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煥同樣震驚地看著南燼塵,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她躲閃著南燼塵如炬目光,心跳得極快。


    這究竟是怎樣的緣分?煥煥與南燼塵相處時間半日不到,怎會默契至此?


    “這曲中意,給人一種孤雁雲間之感。未想師父……”


    煥煥話還未落完,便見一行人端上一席的菜,各式各樣,應接不暇。


    “奴兒,吃飯吧,不是早餓了麽?”


    南燼塵看出來煥煥眼裏流露出的尷尬與不適,急忙轉題,端了一盤樣色極好的蜜餞放在煥煥麵前。


    煥煥看著那盤五顏六色,品類繁多的蜜餞,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師父怎知奴兒好蜜餞?”


    煥煥不顧禮節,直接伸手拿起一個蜜餞放入嘴裏,美目流轉,眉間的歡喜之情難以掩藏。


    “你師父可是神祝大人。”南燼塵得意一笑,又將偏甜的菜式全部端在煥煥麵前。


    意境不再,小竹早已停了奏笛,將笛往榻上一摔,整個人便消失在白幕山水圖裝飾下的房間裏。


    “我聽說,甜的東西吃得多了,會牙疼。”南燼塵見煥煥一個接一個地專心吃著蜜餞,忍不住提醒道,“奴兒,不若嚐嚐清甜些的糕點。”


    “師父,你怎的同李澤叡一樣?”煥煥埋汰道,“天下有噬辣如命的人,不也活得快活。”


    南燼塵正欲反駁說教,噬辣過狠,可是十分傷腸胃的,特別是那個部位。但他轉念便心虛,他自己就是個噬辣如命的人,而且對吃辣過多對身體有什麽影響,一清二楚。


    “李澤叡是誰?”南燼塵發現這才是重點,緊張問道。


    “啊,師父,你是怎麽在宮中待這麽久的?自然是六皇子李澤叡啊。”


    “你同他什麽關係?為何會在他府中?”


    煥煥不知道南燼塵為何會這般言說,被他問住。該怎麽向他解釋自己同李澤叡的關係呢?


    “師父說的江湖絕菜,是哪一樣菜式,奴兒迫不及待想嚐一口了呢。”


    煥煥不知怎麽解釋,索性繞題轉移注意力。


    “那是一道極辣的菜,恐你不會喜歡。”


    “上來了嗎?”


    煥煥拿起筷子,凝神找那盤江湖絕菜。忽而她看見南燼塵麵前放著一盆紅紅的菜式,上麵漂浮著數不盡的辣椒塊,忍不住皺眉,放棄了嚐一嚐的想法。


    “奴兒,吃飯也要帶麵紗嗎?這裏沒有外人。”


    “啊。”煥煥縮迴伸著筷子去夾菜的手,神色感傷,失了方才的生氣。


    南燼塵見狀,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安慰道:“是師父唐突了,奴兒莫要難過。”


    煥煥搖頭,輕聲問道:“師父可還記得與我初見時,我的容貌?”


    “當然記得!”


    南燼塵嘴角輕翹,何止記得她的容貌,連她從背後抱自己的感覺,叫自己爹爹的聲音都記得一清二楚。縱使他對諸般事情都不上心,但隻要是關於他小徒弟的,他便要牢牢記著。


    “我的臉一不小心受了傷,有點可怖。”


    “怎會這般不小心?可有塗藥?”


    煥煥看著南燼塵臉上擔憂的神色,聽著他關切的話語,暖意上心頭,笑著安慰道:“不過留了一條小傷疤。”


    “奴兒。”


    煥煥抬眼,見南燼塵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六皇子是怎樣的人?”


