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胤的話令劉夷希與孫珪一驚,沒曾想這二人竟然相互認識。


    迴想當年,正是董胤遣人偷偷摸摸地把兵器放入夏騰家中府庫的;次日,也正是他帶著部隊,查抄夏騰家的。不過那時的夏孟也隻是個紈絝公子,若非那日偷偷翻到董胤家中,後者還如何能夠記得他?


    經夏孟這麽一點,董胤才是突然想起這段不堪迴首的往事來。


    那時候在董伏手下,他也是不得不遵從他的命令;對於夏騰一家,他還是心存愧疚的。既然此人是夏騰的幹孫子,他也不打算刁難了,畢竟是自己不對在先的。


    “尊爺爺如今何在?”董胤麵對夏孟,輕聲問道,絲毫沒有之前的威嚴;也許有機會,他還想要去登門拜訪一番夏騰。


    夏孟聞言,眼睛略暗,低頭片刻,說道:“出兵之日,病逝於府中……”


    “是嗎……想不到昔日之忠,竟然已經作古……”董胤輕歎一聲,對於夏騰,他也是略帶敬佩之心的;畢竟,能夠讓朝廷上下都佩服的太監,曆朝曆代,可以說是基本上沒有的。


    不過他並不打算在這事上麵糾纏,問道:“我並不知你功勞如何,怎麽給你安排勳職?”


    董胤依然很理性,雖說心存愧疚,但求官職也必須要有功勞才行。這夏孟連功勞都沒說出來,如何給他報功?


    孫珪今日迴來,也是有心給夏孟求個一官半職的;當然,前提是那官職是在自己下麵的。能夠踩在別人的腦袋上,孫珪才能感受到不一樣的快活。


    不過話說迴來,他確實不知道這夏孟做了什麽事情,居然敢當著董胤的麵直接要官。麵對董胤的疑問,他也是麵帶狐疑的看著夏孟。


    夏孟聞言,狡黠一笑,從後麵拿出了一個碩大的包裹,看得眾人一驚;不過他們並不是驚訝這包裹有多神秘,而是驚訝:我靠!你那裏掏出來的大玩意兒?


    夏孟將包裹放在董胤的桌台上,緩緩打開,一個碩大的,血淋淋的頭顱映入眾人眼簾。


    董胤見狀,眉頭微皺,問道:“此是何意?”


    夏孟朝董胤行了個禮,說道:“此乃反賊梁寶的首級,我埋伏在他撤軍路上,將他擊殺,得此頭顱。”


    孫珪的嘴角抽了抽,臉上的表情極其難看;他沒曾想到,自己一直想殺死的人,竟然被夏孟撿了便宜,而且一直沒告訴自己!


    孫珪眼球微動,問道:“那這梁寶手下之人,如今何在?”


    夏孟背對著孫珪,嘴角微微翹了翹,說道:“那日梁寶帶著叛軍,被我軍一箭射死,其餘部眾難成大事,我便將它們全數放了。”


    “可真的全放了?”劉夷希聞言,立馬湊了上來,臉上滿是質疑的表情。


    夏孟不知劉夷希為何劉夷希突然變得如此激動,看著他一副殷切的表情,實在是不忍心騙他;但他為了自己的門麵,隻能說道:“確實全放了。”


    劉夷希見他如此說話,點了點頭;隨即又側眼看了看孫珪,無奈的站在了二人的身後。


    畢竟他也想離那梁寶的腦袋遠一點說話。


    孫珪見劉夷希這般模樣,隻能付之一笑,他也沒有心思去巴結劉夷希,隻是他沒想到,築京觀之事對他影響那麽大。


    不過對於夏孟的說辭,孫珪自然是不信的。二人都是人精,孫珪自然知道夏孟心中所想:那五萬的部隊,少說都被他收編了一兩萬。


    想起那日侯明淵給他說,夏孟有兩千人,十萬斛軍糧的時候,他竟然以為是豫州沒人了。現在看來,這十萬斛軍糧,便是為今天所準備的。


    好心機啊!


