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光穀,溫暖如春,白雲之下,看不見一絲白色。蒼翠的古樹滄桑,斑駁的樹皮上,銘刻著歲月的痕跡。


    一座座山峰佇立,此起彼伏,一眼望不到盡頭。


    人在其中,宛若滄海一粟。


    這裏是絕境人族修士禁土。


    然而此時,便有一個人行走在這座生命的禁地中。


    她的血在滴落,手中提著一口斷刃鐵劍,臉色慘白無比,一身氣機時而強大,時而孱弱,這是她傷得太重的緣故,難以掌控體內那磅礴之力。


    從一位戰力堪比大能,及一尊通天聖龍聯手之下不死,已然足以自傲了。


    很難想象,若是她的第二世出現,會是怎樣的結果,又是怎樣的強悍?!


    可是沒有若是。


    她敗了。


    敗得徹底。


    是否她也曾想過讓此身身死,以讓二世蘇醒,而後再與帝姬廝殺?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終究此身還是活下來了。


    還去糾結那些做甚?!


    實在是可笑。


    對著水中那道身影自嘲而笑,水中的身影嘴角也泛起一絲嘲諷,水中的她衣裳破敗不堪,且沾染著烏黑的血跡,很是狼狽。


    山間的溪水清澈見底,倒映著三世黃泉的身影,那一襲衣衫褪去,赤著身軀的她走入溪水之中。


    她要好好清洗一下身子。


    她已經好久沒有這般清洗身子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黃泉中沉睡了多久。


    這種感覺當真讓人厭惡。


    柳家的那些族老當真讓人厭惡。


    山間的水很涼,叮叮咚咚地流淌,從她那蒼白的肌膚上流過。


    倚靠在一塊石頭上的她,鼻間漸漸傳來聲聲輕鼾。


    她睡著了。


    她太累了。


    一頭與腐朽的落葉一般顏色的蛇形兇獸悄無聲息的從古林中滑行出來,在小溪旁邊停下,一雙冰冷的眸子注視著小潭中的那個女子。


    無聲、無息。


    它的蛇信便在這悄無聲息之中,落入溪水上遊。


    霎時間,小潭裏浮起無數白肚。


    ……


    ……


    這是一座沒有名字的山丘,山丘上是一片梅林。


    白色的梅花綻放。


    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持劍而舞,嬌柔的身姿,森冷的鋒芒,有著一種異樣的美。


    劍動而梅花落。


    梅花隨之而舞,落梅之中,那人的劍越發的快了,隻能看到一陣陣劍影,吐露著鋒芒。


    哧!


    一聲輕響。


    那人收劍而立,赫然是一個十一二歲的稚嫩少女。


    香汗淋漓,浸濕了白衣。


    這時,一個青衫侍女走來,遞出一張白巾。


    少女接過白巾,一邊擦拭額頭的汗珠,一邊道:“什麽事?”


    “小姐,大人迴來了。”


    “是嗎?父親迴來了?”少女眸子一亮,驚喜莫名,而後她將白巾往侍女一扔,身形便飛奔了出去。


    ……


    ……


    堂亮的屋子裏,一個威嚴的中年男子端坐,桌上擺放著一堆散發出朦朧光輝的奇珍異寶。


    朦朧光輝中,隱隱可見有世界沉浮,大道流轉。


    這是世界靈珍!


    這些世界奇珍,每一樣拿出去,都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


    可是現在,卻被男子隨意放在了桌上。


    雖然有禁製封住這些寶物的藥效與靈性,但若是常人得到,必然是將之束之高閣,怎敢如此隨意?


    若是讓人看到這一幕,都有扼手長歎的衝動,想要將這些寶物搶過來。


    男子一身黑衣,麵容略顯憔悴,甚至能在他的衣角看到一些難以察覺的不同的黑色,那是血。


    顯然,男子誓必經曆了一場乃至數場慘烈的廝殺。


    這是一個真正的大人物。


    西天幽冥十二殿,其中隻有十一座神殿有主,而有一座神殿,卻自建立以來,便沒有一位存在入主尊位,隻有七十二位殿侍守衛神殿。


    與其說是殿侍,不如說是神殿的主人。


    那座神殿,叫做幽冥!


    這個人,叫做柳白衣!