    南燼塵猶豫再三,還是繞迴了方才的問題,不過這次他問得委婉了些。他自收奴兒為師後,便時常猜想她同李澤叡的關係,想李澤叡是怎樣的人,可以留他的小徒弟在身邊。


    “時好時壞。”


    煥煥想了許久,才緩緩吐出這四個字來。這個答案從口中道出時,她產生了一種不敢置信的感覺。自林府被滅,李澤叡在她心中本該是罪不可赦的,形容他的詞語便隻有貶意,可她今日卻說他,時好時壞。


    煥煥本以為南燼塵還會深問,不料,他隻是點了點頭,便伸手拿起筷子,夾起那“江湖絕菜”裏的一塊肉片,放入煥煥碗中。


    “奴兒,這肉片不辣,你嚐嚐,廚子做得很嫩。”


    煥煥看著碗裏的肉片,再看一眼還再為她夾江湖絕菜裏肉片的南燼塵,突然有了一種和哥哥林筠筠吃飯言耍的感覺。親切熟悉之感,讓她不自覺眼角發酸。


    南燼塵見她並未夾起肉片,以為煥煥滴辣不沾,正欲伸手將她碗中的肉片夾掉,便聽見煥煥叫了自己一聲哥哥。


    “哥哥。”


    “奴兒?”


    南燼塵見煥煥伸手胡亂抓了兩個蜜餞,掀起麵紗便往嘴巴塞,眉頭緊皺著,雙眸微垂,失了靈氣。


    “師父,樓中可有酒?”


    “有。”


    “可以來一壺嗎?”


    “酒烈傷脾,奴兒不喝。”南燼塵站身,拿起小竹方才放在榻上的胡笛,溫聲道,“奴兒,不若聽我吹笛?”


    “那我還要聽《將發》。”


    “我不會,奴兒換一首吧。”


    鑰國神祝南燼塵最擅奏胡笛,天下胡笛名曲,拈手自來。尋常新譜曲子,隻聞一遍,便可依調吹奏。煥煥讓他吹的《將發》,他曾吹過一次,便是與煥煥初見那晚,他對著繁華長街,抒心中愁緒。


    “那便不聽了。”


    煥煥懨懨地垂頭,失望地看著樓外已點夜燭的長街。


    “我給奴兒講《將發》的故事,奴兒不要難過,好不好?”


    “好啊。”


    “這是我聽過最美的故事。是駐守邊疆將軍同胡族女子的故事,這故事驚奇在,那胡族女子是大漠沙狐所化。狐女被將軍蒼涼的笛聲吸引,她披著嬌俏少女的人皮,出現在將軍所在的營地。”


    “於是他們便相愛了?”


    “不對,那狐女的確是被笛聲吸引,不過不為情愛,而是為吸人精血。營地接連有士兵離奇喪命,屍體肚腹之處似被猛獸噬咬掏空,將軍注意到此事,起初他以為是狼群所為,直到後麵愈發不對勁。他是駐守在邊疆最年輕的將軍,本是桀驁少年臣,不信鬼神不信人。他腰係沉鐵利劍,身披狼絨鬥篷,隻身一人在士兵喪命之處等候真相。也許是狼群,但更有可能是敵軍暗夜偷襲殺人,編造故事,擾亂軍心。”


    “然後,他等到敵軍了?遇見狐女了?”


    “不。將軍之外還有副統領,他知道他們遇見了什麽。將軍年少成名,身世顯赫,這種人最不缺的便是身側之人的嫉妒。副統領把關於狐女的傳說悄悄告訴了營地的士兵們。


    狐女一怒,天刮流沙百裏,幻境叢生,無人能活著走出大漠。狐女吸人精血,最愛身帶戾氣的殺侯武將。年輕的將軍成了討好狐女的祭品,營地裏的人對副統領的話深信不疑。”


    “哦!我聽說過,西域狐女的傳說。狐女在西域被視為神女,每個西域人許誓都會以狐女為證。”


    煥煥聽聞狐女時,便依稀有些印象。幼時她爹好像對她講過關於狐女的傳說,不過故事內容截然不同。聽到此處,激動不已,連忙把自己知道關於狐女的告訴南燼塵。


    “許是同一個狐女,奴兒聽我慢慢講。”南燼塵神色得意地舉起麵前的茶水,小酌一口,故作深奧地搖了搖頭,忽而問道,“咦?我方才講到何處了?”


