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縣是個距離青城山並算不得多遠的地方,但他有個名揚天下的工程,叫做都江堰。都江堰是個分水口,解決了當年蓉城附近的洪澇災害,也使得蓉城成了如今人見人讚的天府之國,被稱作天府之源。


    但這座都江堰分水口因為曆史久遠,經常會出現磚石崩塌的問題,困擾著當地民眾,也成為了益州官員壓榨勞工的借口。


    別看都江堰活多,但那些民工卻是拿不了多少工資的;何況還有許多的技術問題,是那些勞工無法解決的。


    聽完月依的介紹之後,劉武不禁問道:“那這次又是出了什麽問題?”


    月依趕路的步伐絲毫沒減,麵對劉武的問題,她淡淡的迴道:“這次應該又是洪水泛濫,讓得許多不牢實的磚石被衝走了;這種情況簡直是經常發生,因為灌縣沒有能夠抗擊巨浪衝刷的石塊,都江堰工程又極其浩大,每個月都要去維護。”


    “那你師父為啥叫你去?”劉武略微打量了一下這個嬌弱的小女孩,他可不覺得這個女孩子能夠搬動巨石,何況這種事情有更適合的人去做,她去了不過杯水車薪。


    月依笑了笑,宛如月夜的一朵梨花,應道:“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使的是什麽招式嗎?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些大漢隻是來報信的,月依對於都江堰的位置早已是輕車熟路,與劉武一同在明朗的秋夜中騰飛著;雖然二人不會禦劍飛行,但輕功卻也是不容小覷。


    “你會輕功幹嘛要騎馬?”劉武想起今天下午,這月依姑娘可是專門跑到城西門馬廄去的;一個會輕功的人,有什麽必要專門去騎馬?


    “你果然是跟蹤我來的……”月依看著劉武的眼神都變了,行動之時不由得離劉武遠了些;她望著遠方的月色,輕聲說道:“不過怕別人看見了造成麻煩而已……”


    漸漸地,劉武能夠聽見轟隆的水流聲了,這股雄厚勁力,絲毫不亞於祖河之水。遠遠望去,這夜空中的都江堰,竟是有一絲神秘的味道;傍著青山,一道奔騰的水流被一個巨大的水壩分流成兩支,綿延千裏,不見盡頭。


    這般景象,可不是尋常地方能夠遇見的。


    “現在可沒時間讓你驚訝。”月依淡淡的說了一聲,便是朝那大壩的前方落去;劉武見狀,連忙跟上。


    那大壩之上,能夠看見許多勞工,據月依所說,這些人應該是以前的漁民,而他們似是在搶修著什麽。劉武這才發現,這所謂的天府之源極其簡陋,似乎完全是在沒有政府支持下完成的;這支架上不僅有石頭,還有不少木梁結構,長期泡在水裏麵,不腐爛才怪。


    “難道不能用水泥嗎?”劉武看見這般架構,不由得自言自語道。


    一旁路過的一個工人聽見了他的這番話,不由得嘲諷道:“還水泥?木頭都是我們自己花錢在山上買的,誰給你錢買膠水泥沙?……咦,原來是月依姑娘帶來的,算了不說你了。”


    劉武正被說的啞口無言,沒想到卻被站在自己身邊的月依“救”了,他倒沒想到這個女孩子的威信這麽大。


    “你是想讓我看什麽?”劉武雖然愣,但他不傻;月依沒有理由浪費時間帶他來這裏,既然來了,自然是有東西是想讓他看見的。


    月依並不理會他,而是徑直朝堤壩前方走去,劉武趕忙跟上,但嘴上依然喋喋不休地問著,弄得月依都煩了。


    月依停了下來,似乎終於受不了劉武在自己耳邊打嘴炮了,便是喝到:“你能看見什麽都看你自己……說實話,我並不想帶你來這裏……”


    說到這裏,月依止住了,她默默低下頭,說了句“別跟過來了,自己到處看吧”便是離去了,留著劉武一個人在原地發愣。


    他真後悔沒有把周九七也給帶出來,這種情況究竟該不該跟上去啊?


    “雨?”


    滴滴答答的,這裏竟然下起了雨,但劉武到並沒有覺得什麽;與他相反,另一邊的工人卻是炸開了鍋,紛紛收拾東西,朝高處逃跑。


    劉武不知這是何種情況,便隨便拉了個工人詢問;那人見劉武不跑,拚命拉著他的手朝高處跑去,還一邊說道:“你不是這邊的人,所以不知道;灌縣這種秋夜下雨,那必然是暴雨!現在不巧又碰上堤壩受損,隻怕會變成一場洪災!”


