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三


    如夢一憶,血淚流淌,滿心悲愴,徒生惘然。


    ——


    天外,一縷紫光微浮,撕裂了無際夜幕。


    紫陽初升,略微冷清的光輝灑落,透過疏密不一的綠葉,於陰暗的洞穴中點綴起斑斕光點。


    深夜殺機彌漫的古林也漸漸平息,馳騁一夜的兇猛野獸也迴歸巢穴,匍匐酣睡,休養生息。


    陰暗的洞穴,充斥著濃鬱的血腥味,難聞的草藥味道,亦有一些淡淡的清香。


    複雜的氣味,但凡世人皆有心避之,而此間的山洞,有兩名男子盤膝而坐,後者雙手持平,以掌置於前者後背,一道道澎湃溫和的力量從手掌湧入前方那人的體內。


    後者約莫十四五歲少年,麵容俊朗,卻是極為冷冽,蒼白的臉頰透露著許些滄桑,一頭霜白的頭發被山力鼓動飛揚。一滴滴汗水猶若珠落,啪啪啪的滴打在少年的獸袍之上。


    少年身前,是一個麵色慘白的中年男子,男子上身赤.裸,一道道猙獰恐怖的傷痕正在蠕動,緩緩愈合。


    一道道柔和的山力沿著少年的臂膀,輕緩地打入前者的體內。


    隨著山力的湧入,中年男子的麵色雖依舊蒼白,但其唿吸已然平和。


    “唿!”


    獸袍少年輕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地將雙手收迴,一滴沾在睫毛之上的汗液在顫抖,數息之後,啪的一聲,滴打而下。


    少年睜開眼,眸光顯得黯淡,有著無盡的疲憊。


    看著身前的中年男子,少年蒼白的臉頰泛起一抹無聲的笑,很滿足。


    笨拙的站起身來,拖著沉重的軀殼,少年走出陰暗的山洞。


    ……


    ……


    淡紫色的陽光,還有些清冷,小草尖頭搭起一段自然的弧度,一滴露珠懸掛著,搖曳間卻是不曾墜落。


    紫色的光輝穿過,那一株株彎曲的小草泛起斑斕色彩,美得驚人。


    一隻形如山羊,頭頂龍角的怪異小獸於草叢間酣睡,潔白無瑕的毛發沾滿了露珠。尖尖的嘴角有著許些胡須,一絲絲晶瑩的口水正從小家夥的嘴角沿著胡須流下,顯然有個好夢。


    嗒!嗒!


    小家夥身後的洞穴中有腳步聲響起,步伐有些沉重。隨後,一隻蒼白的手臂拔開垂掛著的藤葉,少年微眯著眼,走了出來。


    看著正酣睡於草叢間的小家夥,少年疲憊不堪的的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這裏是一處距離那處山穀數百裏外地地方。若非小獸的機警,與那極致的速度,少年可能還找不到此地呢。


    “小家夥,該醒了。”


    “小家夥?”


    韓山嵬輕語,來到雪白小獸之前,將其抱起,月狼王皮毛柔順,輕緩劃過雪白小獸夾著濕氣的皮毛,將那些露水盡數擦拭。


    “嵬?幹嘛,很累累的……睡睡…”小家夥迷迷糊糊地睜開朦朧眼,眼中睡意彌漫。


    “去把裏麵的氣味清除一下,好嗎?我知道你行的。小家夥最棒的呢。”


    韓山嵬蒼白的麵孔輕輕摩擦著雪白小獸的額頭,低聲喃喃。


    數天前,他便知道有著一身雪白毛發的小家夥已經是一隻靈獸了。


    一隻啟靈境界的小“兇獸”。嗬嗬。


    “小家夥,就一下下,然後再睡,好嗎?”


    “嗚嗚……”


    小家夥有些惱怒,卻是提起小爪子,向洞穴之內一揮,隨後便在少年人懷中尋了個舒適的位置,睡了起來。


    它很累,昨天晚上的它有些不一樣,因而它很累。


    數息之間,輕緩的打鼾聲便在少年懷中響起。


    “這個小家夥啊,可真的還是個孩子啊。”韓山嵬歎道。


    左手揉按了數息太陽穴位,少年有種倒地便睡的欲望,但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他要好好思量這數日的變故,昨晚恍若重現腦海。


    那個白衣少年的話語,他給予的警語,讓自己不要在人前使用“驚鴻”,或者是說出手便要……


    斬盡殺絕!