    煥煥白眼,才對自己師父有的改觀,頓時恢複如初。


    “副統領要把將軍當祭品送給狐女,然後呢?”


    “哈哈,不急。”為緩解尷尬,南燼塵又舉起茶水,濕了濕唇瓣才道,“夜晚,年輕的將軍又守在大漠深處,伴著那倫皓潔的圓月,等候一個真相。副統領命人白天在大漠更深處放了機關,風一吹,便同有人言語般,以此為引。你知道機關所放之處還有什麽嗎?”


    “陣法?”


    “是兩個人。他們被繩子緊捆住,額上都被劃了一道口子,淌著鮮血。年輕的將軍聽見聲音以為是敵軍試探,握著劍把便點步朝那“陷阱”奔去。將軍至此處時,見到一紅眸女子,趴在那兩個做誘餌的士兵身上。狐女不是吸食人精血,她是真的吃人血肉。年輕的將軍正好撞見她啃食士兵的一幕,不過他並不害怕。”


    “為何不怕?”煥煥聽狐女食人血肉,已感害怕。覺著年輕的將軍不怕狐女實為不妥,忍不住發問。


    “正是因為狐女食人血肉,將軍才不怕她。年輕的將軍拔劍看著她,問她的來曆。”


    “不對,將軍應該直接拔劍砍死她才對,狐女在害人性命。”


    南燼塵聞言朗聲一笑,正聲道:“奴兒,若世間是非同那黑白,能輕鬆辨認就好了。將軍認識她,隻是他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他認識的人。”


    “哦?前世姻緣?”


    “不是。那狐女披的人皮,是一年前死於他劍下的敵方女將軍的。那女將軍身手矯捷,手拿彎刀,五步之內,可殺十人,驍勇善戰。


    這樣的女子,雙手血腥,卻滿腹柔情。她在戰場上終於遇見了那個她願托付一生柔情的男子,就是將軍。


    從此,在戰場上她不願著戰衣,而是穿一襲紅色胡服,點絳唇,繪墨眉,頭係西域額帶,懷裏也揣著一條額帶。對了,奴兒你知道在西域額帶意味著什麽嗎?”


    煥煥沒想到,南燼塵會突然問這麽一句。年少時,元宵燈火裏,李澤叡就曾買過西域額帶送她,其中寓意,煥煥清楚不過。想到此處,煥煥不禁臉紅,幸好臉有麵紗遮擋,不至於被南燼塵發現。


    “知道。”


    “好。西域女子性情豪爽,她們極少裝扮。女將軍的裝扮,是西域女子嫁人時的打扮。出戰前,她對著遠處的雪山,向狐女許願,希望能把年輕的將軍搙迴帳篷當枕邊人。


    號角吹響,戰爭開始,女將軍手拿彎刀,一邊麻利地拿刀砍人頭顱,一邊點著快步笑著朝將軍方向奔去。可她錯在對自己的功法過於自信,要知道在戰場上不穿盔甲會有多危險,何況還是如此醒目的紅衣。還未等那女將軍靠近,對將軍說出那句她學了一晚上才念通順的中原話--喜歡你。她便被將軍反手一劍刺穿心髒而亡。”


    “這死得也太草率了些,然後呢?”


    南燼塵見她聽得認真,雙手抬著下巴,樣子十分可愛,寵溺道:“奴兒若還想聽,便吃幾個糕點,幾個蜜餞如何能吃飽。”


    煥煥正欲伸手拿兩個綠豆糕,便看見方才掩去小竹身影的白幕山水圖動了幾下,透過光影能發覺其後站著一人。


    “師父,後麵有人!”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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