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伏望著眼前的這兩個青年,皆是身體健碩,麵容清秀,完全不似好惹事的主。萬萬沒想到,僅僅為了個小小的盧玄,這兩個人竟然是找上自己來!


    董伏總覺得這兩人似曾相識,擦了擦眼睛仔細觀看,僅僅片刻,便心中一驚道:“原來是他們兩個……夏騰的幹孫子以及……天武關總兵孫虞的兒子。夏孟這小子之前還偷偷跑到我府中來,念在夏騰情麵上未曾加害,如今……罷了,也算賣他老人家一個麵子。”


    董伏又瞥眼看了看孫珪,心中搖了搖頭道:“這孫珪……若抓了他,怕是孫虞有起兵造反的可能;畢竟劉武的事情那小子還沒找上我來,若是得罪了還不好收拾……”


    想了如此之多,董伏還是決定忍下這口氣;這斷然不是他心胸有多豁達之類的,畢竟這兩個人頭上的,都是他不想隨便招惹的人物。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董伏想要盡力規避的。


    望著咄咄逼人的孫珪二人,董伏努力地將自己內心的畏懼平息,一本正經地說道:“念你們二人不知內情,今日暫不追究。但若是阻礙行刑,那就怨不得我將你等抓起來了!”


    董伏的語氣已經是放軟了不少,神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囂張。今日之事著實把他嚇到了,先是盧玄無形之中教他做人,又是自己的手下袒護盧玄……如今,這兩個臭小子還想逼迫自己不成?


    夏孟輕蔑一笑,以他的身份,如何會將董伏的話聽下去?他上前一步,先是盯著身邊的禁衛軍,見後者沒反應,又是盯著董伏,朗聲說道:“大夏子弟從不畏懼強權!今日你不將事情原委說出,我等豈會放你!”


    說完之後,夏孟眼神一變,竟是一口氣衝了上去,就要去和董伏扭打起來。不過任憑他速度再怎麽快,依舊沒法逃脫禁衛軍的眼睛;僅僅半息,夏孟便被禁衛軍攔了下來。


    那禁衛軍眼神溫和,完全沒有往常的殺戮氣息。他看著眼睛血紅的夏孟,低聲說道:“對不住,若你隻是咒罵董伏,我們今日都能容忍;但他若是有了什麽三長兩短,我們也會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


    “趁現在還沒釀成大錯,快收手吧!”


    “好一個釀成大錯!”夏孟氣極反笑,血絲遍布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禁衛軍,大吼道:“原以為你是有氣節的軍人,沒曾想依然是個走狗!董伏所造成的大錯難不成還少了?憑什麽要無辜群眾為他買單?”


    “即便他們釀成再大的錯誤,我們這些人,也隻得把他當做是對的……”那禁衛軍語氣柔和,麵對夏孟的咒罵,他依然沒有絲毫的血戾之氣,“違抗他的命令,已經是我們能夠做到最大的讓步……若是再讓步,隻會讓場麵更加混亂。”


    “百姓為權臣的行為買單,這種政府還留來作甚!”


    夏孟大罵一聲,在禁衛軍錯愕的目光中,夏孟雙拳齊出,一手打下禁衛軍的右手,另一隻手竟是搶過了那人別在腰間的佩劍。


    “住手!”那人絲毫沒想到夏孟如此大膽,大吼一聲。


    此時的夏孟如何還能講那禁衛軍的咆哮聽進去?拿到劍之後的夏孟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胸中迸出一聲低喝,宛如破天龍吟一般,劍上泛著黃光,猛地朝著禁衛軍身上刺去。


    夏孟的劍速極快,況那劍上泛著奇特的光芒,似有吸引人眼睛的能力,讓得那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眼看著這柄劍即將刺中那人胸膛之時,隻聽“刺啦”一聲破空襲來,一柄長劍竟是如同憑空出現一般,完完全全擋住了夏孟的劍。


    循跡看去,原來是那禁衛軍的隊長。能夠成為禁衛軍的隊長,身手自然不凡;夏孟劍招雖快,但那人一眼便看出他使劍不成熟,想來武藝還沒到家。


    那人眼神變得冰冷了起來,望著夏孟的眼神不似之前那人一般柔和,大喝道:“小鬼!你別亂來!在這麽下去我們可不好交差啊,襲擊軍隊的罪名可大著!”


    夏孟聞言,輕輕一笑,清秀的臉上泛起陣陣浮光;他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電閃雷鳴之下,人類多麽渺小!


    “罪與罰,不過是人間約束所用;太白之初,又何來罪名之說?即便有罪……不過是爾等庸夫恐嚇平民的伎倆……”


    “我心所在,有罪何為!”


    一旁站著良久的孫珪,聽見這句話之後,眼珠微轉,似有想法;望著毫無畏懼的夏孟,他仰天大笑一聲,說道:“我心所在,有罪何為?好,好!說的甚好!”


    夏孟聽見孫珪的笑聲,視線不轉,笑道:“兄弟是性情中人!”


    孫珪咧嘴一笑,右手朝著腰間的佩劍摸去,身體微微蹲下,似乎隨時準備出擊;他望著眼前的兩名禁衛軍,眼睛微眯,低語道:“天能擋我,佛能誅我,而你們……隻能懼我!”