    他是幽冥神殿這一代的大殿侍,執掌神殿權柄。


    ……


    ……


    柳白衣雙眸微暗,有著難以掩飾的疲倦,很難想象,究竟是經曆了什麽,才會讓他這樣的強者疲倦如此。


    在他身上,還有著淡淡的血腥味。


    究竟是怎樣的經曆,才會讓一位如此強大的人物在施法之後,還留有淡淡的血腥氣味。


    他究竟殺了多少生靈?!


    除了他,也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柳白衣坐在桌前,眼睛看著桌上的奇珍,思緒已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父親!”


    倏爾,屋外有聲傳來,一個白衣少女飛奔而至,猛然退開門,撲入站起身來的柳白衣懷中,緊緊地抱著他。


    “父親,父親,父親……”


    她在他懷中,一聲聲呢喃著,眼淚模糊了雙眼,她很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這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


    她不想他為她冒險,不想他在匆匆見過自己後,便又要離去,又要深入虛無,去為她尋找真正的奇珍,真正的寶物。


    她多麽想要跟他說一句不要,她不要他離開,她不要他受傷,不要他去虛無,不要他去找寶物……


    但她不能,也不敢開口。


    她心中常常責怪自己,為何在那一日,要讓那塊黃泉豐碑發光!


    七十二個殿侍子弟,為何會選中了自己?!


    如果早知道會讓他如此,她寧願不做這個殿女!


    可是沒有如果啊!


    她多麽想跟他說一句:她不想做這個殿女了,可是她不能。


    其實隻要她尋得一座真山,踏上修行路,便可以讓父親不再這麽為她出生入死……


    可是她也隻能這樣想想,不能付諸行動。


    她不能這樣自私,已經有十七位殿侍長輩為了她身死,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倘若她真敢明悟命山,他們絕不會原諒她,即便是自家父親……也不例外!


    他們等待一位殿女,已經等待了無數年了。


    一旦她明悟本命黃泉,那她便是神殿新的殿女。


    也許將有一日,她也會是神殿的主人。


    無數年以來,神殿有過數萬位殿女,但卻沒有一位殿主。


    因為那些殿女,都在走在殿主的路中,身死道消。


    她是這數萬位殿女中,天賦最為傑出的人,比之數十萬年前那位半隻腳踏入帝位的殿女還要強大。


    這是極為恐怖的天賦,要知道,當年那位殿女,若非是在走在殿主的路上身隕,山界最後一尊大帝,也不會是古帝了。


    殿女到殿主,這條路是絕路,每一代神殿殿女,無一不是天資縱橫之輩,但可惜,無人走通這條絕道。


    她也不例外。


    她注定要死,因為她走的,就是一條死路。


    雖然,她還沒有開始走。


    但她注定要走上這條路。


    她知道,他也知道。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將自己的女兒送上死路。


    他別無選擇,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要找到最好最好的寶物,來讓自己的女兒明悟出最強最強的黃泉。


    因為隻有這樣,那條死路,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她哭累了,在他懷中睡著。


    柳白衣將女兒抱到她的房間,將她放在床上,而後,他的手在動,一道道神秘的符文飛舞,一縷縷靈能從他身後那些世界奇珍中被攝拿而出,隨著符文的遊曳沒入少女的嬌軀。


    當一切恢複平靜,柳白衣麵白如紙,發間有了一絲白色。


    “還不夠。”


    他輕聲呢喃,將女兒皺著的眉頭撫平,他轉身離開。


    ……


    ……


    神殿一處幽靜,甚至顯得荒蕪的庭院,這裏住著一個隨時都可能走入棺材的老人。


    神殿的那些弟子很少有知道她的,在他們眼中,龍不與蛇居,一個將要死的螻蟻,自然不在他們眼裏。


    夜,幽靜。


    庭院的燭火尤燃,老婦人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門外,柳白衣已站了三個時辰。


    ……


    天外一縷陽光透過屋簷照射在桌上,老婦人醒了過來,她看著桌上籃子中縫了一點的衣服,不禁搖頭歎道:“老了,老了。真的老了。”


    屋外,柳白衣衣襟已被清晨的露水打濕。


    庭院雜草叢生,根本沒有人打理,因為主人不喜歡。


    在神殿,這樣的荒蕪之地,靈氣匱乏之所,對於那些修行之人而言,比豬圈好不到哪去。


    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不敢說,故而,便有了這座雜草叢生的庭院。


    “說吧。”老婦人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


    柳白衣神色恭敬,道:“白衣想請前輩照看小女一二。”


