戒律”,劍身為代表莊重的黑色,鋒利程度連普通未開刃的劍都比不上,更像是一把尺子。跟衣服一樣,每位法家弟子都背負著這樣一柄劍,名字也都是“戒律”。


    這樣一柄劍就像是一個規矩,將劍背在背上,宣揚著法家天下規矩一肩挑的鴻願。


    風鈴聲越來越近,就像是一個頑童拿著風鈴在奔跑。不過聽聲音靠近的速度,顯然不是頑童所能擁有的。更像是捕食獵物的猛獸!


    範愚等人全都屏住了唿吸,因為他們正看到遠處一個人形巨獸托舉著一頂轎子,從一座土丘以驚人的爆發力彈跳向下一座,正向他們靠近。


    眾人還未迴過神來,人形巨獸已經踩在了之前李長廝待的那座土丘,肩扛著一頂轎子,轎子的四角各拴著一盞風鈴,此時在風中搖曳。轎子是紅木的材料,雖然沒有華麗的裝飾,但彩紋鑲邊,星紙倒墜,兩側開窗更有鎏金環繞在上。


    離得近了才發現,扛著轎子的並不是人形巨獸,而是身形魁梧的壯漢,足有正常兩人那麽高,扛轎站在土丘上俯視範愚等人,宛若天神下凡。


    就在範愚發呆的時候,轎頂忽然多了一個穿著大紅衣裳的男人,沒有人注意到他什麽時候來的,仿佛一開始就在轎頂。男子看起來二十出頭,麵容豐神俊朗,眉目間似有數不盡的風流。巨漢神情已變得恭敬,仿佛隻是個神仆,後來出現的紅衣男子才是真正的神!他出現的時候,風鈴已經停止,在風沙中一動不動。


    “你是什麽人?可是宋神官叫你來的?”範愚大聲問道。


    一身大紅色衣袍,男子忽然哈哈大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爾等皆為匹夫,竟敢不認得我徐懷玉?!”


    當他說出“徐懷玉”三個字的時候,範愚心裏竟然產生了“此人就該睥睨天下”的想法。


    徐懷玉聲音轉為平淡,道:“你們口中的宋神官已經於半日前被我殺了,不用再等他,可以打道迴規尺城了。”


    此話一出範愚等人全部色變,年紀最小的李長廝忍不住喝道:“你這人少在這口出狂言,宋神官乃是絕世境強者,豈是你能比擬的?”


    徐懷玉輕笑道:“絕世一境又分四品,金篆、出象、官虛、天咫,宋神官不過區區金篆境,我又如何殺不得?”


    幾人這才發現,徐懷玉麵色蒼白,顯然經過了一場大戰。範愚沉聲道:“閣下,你冒然闖入我法家地界,還口稱擊殺我們神官大人,到底是何用意?”


    “說來說去,你們還是不信。”徐懷玉搖頭,忽然閉上了眼睛。靜止的四盞風鈴中,有一盞突然搖晃了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音。


    範愚等人露出疑惑之色,忽聽得背後發出一聲慘叫,幾人連忙迴頭,竟看到一名法家弟子雙手倒持戒律砸向自己額頭,金屬與頭顱碰撞,骨骼碎裂的聲音被痛叫聲掩蓋,離得近的弟子趕緊伸手攙扶,但傷者額骨盡碎滿臉是血,已經一命嗚唿了。


    看著同門師兄弟死在自己眼前,法家眾弟子同一時間將戒律握在手中,麵容悲憤。死的那名弟子雖然看著是自殺,但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死跟轎頂上的徐懷玉脫不了幹係。


    李長廝雙目赤紅,將戒律橫於胸前,這個動作在法家代表決死之意,怒吼道:“你敢殺孫師兄,我李長廝與你不死不休!”


    徐懷玉輕哼一聲,道:“你區區二流境界,連手中戒律都配不上,以為有資格跟我不死不休?”


    範愚突然揮手製止了殺意已起的師弟們,麵沉如水:“你剛剛用的是法家因果線?”


    “倒還有個明白人,正是你們法家秘術因果線。早就聽聞三教九流十二宗門都靠法家的因果線約束弟子不外傳秘法,所以向你們宋神官討要了過來。”徐懷玉朗聲道。


    “那閣下來找我們是……”


    “想請你們返迴規尺城,幫我向法家大神官傳一句話,”徐懷玉雙目微閉,立於轎頂,“法家因果線秘術我徐懷玉收了,但這麽多年來因果線遍布整個起陽大陸,請他多多防範別人的覬覦。”


    “範愚!”範愚突然喝聲,將手中戒律橫於胸前,“告辭!”


    紅木轎子西北角的那一盞風鈴突然響起。


    “有意思。”徐懷玉輕聲道。不知是在說腳下眾人,還是想說即將發生的事。


    扛轎巨漢沉聲道:“少爺,我們該走了。”


    徐懷玉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歎息道:“徐厚,你這稱唿可得改改了,咱們行走江湖的最忌諱仗別人的勢頭。你再喊我‘少爺’,日後我闖出名堂別人還會以為我是靠家裏人。”


    “那依少爺看,我該怎麽稱唿?”徐厚沉吟片刻,決定詢問。


    “公子!”徐懷玉眼中閃著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端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中車府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中車府令並收藏端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