    董胤並未理會二人的心理戰爭,他仔細地看了看這桌前的首級,根據前方發迴的叛賊像,這模樣確實與梁寶無差。若按照正常來算,這夏孟至少算是首功了;畢竟孫珪殲滅十五萬,也抵不上夏孟殺死的這一個人。


    若是按照平日的立功標準,足以給夏孟一個州刺史當了,但一番思考過後,董胤並不打算將這個官職交給他。要知道,州刺史這個官職可是州的最高長官,怎麽能夠讓一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孩去當?


    更何況,這夏孟可是夏騰的幹孫子,誰知道他到地方上後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按照道理來說,勢必不能讓他獨大。


    但也不能給一個小官忽悠他,不然此人隻會更加不滿……


    “鏟除敵首,算是首功……孫珪,你不介意吧?”董胤朝孫珪問道,孫珪聞言,苦笑的搖了搖頭;真的是殺的多不如殺得巧,鏟除敵首,這個功勞自然功不可沒,難道他還能反駁不成?


    雖然他心中確實不滿,但這句話也不能當著眾人的麵說出來。


    董胤在桌前來迴走動,時而停下敲敲桌麵,思慮一番後,緩緩說道:“今晚我便稟告皇上,拜你為蕩寇將軍;此外,正好潁川太守空缺露出,封你個潁川太守。如此方案,你可滿意?”


    夏孟聞言,點了點頭。原本他聽董胤隻封他一個雜號將軍,心中尚有絲不滿;但之後又給他一個太守,這已經算是讓他很滿意的答案了。他也不敢直接就當上州刺史。


    就算董胤這麽給,他也絲毫不敢要。


    “董胤你還有時間想怎麽給皇帝稟報麽?未免太過無聊了吧!”


    這時,軍營中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董胤聞言一驚,為何她突然跑了出來?


    來人走進軍帳,一身布衣樸素無華,青絲未做功夫任憑落下,黛眉下眼睛清澈;無瑕的臉蛋吹彈可破,眉間微蹙,清純可愛。


    董胤見果然是她,正欲上前,卻被另一人捷足先登。


    劉夷希麵色驚訝,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心中似是泛起漣漪一般;他似乎都快遺忘了,自己當年是如何對待這個小女孩的了……


    自從火燒張府那晚起,劉夷希每日每夜都在心靈的煎熬中度過。


    思念了一整年的人兒啊,如今卻是站在自己的麵前,他如何不驚?他如何不喜?原本以為已經遺忘了這個人的劉夷希,如今卻是萬般思念集於心中。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張瑜的肩膀,似要把心中的思念全數說出來一般。


    但是他突然止住了,那捏著張瑜的雙手變得無比沉重,臉上的笑容也是僵硬的不少;是的,他想她,雖然沒到日思夜想的地步,但他確實想她……但如今,他能說什麽呢?


    “你,來了……啊?”


    凝聚了一年的思念,最終卻僅僅擠出了這四個字來;劉夷希如鯁在喉,但他卻無可奈何。麵對這個女孩,他能說什麽呢?如此時日沒見,他們又能說些什麽呢?即便再往前調個三四年,他似乎……也說不出來什麽?


    終究是光陰,磨碎了他的心麽?


    劉夷希從未感覺有如此憋屈過,即便是盧玄想把親傳弟子讓給夏孟,他都未曾覺得如此憋屈。而今,麵對著這個女孩,他說不出話來,卻感到如此憋屈!


    劉夷希心裏掙紮之時,張瑜隻是呆呆的望著他,半晌沒說出話來……麵對這個人,她何嚐不是震驚?若說不想他,那自然是騙人的;這幾年來幾乎沒跟劉夷希說過話,她便不知道有多不爽,何況這一年都沒有的見麵?


    望著這個男孩,張瑜似乎依然感覺得到他手上的溫度,但那隻臉,她卻感覺如此的陌生。張瑜埋下了腦袋,讓劉夷希難以看見自己的眼睛,緩緩說道:“你……為什麽在這裏?你,憑什麽在這裏?”