    “為何?你柳家的那些小家夥,可是念著你那位小女好些年了。”


    柳白衣苦笑,族裏那群老不死的,在裏麵這位眼中竟是小家夥?真的難說這位前輩究竟活了多少年。搖了搖頭,雖然對這位前輩知之甚少,但隻要她願意出手,在沒有自己之後,稚兒才能不淪為那些族老手中的棋子。


    他們已經瘋了。


    思緒內斂,柳白衣沉聲道:“他們不適合。”


    屋裏久久沒有聲音傳來,漸漸讓柳白衣感到絕望,恍若沒有一位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人,在沒有她之後,稚兒該怎麽辦?


    絕望這種情緒,柳白衣從未有過,這是第一次出現,也注定是最後一次。


    噗通!


    雜草叢生間,那個可以為那個女孩支起一片天的男人,跪在了地上。


    他這一生,從未跪過。


    但在這裏,他跪下了。


    為了他的稚兒。


    天黑了,那個人沒有站起,屋裏也沒有人聲傳出。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三天後,他深入虛無的重傷痊愈。


    他站起身,轉身,離去。


    ……


    ……


    當少女蘇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一旁的父親,她微微一怔,自從黃泉碑後,她第一次在睡醒後看到他。


    她笑了。


    在他眼中,這是最美的笑容。


    “我要出門了。”他說。


    她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滯,便恢複如常,輕哼道:“嗯。”


    ……


    春去秋來,梅林的梅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到今天,已經有十個輪迴。


    今年的梅花又一次盛開。


    那道白衣已沒了當年的稚嫩,如今的她,有著神殿第一美人之稱。


    即便,如今與她同輩的人皆已開始聚鋒芒,凝大勢。


    即便,如今的她還沒有開始修煉。


    但她終歸是不一樣。


    她是殿女。


    即便她未曾修行,也沒有敢對她不敬。


    這不止是因為身份,更因為在黃泉碑中,她同輩第一。


    無論是天資,還是戰法,她都睥睨同輩。


    如今,唯一桎梏她的隻有修為。


    一旦她修為提上去,那她便是真正的神殿年輕一輩第一人了。


    無法修行,這讓她的戰法精深到了她的極致,她的劍,甚至隱隱有了靈的跡象。


    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梅花落盡有人來,她收劍而立,心中隱隱作痛。


    十年過去了,眼前的男子蒼老得嚇人,對於無上十萬壽元而言,三萬餘歲的他氣血正是鼎盛時期,可是他已斑白了頭發,身上充滿了遲暮之氣。


    “父親。”


    她輕聲的說,沒有再像當年那般撲入他的懷中,她長大了,可他卻變老了。


    柳白衣點頭,他眼中閃過複雜的神光,說道:“與我一戰,用你的劍,絕盡全力。”


    “是!”


    她點頭,神情變得鄭重。


    她心中有些失措,有不好的預感,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麽,然而無論是怎樣的事,當她握著劍時,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心誠於劍,劍誠於她。


    這是人劍合一!


    這一刻,在麵對眼前這個在她眼中是最強大的男人時,麵對這個“大敵”,她徹底的邁出了那一步,成為了真正的劍修。


    錚!


    長劍鳴,她身形飛掠而出,劍指柳白衣。


    麵對飛掠而來的人與劍,柳白衣神色不變,他伸指一彈。


    鐺!


    金石之音震蕩,那口鐵劍彎曲,繼而猛地一彈,白衣女子倒飛出去,她身姿飄渺,於半空中劃過一個弧線,長劍便這般輕柔的一削。


    一招一式,宛若天成。


    這就是真正的劍修,天生的戰修!