    “都江堰不就是分洪泄水的嗎?怎麽會畏懼洪災呢?”


    那人的步伐沒有絲毫的停頓,甚至連迴答都不敢,怕耽誤時間;直到跑到高地上,他才鬆了口氣,朝劉武說道:“今時不同往日,三日前發了場大水,直到昨天水才漸漸退去;那時候我們才發現,不僅堤壩多處受損,前麵的外河流路也布滿了泥沙。若是再起洪水,隻怕水位會高不少!”


    劉武沒經曆過洪災,也不知道是何景象。他看著眼前這個樸實的勞工,問道:“你每月工薪多少?”


    那人不知劉武為何突然問起這種話來,苦笑著搖了搖頭,迴道:“不多,若是誤工,每月也就五十錢;即便正常進行,那一個月也就一百二十錢左右……”


    “才這點?”劉武聽見這個數據,不由得吃了一驚;要知道,在洛陽蓋一棟房子,每天的價格都不止這麽多。


    “這麽點錢,你們為什麽甘願吃虧來修建都江堰?難道不能罷工抗議嗎?”


    “罷工抗議麽?”那人笑了笑,感受著滴在臉上的暴雨,若有所思,片刻後,他睜開眼睛,朝劉武說道:“這種事情不是沒想過……但我們這些人,許多都是自願吃虧來修建都江堰的……”


    “至於說為什麽……也許是為了這份古老的傳承,也許是為了讓益州的百姓有更好的生活……我們這些人,活下去的動力並不是為了這些利益;我們雖然是些不會記載在史書中的小人,也不是流芳百世的君子,但……無愧於自己,便是可以了。”


    ………………………………


    大雨傾盆,似乎今天的龍王感冒沒有好,竟是越下越大。堤壩外的水流已經上升了不少,所有的勞工早已到高處避難,唯獨有一個女子,在傾盆暴雨中巋然不動,宛如一尊石像。


    月依並沒有因為暴雨的落下而顯得狼狽不堪,她的衣著依然整潔,連頭發都沒有變亂分毫;那些雨點即將落在她身上的時候,便是碎成了一股寒氣,不知所蹤。


    “你來做什麽?”


    月依並沒有掙眼,但她知道劉武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與她不同的是,劉武早已是變得狼狽不堪,活脫脫的一個落湯雞。


    “你還說我?都要發洪水了你還在這裏站著,難道你不怕被淹嗎?”


    也許是隔得太遠,劉武似乎並沒有發現月依的不同;他方才想起月依還沒跑迴來,這才冒著暴雨出來找她。


    “我在這裏,自然是有原因的……”月依並沒有理會他,而是朝更低的地方走去。劉武雖然看不見她,但他能明顯感受到她的移動,立馬跟了上去。


    “別走了!你難道是想自殺不成?”


    聽見這句話,月依的身體竟然停頓了片刻……


    自殺?她還不能死呢,她還有著自己的任務等著完成。


    見月依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劉武也沒時間理會洪水的問題,直接衝了上去,擋在了月依的前麵。他看著一臉淡漠的月依,而她的衣服卻沒有被雨水沾濕絲毫,不由得吃了一驚。


    “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請你現在不要打擾我;若是遲了,損失隻會更大!”


    之前在山門外,劉武最多感受到月依語氣中的淡漠;但此刻,他卻是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她的憤怒。


    劉武愣了,他身體不受控製的讓開了一條道路,也許現在,隻能相信她了。


    月依還以為劉武會繼續糾纏,看著劉武這麽聽話,不免覺得有些稀奇;但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了。隻見她緩緩走了幾步,端坐下來;隨即凝了一口氣,氣運丹田,將全身所有的氣勁從經脈中釋放出來……


    九重霜天!


    隨著月依心中一聲低喝,這天地竟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雨滴降落的速度逐漸變緩,待他們落到地上之時,全數變成了冰塊;而之前還波濤滾滾的江河之水,竟是在這股力量的壓製之下,緩緩降低了流速……


    “格拉,格拉……”


    奔騰江水,漸漸止住了行動,隨著月依胸口處的一聲低喝,那綿延千裏的江水,竟然全數化作了冰塊——明明隻是秋天,這天地之間卻變成了冰雪的世界……


    “這……”


    還沒等劉武驚奇,月依隻感全身力竭,就要倒下;一息之間,劉武連忙將她接下。


    “好燙!”