    麵對張瑜的提問,劉夷希似乎可以很輕易的迴答出來,隻需要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全數說出來便可。但,他說不出來,他怎麽說出來?若是說出來,張瑜一聲哦,那他們的對話豈不就終結了?


    劉夷希不知該如何迴答,他隻感覺自己手上的力度似乎加大了不少;但張瑜並沒有吱聲,更沒有叫疼,他隻是默默地感受著劉夷希手掌上的力度。


    沒人能夠看見,她那滴落在地麵上的淚水;他不善言表,她卻不是。麵對著這個人,她似乎變小了不少,竟是禁不住地哭了起來。


    原本張瑜以為,嫁給董胤,自己不曾畏懼,已然堅強了不少,但她如何知道,今天會在這裏碰上劉夷希?


    她不敢抽噎,若是有一絲抽泣,劉夷希那雙手都能感受得到;那淚水滴了幾滴之後便是被她強忍著憋了迴去,任憑它在眼中打轉。


    說到底,自己也隻是個小女生……自己雖然堅強,但這隻是不熟悉她的人看到的罷了;麵對到某個特殊的人,她依舊會變得如此怯懦……


    “你……弄疼我了。”張瑜憋著那股哭泣的勁,努力將自己的心態放緩,一切準備完畢後,竟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若是以前,聽見這句話後,劉夷希會毫不猶豫地朝她道歉,然後用好幾天的零食當做誘餌,免得她到處告狀。但是今天,劉夷希並沒有放開自己的手;他的手越來越緊,似乎要將張瑜捏碎一般,這般力度,他從沒有過。


    張瑜感受著那肩膀上越來越重的力度,眼淚再一次不爭氣的落了下來,似乎憋不住一般;劉夷希見狀,心中那股意念越發強大,他超想把眼前這個女孩子攬入懷中,好生安慰一番。


    他是多麽的懷念張瑜叫自己的那聲“臭螞蟻”,他從未覺著,這三個字是如此的親切……


    “劉公子請自重,賤妾乃是董胤大將軍側室……所以,所以……請放開您的手好嗎?”


    劉公子,賤妾,側室,您……這一個個字眼,分分鍾刺痛著劉夷希的心髒……這麽多年來,你何時這麽跟我說過話?如今的你我,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麽?


    劉夷希自嘲的笑了笑,麵對張瑜,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鬆開了自己的雙手,隨著微風的掠過,任它隨意晃動……


    在這昏暗的社會之中,原來自己是這般無力,原來,自己連挽迴自己最為重要的人的能力,都沒有……


    張瑜低著頭,緩緩繞過劉夷希的呆滯的身體,袖子悄悄地在眼前略過,嘴中卻是低聲嘟囔道:“一年過去,你,還是個傻孩子啊……”


    “臭螞蟻……”


    夏孟與孫珪二人就這麽傻傻地看著這兩個人,這兩個人保持的動作幾乎有將近五分鍾的時間,而且說的話還不怎麽多。不過他們二人似乎感覺這對話信息量還不少,難不成眼前這個小女孩與董胤、劉夷希二人,是三角戀?


    他們二人不知八卦為何物,也不像東街的李大媽喜歡問長問短,何況這種事情,隻能讓他們三個人自己打理,他們二人,還是別多管閑事的好。


    不過目前看來,似乎董胤占著上風啊……二人如是想到。


    董胤看著二人如此情況五分鍾,卻並沒有打算阻止二人,畢竟在他心中,他並不是喜歡張瑜的,不然為何結婚一年都不曾動過她?他與張瑜結婚,也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罷了。


    但他決然不能將此話說出來,麵對著匆匆而來的張瑜,他隻能以微笑麵對,問道:“怎麽逃出來了?”


    張瑜默不作聲,似乎還能隱隱感覺到她肩膀的抽動,但董胤並未理會這些,他現在可不想刺激張瑜,萬一淚崩了如何是好?


    張瑜的臉依舊埋著,董胤並未催促她;半晌,張瑜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緒,低聲說道:“你難道還指望,皇帝現在依舊待在皇宮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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