    柳白衣心中讚歎,神色微凝,不動用修為,便是強大如他,在麵對自己的女兒時,也需慎重。


    他雙指並攏如劍,敲擊在白衣女子劍上最薄弱之處。


    鐺的一聲,劍被震開。


    可是女子臉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借著這股震蕩之力,鐵劍霍然劈下。


    這一劍兇煞,不可力敵,柳白衣右腳一踏,身形掠出半步之地,避過這一劍。


    鐵劍去勢磅礴,卻尤然還在女子掌控之中,她右手一提,原本難收的一劍僅僅斬落數枝梅。


    震蕩的樹梢梅花紛紛飄落。


    梅花如雨。


    整整下了三個時辰。


    震蕩的樹枝漸漸歸於靜止,飄零的梅花墜落在地。


    大地一片白色。


    嘀嗒,嘀嗒,嘀嗒。


    殷紅的血液,便這般從那個在她眼裏是最強大的男人的胸膛湧出,然後滴落,染紅了白色的梅花。


    梅花如雪,雪中有血。


    她的劍依然停在他胸口。


    他的血,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這一戰,他敗了,敗給你自己的女兒。


    這一戰,她勝了,勝了她眼中最強大的人。


    可是她的劍,怎麽可能傷到他?!


    怎麽可能?!


    她臉色比地上的梅花還要白,她能夠感知到他的生命精氣在消散,從那道劍傷之處消散。


    很顯然,這一劍,便是殺柳白衣之劍。


    但是怎麽可能?!


    這一劍,竟弑父!


    她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自己最敬重的人!


    眼淚止不住的流淌,她腦海一片空白,過往與父親的種種記憶浮現,那個用他偉岸身軀為她支撐起一片天的男人,就這樣死了?她親手殺了他!


    柳白衣看著失魂落魄的女兒,想要伸出手去為她擦拭眼淚,卻發覺自己連手都抬不起來。


    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可是一張口,血就不斷的湧出來。


    他真的不想這樣離開人世,他還有太多的遺憾,他沒有看到她可以獨當一麵,他無法想象如果沒有了自己,柳家的那些族老會怎樣對待他的稚兒。


    但是他真的快要死了,與其苟延殘喘,不如死在女兒手中……


    轟!


    一聲巨響,打斷了柳白衣紛亂的思緒,他清醒過來,眼前的一幕讓他心神前所未有的激動,他死而無憾了。


    這是怎樣的一幅驚世畫卷?!


    九天開裂,一道磅礴無比的黃色長河垂掛,仿佛擎天柱一般,貫通天地。


    他的稚兒站在那裏,滿山的梅林凋零,漸漸被黃色的河水覆蓋,隻有他們十丈範圍例外。


    這一切的一切,都因他的稚兒而變!


    這是異象,參悟本命的異象!前所未有的黃泉!


    便是那一位先祖,曾與古帝爭鋒的先人,在她明悟本命之時,也不如他的稚兒。


    柳白衣哈哈大笑,血不斷的湧出,但他絲毫不顧。


    看到這一幕,他便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哈哈哈!


    他的笑聲,傳遍八方。


    黃泉異象之外,所有聽到這道笑聲的人,都麵色複雜,無論有多少恩怨,那個人就要死了。


    可是他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即便殿女走在殿主的路上會死又如何,最起碼她也能蒞臨這天地的絕巔,俯瞰眾生。


    為了能讓她的絕路有一線生機,便付出了自己的性命,這真的值得嗎?


    多少人苦笑。


    但更多的卻是敬佩。


    可是最多的,卻還是柳家族老那熾熱的目光。


    兩汪黃泉在她眼中沉浮,渙散的心神清醒過來,她看著自己的父親,一絲絲白色在她發間出現。


    “稚兒不哭。”


    柳白衣抬起手,為她擦著眼淚,他滿麵紅光,眸子綻亮,氣機鼎盛無比。


    這一刻的柳白衣,前所未有的強大。


    “稚兒不哭。”柳白衣笑道:“小稚兒,從今天起,你就是黃泉了,記住,你要做最強大的黃泉!”


    記住!你要做最強大的黃泉!


    記住!你要做最強大的黃泉!


    記住!你要做最強大的黃泉!


    記住!你要做最強大的黃泉!


    ……


    ……


    “記住!你要做最強大的黃泉!”


    唿!


    小潭中的女子猛然睜開眼,這是怎樣的雙眼?眸中有黃泉沉浮,有著無盡的悲傷,更有著宛若無底深淵般的絕望!