    韓山嵬此名,為那個劍之強者所予,那人卻是知曉……


    雪姨曾說過,幫助自己突破對於那種至強者而言,不過揮手一就罷了。為何那日醒悟過來之後,木門之後的那道聲音充滿倦意?


    那把劍真的很疼愛雪姨?


    那它(他)為何不通知傾兒的外祖父?


    他(它)究竟有什麽重要事需要做,才會對他(它)“溺愛”的雪姨之死放於一旁。


    那個白衣少年是否與之相關,這一切背後隱藏著什麽?


    ……


    ……


    搖了搖有些眩暈的腦袋,少年走進洞穴,在洞口處背靠洞壁坐了下來。


    也許是驚擾了酣睡的小家夥,它迷迷糊糊的踢了少年一腳。


    少年閉闔雙眸,體內幾近幹涸的山力開始緩慢的運轉,一縷縷靈力被少年吸收,始一衍生出的山力微弱細小,卻是極為精粹,遠遠的勝出了尋山第八境,甚至尋常的尋山巔峰的山力都沒有少年的精純。


    然而,卻不知為何,少年始終沒有突破。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天道酬勤,一啄一飲,皆有定數?


    ……


    ……


    夜幕遮天,掩避了光明,徒餘幽暗。


    鐵木古林,本就有金鐵森然,在寂靜的夜,更是陰森嚇人。一棵棵筆直挺拔的百年鐵樹,宛若一柄柄出鞘的利劍,迎天而刺!


    而此時,在沒有人願意停留的鐵木古林之內,一個約莫一兩歲的幼童躲在樹下哭泣,低聲咽嗚,紅腫的小眼睛,沒了淚水的滴落,顯然他已哭泣了許久,許久。


    以至於沒了淚。


    小孩晶瑩透白的小臉已然變花,充滿淚漬。


    “嗚嗚,為什麽,為什麽他們不喜歡我……隻喜歡哥哥。”


    “嗚嗚,為什麽,那些小哥哥,小姐姐都那麽討厭我……”


    “父親又去哪呢?”


    “母親呢?都不要我了……”


    “嗚嗚……”


    小男孩的聲音清脆,很悲傷。在這個家族隻有一個人對他好,可是他……


    “無畏,無畏?你在哪裏?”


    鐵木古林內,有稚嫩的聲音響起,清靈的聲音滿是擔憂。


    聽到遠處傳來的聲音,小男孩的身體不由地往鐵木之後躲避,他不想讓那個聲音的主人找到自己……


    “嗬嗬,哥哥就知道你會躲在這裏。小無畏,不哭。有哥哥保護你……”


    許久,躲避在樹下的小男孩終於被那個聲音的主人找到了。


    那是一個身著華貴裘衣的小男孩,他的衣物滿是泥土,有的角落已然破損,甚至他的小臉……有一道劃傷,在流淌著鮮血。


    可是他卻是置若罔聞,沒有理會它。而是深深地吐了口氣,如釋重負,他終於找到了弟弟了!


    鐵木樹下的小男孩坐在地上,他的小腦袋搭在大腿間,在那道如釋重負的聲音響起時,小男孩抬起了頭。


    那是一張與臉頰被劃傷的小男孩一模一樣的麵孔,唯一的區別便是臉頰帶傷的小男孩眸中要沉穩許多,就像一個大人。


    “哥哥…你的臉…”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囈語,麵色有些複雜。


    “嗬嗬,小無畏。哥哥沒事,今天哥哥去見了老祖宗,他給了哥哥這個……”


    站著的小男孩隨意擦拭臉龐之上的血跡,笑著對弟弟說道。同時,他的手中取出一枚奇特的玉石。


    “這是什麽?”坐在地上的小男孩惘然,輕聲問道。他看著那枚玉石,感到迷茫。


    那是一枚黑白相間的玉石,其上有神秘氣機衍化,昭示此物非凡。


    “這個啊!可是寶貝。隻要把‘你的血滴在上麵,再滴落我的血,這樣……就沒有人能分出我們是誰了,連母親也分不出。


    這樣,你來做哥哥,哥哥來做弟弟,嗬嗬。這樣我的小無畏就不會被那些族人冷眼相待了,那些小夥伴也會來奉承你的。


    怎麽樣,這是不是件好寶貝?”