    剛剛觸碰到月依柔軟的手臂,劉武便是感覺手中一股炙熱感;冷若冰霜的女孩,現在卻是全身發燙,燙得令人害怕……


    雨,已經沒有了,在這荒涼的大地上,冰與雪才是主旋律;猶如萬裏無人的塵封世界,訴說著千裏孤寂。


    “你怎麽了?”月依這種情況,劉武完全安定不下來,他一個公主抱將月依那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大聲吼道。


    月依緩緩的睜開了她的眼睛,此刻的她極其虛弱;看著眼前這個男子,再感受到來自背部和腿部的涼度,便是知道現在是什麽姿勢了。但她已經沒有絲毫的力氣了,隻能虛弱的說道:“臭流氓快放開我……”


    這招九重霜天,塵封萬裏,霜凍九天;光看效果就知道消耗極大。隻是劉武並不知道月依消耗的是什麽,他看著連眼睛都不怎麽睜得開的月依,不由得感覺心中一絲疼痛。


    “還要待在這裏嗎?”劉武盯著月依的臉,認真的問道。


    月依愣了愣,嘴巴張了張,輕聲說道:“你難道現在不該帶我去師傅那裏嗎?按照你們這些男人的套路,不都覺得現在的女孩子肯定虛弱的緊嗎?”


    “你虛弱是肯定的……”劉武輕聲說道:“但我覺得你不會這麽簡單就離開,想來我再怎麽堅持,你一定也會留下來……”


    “想不到你個木腦袋也不傻,”月依輕輕的笑了笑,這是她真正意義上對劉武所展現出來的笑容,她抬頭看了看天空,那些雨滴已經變成了雪花,秋夜之中,竟是格外美麗。


    “我生在雪夜,父母雙亡,幾個月大便被師父收養。但師傅說我陰陽不調,體內陰氣極重;”月依用她那極度虛弱的語氣說道,“之前我使出水火陰陽劍便全是寒氣,正是因為如此。不過也因為這種情況,我能將體內的陰氣全數放出,化作霜凍萬裏的可怕寒氣……”


    “待陰氣全數放出後,我的身體會變成至陽狀態,發熱發虛也是家常便飯。但等他們把大壩修好之後,我便能將陰氣全數吸迴;所以,你沒急著帶我迴去找師父是正確的……”


    劉武就這麽靜靜聽著,他知道月依是刻意在給他講這些東西;也許是希望通過這麽一些話,來讓自己寬心。


    劉武不知道月依的生活是有多麽痛苦,平日是至陰體,隻怕少不得體寒;如今這般情況又會變成至陽體,虛弱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累嗎?”劉武低聲問道。


    月依僵硬的笑了笑,說道:“累與不累,又有什麽區別?我隻不過是活著的方式與常人不同罷了,誰活著又不累呢?我不會因為我沒有父母而感到自卑,我也不會因為我的體質感到憂慮;活著,就是活著,隻不過選擇的方式不同罷了……”


    月依停了下來,她突然感覺有些口渴,也不知道是不是體內陽氣太足所導致的;她默默地吞了一些雪,但這也無濟於事。


    “你還真是讓我佩服啊……”劉武笑了笑,似是安慰著她一般。


    是呀,人活著,誰又不累呢?既然注定如此乏累,還不如選擇讓自己愉悅的方式繼續活下去。


    “怎麽,讓你佩服的人很少嗎?”月依似是嘲弄的問了一聲,她現在似乎並不討厭這個男子了,也許是熟悉了他的緣故吧。


    “嘛,應該還算是比較少的吧,我算算……”劉武挪動著手指,真的開始數了起來:“實現我最佩服的是我爹,其次便是我師父,然後……好像就是你了。”


    僅僅三個人,月依笑了笑,也不知道劉武是不是在安慰她,她將臉轉到一邊去,低聲說道:“想不到我都能和你爹你師父並列了……我們認識還不到一天啊。”


    劉武尷尬的笑了笑,不過他確實沒有撒謊,能夠真正令他佩服的人,也就那麽多。


    突然,他轉過頭去,看見那些開始忙碌的漁民工人,又是說道:“其實,我也挺佩服他們的……”


    月依聞言,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佩服他們。”


    “似乎能夠活出自己的人……都值得令人佩服。”


    月依微微笑了笑,低聲道:“這是我今天聽見你說的唯一一句人話。”


    劉武苦笑一聲,看著月依那雙動人的眸子,低聲道:“但你這樣,終究不是個辦法……”


    “不然……你還能怎麽辦呢?”


    劉武站了起來,看著一望無際的冰洋,又看了看那青山上的綠樹;如此美景,如何能讓那些地方官玷汙?


    劉武抱著月依走上了高地,眺望著這夜色下的一切;他能理解月依的無奈,僅僅靠著石塊和木頭,永遠都無法鑄成固若金湯的都江堰的。


    “我會想辦法的,為了這些工人……”


    也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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