    這一雙眼,與溪邊那雙冰冷的眼眸對視。


    無聲息中,那頭蛇形兇獸的身軀隨著冬風消散,隻剩下了一具白骨。


    ……


    ……


    今天,我又夢到了那一日,又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種不願承受的痛苦。


    我仿佛又看到了父親在紫陽下化作光點的樣子。


    仿佛又看到族中那些族老的醜陋嘴臉。


    從那一天起,我就是黃泉了,不再是稚兒,不再姓柳。


    我隻是黃泉。


    這五個字,是婆婆對我說的,她是除了父親以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如果沒有婆婆,估計就沒有今天的我了,我的遭遇估計要比這些年的苦痛多上千百倍,淪為柳家手中的一把刀。


    婆婆告訴我,即便我不殺父親,父親也活不了幾年,況且這是父親的選擇。


    婆婆也曾告訴我,在我十二歲那年,父親曾在她的門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她庇佑他的稚兒。可是婆婆說她沒有答應,至於為什麽後來婆婆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則是因為父親臨死前的選擇讓她想起了一個故人,所以她就來了。


    我現在還記得那一天,婆婆踏著我的黃泉異象,漫步而來的情形。


    那一天,所有看到婆婆的族老臉色都發白了,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我跟著婆婆走了,在那個庭院裏住了三百年。


    然後,我選擇進入絕境。


    因為時間錯亂,我可以在絕境中看到父親。


    婆婆很強,真的很強。


    她能改變絕境的時間錯亂之力。


    這種強大,是她不敢想象的,但也是最真實的。


    我來到三萬多年之前,以封王碑之力,看著父親明悟本命,一路尋山,築基,破鋒芒,凝大勢,斬命劫,成就通天,過生死玄關,成就九幽戰侯。


    看著他神藏開天地,突破無上尊位,繼承大碑侍之位。


    看著父親無限風光。


    可是這一切,從母親懷孕以後就變了。


    母親難產死了,因為我陰氣太重,即便是九幽境界的母親也難以承受,若非父親以一些奇珍為母親續命,甚至自己都不可能出現在這人世。


    可是最終,母親還是死了。


    在我五歲那年,黃泉豐碑天賦儀式上,我天賦最絕!


    以後,父親就變得忙碌起來。


    小時候的我不知道,可是在封王碑上看著父親是怎樣的“忙碌”之後,我的心真的好痛。


    ……


    ……


    虛無之地,一片虛無。


    在虛無中,存在一個個破滅的世界碎片,因為經曆了世界毀滅,在這些碎片中,往往存在著一些珍貴無比的神料仙珍。


    它們隨著世界碎片在虛無中漂流。


    這些奇珍,在無上領域中,被叫做天地奇珍!


    因而,虛無之地,便是無上存在探尋寶物的地方。


    可是,虛無太危險了。


    莫說深入虛無之後,可能迷失方向,至死都找不到歸途。便是一些生活在虛無中的巨兇,更是讓虛無兇險平添了數分。


    但最危險的卻還是那些世界碎片。


    因為你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徹底毀滅,“嘭”的一聲炸了,世界碎片的爆炸對於虛無而言,不過是泛起一道漣漪,但對於從它們旁邊經過的無上而言,卻是大劫難。


    輕則受傷,重則……甚至當場身死道消。


    而且,運氣好遇到一個蘊含珍寶的世界碎片,並不意味著你能夠將它化為己有。


    因為經曆了世界毀滅,如今那些奇珍異寶已然同世界碎片共生。


    一旦取出裏麵蘊含的珍寶,世界碎片就會……


    “嘭”的一聲!


    炸了!


    故而,想要取出那些寶物,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隻要一想起那十多年來,父親每一次出去帶迴來的那些珍寶,她心裏就是一陣一陣的抽痛。


    她親眼看到父親為了取一株對她明悟本命大有裨益的奇珍,被那塊世界碎片傷得隻剩下一顆頭顱。


    那一次,她三年沒有見到父親……


    而讓父親選擇親手死在自己手中的,卻還是梅花落後的第九年。


    那年,梅花正盛。


    那年,白衣最絕。


    虛無深處,為女兒成就最強黃泉的他,遭遇了一尊異世的帝……


    最終,他活了下來。


    但他傷得太重,在他完好的身軀之下,支離破碎。


    那一年,暗潮湧動。


    待他走後,風雨襲來,她再也沒有靠山了。


    即便婆婆出現,也沒能阻止柳家的陰謀,對她的布局。


    那些老家夥真的瘋了。


    但不能不說,那些老不死的真是妖孽。


    他們一手布局,這才有了自己的出世,這才有了母親的身死,這才有了他們一家三口的悲劇!