    臉頰帶血的小男孩來到弟弟身旁坐下,低聲笑道。他的另一隻手臂擦拭弟弟的小花臉,沒有絲毫厭煩姿態,隻有心疼。


    “喔喔,真是好東西。可是……”


    聽到哥哥的話,小男孩破涕為笑,拿過玉石,仔細地打量著。可是驀地,他抬起頭,看著那個臉頰帶血的哥哥,沒有了言語,淚水再次盈眶。


    “沒事兒,哥哥沒事。滴血吧,忍著點,有點痛。”


    哥哥笑著說道。他從腰際取出一把匕首,從掌心劃過,殷紅的血液滲出,但是他的麵色卻是未曾變化。血液滴落在黑白玉石之上,同時,他輕輕地在弟弟指尖劃了一小刀。


    “啊!”


    眼睛紅腫的小男孩尖叫。


    “沒事兒,小無畏。馬上便好。”


    聽到弟弟的痛叫,持著匕首的哥哥麵色頓時一變,輕聲地安慰道。


    弟弟指尖的鮮血沾在黑白玉石之上,玉石刹那發光,化作黑白光華,分別湧入兩兄弟的體內。


    黑色的光芒盡數沒入哥哥體內,白色光華也被弟弟吸收。


    在兩兄弟沒有注意到的角落,有一道黑影嘴角泛起陰謀得逞的森冷笑意。


    ……


    ……


    “哥哥,現在他們真的認不出我們了嗎?”


    “嗯。”


    “那他們是不是都會跟我玩了?”


    “是啊!”


    “我以後想吃什麽他們都會給我找來嗎?”


    “對啊,以後我的小無畏便是整個家族的小主人了嗬。”


    鐵木筆直,亦有枝杆分延伸,粗壯的鐵木樹上,兩個小孩交談,充滿喜意。


    哥哥的臉頰傷口已然結疤,而他身旁的弟弟小腿在空中不斷的搖擺著。


    “對了,哥哥。”


    驀地,低著頭的弟弟低沉著聲音道。


    “嗯?”


    哥哥還在看著夜空,輕聲迴應道。同時,他的頭轉了過來,看向弟弟。但迎接他的不是童趣天真的麵容,而是一把冷冽的匕首和一張猙獰恐怖的小臉……


    “既然你那麽愛我,那便把你的心血給我吧。我要做獨一無二的天驕!”


    弟弟麵目猙獰可怖,冷酷無情,那把匕首狠狠地插在哥哥的胸口,熾熱的鮮血流淌而出。同時,他對著死寂的古林大喊:“老祖宗,我不是無畏了。”


    可哥哥看著麵目可憎的弟弟,卻是沒有絲毫厭惡,依舊疼愛的看著他。


    他沒有怨恨,依舊疼愛他。


    看著哥哥充滿憐愛的眼神,小男孩漠然的眸中有一抹痛意出現,他的額頭驟然緊繃,顯得極為痛苦,好似在掙紮什麽。


    在小男孩喊聲落下的刹那,一道黑色身影出現在兄弟二人身旁。


    他的手放在弟弟的額頭上,頓時弟弟眸子漠然,額角也舒展開來。


    看到此幕,黑影無聲的笑了笑。


    驀然,黑影抬頭,那是一張童顏白須的老人麵孔,眸光開闔,有恐怖力量衍化,天空驟然一亮,夜幕被一眼撕裂……


    ……


    ……


    泛著光輝的洞口,一個身著簡易獸袍的少年靠著山壁坐下,他的懷中是一隻雪白小獸,正在酣睡。


    少年唿吸輕緩,徐徐吐氣,他在不覺間睡著了。


    驀地,少年睜開眼,眸中滿是驚懼,兩道血淚自他的眼角潺潺流淌……


    “那是誰,誰是我?”


    少年低喃,眼中血淚止不住地流下,他的心中滿是悲愴。


    “無畏?浮屠嵬?”


    “嗬嗬。”


    “我是弟弟…還是哥哥?”


    少年悲泣,血淚流淌。他看著那把匕首插進了那個臉頰帶血的小男孩胸口,他的心很痛,很痛。


    他知道這隻是一個夢,但這是一個真實的夢啊!


    他想起了剛進入月狼王族禁地的那個夢,依舊這般真實,依舊那般令人悲愴。


    他是浮屠嵬,但那個麵色漠然的小男孩說他是也不是自己……


    “我真的弑兄嗎?又或者是我的弟弟親手將匕首送入我的胸膛?”


    少年低喃,一縷微風吹進洞穴,撩起少年那頭霜白的頭發,臉龐上兩道觸目驚心的血紅……


    少年的身形有些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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