    誰人能想到,大殿侍的妻子,竟是他失蹤了多年的嫡親妹妹……


    讓親兄妹成親,這也隻有那些瘋子才能做出來。


    最混亂的時代將要來臨,他們想活下來!


    但是憑借他們的底蘊生機茫茫。


    所以,他們讓母親失蹤,封印她的血脈氣息,讓她與父親……


    這一切的目的,隻為讓她成為一具容器。


    一具……


    讓那位與古帝爭鋒,且橫壓半頭的先輩重活過來……


    他們的布局終究是成功了。


    但她不甘,婆婆惱怒,為她推衍九世黃泉經!


    送桎梏中掙脫,要做最強的黃泉!


    第一世,沉入奈河之中,看她如何借之複活!


    第二世,沉入黃泉源頭,看她如何借之再活!


    第三世……第四世……第五世……


    當九世歸一,黃泉經大成!便是先祖歸來,那又能如何?!


    黃泉起身,亮晶晶的水珠讓她那近乎完美的身姿滑落。


    她仰天睥睨,有大自信!


    倏爾,她臉色冰冷,小潭水炸開,遮掩住她的身姿。


    “誰!”


    水幕斷開,她身裹白衣而現,看著那個不速之客,眼中盡是殺機!


    當真好膽,竟敢窺視她的記憶?!


    一個小小中位大罪,也竟敢玷汙她心底的那點純白!


    “你該死!”


    九天開裂,那一端,黃泉洶湧,從天而墜。


    轟隆隆!


    天地震蕩,一股恐怖的意誌從光穀深處爆發,黃泉被截斷,九天之上開裂的縫隙彌合。


    而被截斷的黃泉水,在墜落之際便被湮滅。


    小潭上,黃泉吐血,臉色慘白至極。


    她感覺到了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那種強烈的死亡陰影,根本看不到一絲光亮。


    砰!


    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在震動。


    那是什麽小山,赫然是一個巨人!


    一個五十多丈高的巨人抖落著身上的泥土,看著那個不知死活的人族,至於另一個螻蟻,它看都不看。


    然後它抬起了手,一杆土黃色的巨大棒槌出現,對著那個讓它厭惡至極的小家夥砸去!


    王,要她死!


    這些人族強者,竟然敢冒犯王的威嚴,違背王的禁令,那就去死吧!


    ……


    ……


    恐怖的氣機從巨人身上散發開來,不下去她的第五世,赫然是堪比人族大罪圓滿的存在!


    這裏還隻是光穀的外圍,竟然就出現了這樣的兇物。


    黃泉心中一沉。


    她拔劍了。


    這是在父親死後,她第二次拔劍。


    鏗!


    交鋒,巨響滔天。


    隻見白衣染血,如折翼的蝴蝶在墜落。


    重傷的她,一擊而敗。


    那一根棒槌,又一次砸了下來。


    不死不休!


    轟!


    大地震動,塵埃漫天。


    當塵埃落定,巨人口中迸出充滿怒意的咆哮。


    它的棒槌上沒有血!


    那個討厭的人族女人沒有死!


    兩隻巨大的眼睛迸發出土黃色的光輝,眼前的一切似乎被剝離開來。


    它看到那個它毫不在意的螻蟻,竟然把它的獵物偷走了!


    “死!”


    巨人大吼,宛若雷鳴,轟轟之聲響起,山搖地動,這是巨人在奔跑,它要殺了那個違背了王禁令的人族女人,再一口一口的把那個冒犯它的人族吃下去。


    在它的傳承記憶裏,它知道這種形態的生靈,叫做人族,是它們的大敵,遇之必殺。


    而且,吞噬這兩個人族的氣血,應該足夠它的孩子誕生了。


    一想到那未出世的孩子,它奔跑得更快了。


    ……


    “小賊,放我下來。”


    “放?放什麽放,一放你就死了。”


    “死就死。”


    “死什麽死,你可是我媳婦。”


    “媳婦?咳……誰是你媳婦!淫賊,你胡說什麽!”


    “你是我媳婦,這是師尊說的,在外麵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扛到部落裏去做媳婦!你這麽善良,這麽漂亮……啊,別亂動,要死了!”


    “滾……”


    轟!


    ……


    “小賊,放我下去,你背著我逃不了。”


    “哈哈,媳婦,你說什麽?”


    “我說讓你把我放下!呸,誰是你媳婦,你再這樣說,別怪本宮不客氣!”


    “好的,媳婦。”


    “你……”


    “媳婦,別說話,那隻巨人又追來了。”


    ……


    “你還是把我放下吧。”


    “不……不放……”


    “你快不行了,不放你真逃不了了。”


    “不……不行?男……人……怎麽……能……能說不行?!”


    “呃——”


    “媳婦,別怕,快到了,隻要到了那裏,後麵這大家夥就不敢追了。”


    “十天前你就這麽說了。”


    “哈哈,是嗎?哈哈……”


    ……


    “媳婦,我們快死了。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我叫念初。”


    “念初啊,不忘初心,是這個意思嗎,媳婦……”


    “差不多。”


    “哈哈,那就是了,呃,媳婦,那天你洗澡的時候在想什麽,我才剛剛走到你記憶中,看到你殺了一個男人,就被一個老婆子給趕出來了……”


    “那是我父親。”


    “啊,哈哈!”


    ……


    “媳婦,我們真快死了,要不我們成親吧。”


    “你三天前就這樣說了,然後你又活了三天。”


    “啊,是這樣嗎?哈哈。”


    ……


    “你為什麽對這裏這麽熟悉?”


    “熟悉?不為什麽啊,我就住在這裏。”


    “住在這裏?這裏還有別人嗎?”


    “沒了。”


    “就你一個?”


    “就我一個。”


    “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以前有師尊保護我,現在我自己保護自己。”


    “……抱歉。”


    “沒什麽,隻是有點難過,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人類,所以你就是我媳婦。”


    “……”白癡。


    “我們究竟要逃到那裏,將近一個月了,那個大家夥還不放棄,估計真是不死不休了。”


    “肯定是不死不休啊,你被王厭惡,這裏所有的東西都不喜歡你,要不然我早就甩開那個大家夥了。現在,我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什麽路,去哪兒?”


    背著黃泉的少年身形一頓,他看著前方,目光變得熾熱,道:“聖地!”


    這時,大地籠罩在陰影中,少年大叫一聲,身形擺動,疾速離開了原地。


    轟!


    宛若神柱崩塌,泥塵漫天。


    巨人口中爆發怒嘯,那個螻蟻就像泥鰍一樣滑不溜手,當真讓人厭惡。


    吼!


    巨人大吼,再次奔跑起來,它是大地的寵兒,所以,它一定能吃了那兩個人。


    ……


    “聖地還有多遠?”


    “媳婦。多遠……好遠的。”


    “好遠究竟有多遠!”


    “如果按我們這個月的速度,跑上七八個月應該就能到了吧。我也不確定……”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我叫什麽,你叫我當家的就可以了。”


    “……”若不是我現在重傷,真想好好打你一頓。


    一個穿著獸皮衣服的少年背著女子一路飛奔,身後山搖地動。


    少年的臉很白,眸光暗淡,眼裏更是布滿了血氣,他很累,他想睡覺。


    但他現在隻能跑路。


    不跑就死。


    後麵的大家夥,絕不會放過他的,更不會放棄她的媳婦。


    “把我放下吧。”她又一次說。


    “不放。”他的聲音有氣無力。


    沉默。


    然後她說:“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你是我媳婦啊,我當然要對你好。”


    “我不是你媳婦。”


    “你就是,媳婦,別說話,為了我們的孩子,我一定不會放棄的。”


    少年又一次擺脫巨人氣機的鎖定,躲在一棵古樹上調息起來。


    一炷香後,他離開了古樹。


    半柱香後,他所待的古樹被憤怒的巨人捏成碎渣。


    半盞茶功夫,巨人再次追了上來。


    ……


    “媳婦……”


    “叫我念初姑娘。”


    “媳……”


    “嗯?!”


    “好吧,念初姑娘,你為什麽要來到這裏麵,向你這樣強大的人族在這裏十死無生的。”


    “為什麽?”


    “王不喜歡人類。”


    “那你是怎麽迴事?”


    “我不知道。”


    “哦。”


    ……


    “你們王是什麽樣子的?還沒有知道光王是什麽種族呢。”


    “什麽樣子?王就是王,要什麽樣子。”


    “……”白癡!


    “好吧,你見過光王嗎?”


    “當然見過!”


    “那它是什麽樣子?!”


    “王就是王,要什麽樣子。”


    “……”我真的想掐死他。


    ……


    “媳婦,這次是真要死了。”


    一塊石頭上,少年徹底沒了氣力,他剛剛再次擺脫了巨人,但最多一炷香,它就會找到他們,但他,真跑不動了。


    “死就死吧,大不了再死一次。你自己跑路吧,如果我再活過來,我們會再見的。”


    “媳婦,你是不是發燒了。”少年的手放在黃泉的額頭,道:“可是不熱啊。”


    “你才發燒了,把你的髒手拿開。”


    “喔。”


    “你走吧。”


    “不走。”


    “好吧,不走隨你。對了,臨死前問一下,你叫什麽?”


    “你叫我當家的就可以了。”


    “如果你再這樣,我會忍不住殺了你。”


    “我沒說錯啊,師尊告訴我,你們人類就是這樣稱唿啊。”


    “你們人類?”黃泉看著獸皮少年,神情第一次變了,“你不是人族?!”


    少年躺在石頭上,沒好氣的說:“我什麽時候說我是人族了?”


    “那你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少年神色變得茫然,人不是人族,但人族卻是人,他有著人的形態,可他究竟是什麽呢?


    少年看著九霄天空,喃喃道:“我不知道。”


    黃泉沉吟不語,倏爾,她說:“你不是說過你有部落嗎?”


    “喔,你說部落啊,可是他們和我都不一樣。”


    “那他們長什麽樣?”


    “跟我差不多,但他們身上都是毛發……”


    “……”


    黃泉看著麵前的少年,猴族麽,猴族為什麽會收養他,他又是什麽人,仙族,還是神族?又或者,是一個蛻變為人的大兇!


    女子不語。


    她搖了搖頭,不再去糾結這些,管他是不是人族,總之都要死了。


    不遠處大地震動,隱隱可以看到那個大家夥的輪廓,且越來越清晰。


    一隻手,遮住了天穹,朝他們鎮壓而下。


    石頭上,她想要為這個神秘少年做些什麽,讓他活下去,最後,她問他:“你是誰,叫什麽。”


    少年沉默,天色越來越暗,這是那隻手,徹底遮了天,他說:“我是我,師尊叫我太阿。”


    “太阿!”


    黃泉內心一震,少年以古神劍太阿為名,他的那位師尊,究竟是何方大能。


    看了一眼少年,黃泉微微一笑,說:“我救你一次,你逃吧。”她要拚命了。


    “好,我逃。”


    少年太阿這樣說。


    黃泉一笑,她抬指,對著那隻大手點出。


    “呃——”


    一隻手敲在她的後頸,打斷了她的拚命。


    她看著他,不語。


    他站在她麵前,笑道:“你是我媳婦,怎麽能讓你拚命。”


    少年太阿身形浮起,天幕徹底黑暗。


    錚!


    一聲劍鳴,清越而高亢,煌煌劍威滔天。


    遮天的手粉碎,化作血泥。


    巨人口中發出淒厲的慘叫,難以置信的看著那個它眼中的螻蟻,此刻竟有著讓它灰飛煙滅的恐怖氣機。


    那是怎樣的存在,劍道滄桑而煌煌。


    這不是他的劍。


    巨人大吼,充滿了絕望。


    因為有一道劍氣從那塊石頭上席卷而來,它躲不開,這一劍注定要將它斬殺,它注定要死。


    “因果,命運!”


    巨人喃喃,它一身生機,魂靈,都湧入它的心髒。


    咚!咚!咚!


    宛若有神靈擂鼓,又如雷鳴,那一劍,斬碎了巨人的魂,它已死,它的眼中沒有絕望,隻是在哀求什麽,它的心髒還在跳動,且聲音越來越大。


    咚!


    一股新生的氣息彌漫開來。


    黃泉攙扶著臉色慘白的太阿,兩人一同凝視著那沒有生機的身軀中充斥著新生氣息的心髒。


    那裏,有一個巨人族嬰兒即將降生。


    這將是一個天資縱橫的嬰兒。


    兩人沒有任何的施為,隻是注視,一同見證一個生命的誕生。


    “嗚哇!”


    一聲嘹亮的哭聲傳來。


    黃泉和太阿彼此相視。


    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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