    一股真氣凝集在孫珪手間,他極快的抽出劍來,一道深紅色的光芒如同烈日一般,自劍刃散發而出。孫珪雙手掌劍,橫於眼前,左手兩指自劍刃滑過,那原本光芒四射的劍刃竟是收起氣息,凝聚成一道凝實的光柱。


    孫珪嘴中念念有詞,那火紅色的劍刃上緩緩出現一道道晦澀的符文,猶如太白星的煉神寶劍,誅魔服妖。


    “東皇附體!”


    僅僅三個月時間,孫珪便將盧玄給的《東皇太白經》的三張殘卷全部看完,領悟出了這套秘法。


    孫珪行動極快,隻見他快速舞動著寶劍,步伐極快地朝著那二人衝去;禁衛軍雖然不知這是哪般戲法,但見他如此不給自己麵子,也是抄起武器,迎上前去。


    董伏見孫珪與夏孟都是與禁衛軍打了起來,心中也是鬆了口氣,看來自己的生命安全,暫時是有保障的了……隻是沒想到,這兩個人不知從何處找來的秘籍,出手之間竟是如此玄異。


    董伏望著眼花撩亂的刀劍,那好幾十個禁衛軍竟然是和兩個人打成僵持,不由得吞了發口水;若是在這麽下去,隻怕是會生變。


    董伏站起身來,朝斬首台上大喊道:“行刑!”


    “休想!”


    不知從何處突然響起一連串的怒喝,人群變得騷亂了起來。隻見十幾個學生模樣的人,以及不少的成年模樣的人,手中拿著各種棍棒或是鐮刀、廚房裏麵的菜刀等等武器,衝出了人群,就欲朝斬首台衝去,但跑到一半就被禁衛軍斷了路。


    他們或是盧玄現在的學生,或已經成家立業;也許是聽見了這裏的事情,紛紛地跑來幫忙,想要解救自己的老師。


    這是大夏人的精神之萃,他們不會眼見自己親近之人就這麽消逝,即便自己以前對他不勝其煩,但他們依舊不會允許一個憑空出現的亂賊剿殺他們……


    那些禁衛軍麵對著嘈雜的反抗人士,也是耐心的勸導著,無論怎樣,就是沒有出手。望著好幾十人的廉價反抗軍,他們依舊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決爭端。


    但也許是因為這些學生的熱情,人群竟然也被這些人感染了,紛紛開始推搡著堵著路口的禁衛軍。


    這件事本來與他們毫不相關,甚至可以說,他們就是來湊熱鬧的。但也許是夏人的精神,感染力能夠瞬間遍布天下……或許,即便自己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自己也可以為了大義,拯救那上麵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


    不管是為了他,亦或是為了自己,或者說隻是單單的想湊湊熱鬧……但他們就是開始反抗了。


    這是所謂的夏人精神嗎?在不認識的人的鼓動下,生人的死亡不再讓他們麻木,麵對無辜也將群起營救……


    “別傷到他們性命!”


    禁衛軍的隊長朝著那邊吼了一聲,還沒有將最後一個字說完,便又和夏孟打了起來。夏孟麵對著好幾個禁衛軍,手中鐵劍輕舞,竟然還沒有被壓製,不由得讓那隊長略吃一驚。


    反觀孫珪這邊,那柄泛著紅光的寶劍光芒依舊閃亮,麵對著近十個禁衛軍,卻反而是壓著他們打。孫珪也不敢取他們性命,處處手下留情;但這些人隻要不殺死,便又會站起來重新戰鬥。


    孫珪他們有夏人精神,但這些禁衛軍,也有鐵人精神!


    “人生得此,死又何妨!哈哈哈哈!老朽這輩子,活得不冤!不冤呐!”


    盧玄仰天大笑,笑聲中的欣慰自不必多說。看著這些躁動的人,他笑並非是因為自己或許能夠得救;而是他覺得自己現在就算死了,也算不得白死!死之前能這麽大鬧一般,何其快哉!


    原來,人還能這般爽快的活著!死前能如此爽快,如何算得失敗的一生!


    老朽,真正的活過了……


    這片泥土,我真正走過了……


    笑了片刻,盧玄卻是緩緩的安靜了下來;他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他還不能就這麽死去。他仰望高空,在那片電閃雷鳴之中,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但尋了半天,他什麽也沒看見,便無奈的搖了搖頭,氣運丹田,厲聲喝道:“玉清在否!”


    天空中不斷重複著盧玄的迴音,但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答複了。


    但盧玄知道他要等的人就在雲層那邊,即便天空邊沒有迴應,他也依舊確定。


    “老朽接下來要說的話,你給我聽好了!”


    盧玄望著天空,突然,那雲中一道閃電驟然劈下,就落在盧玄的身邊。盧玄淡淡一笑,他知道這是天譴,不過還隻是微微警告他一番。但此情此景,他依然深吸了一口氣,嘴中微微念叨著:


    “獸人欲斷嗣不斷,妄立乾坤化十亂。自命武功天地高,賈人鋤奸以為賺。太白有侯崛青山,八荒紛亂自高冠。紛亂未決終有定,天地變通看北端。胡虜自潰本無終,開關自引並九蕃。兒臣山風盡忘恥,乘亂求分一杯羹。天道自有輪迴愁,南有皇帝北瓜分。合久必分分久合,天數當在北夷城。一掃六合自知足,不知天下妄開政。白骨森森露於野,世文遺風藏皇家。東有不臣西有夷,西方幼子越川峽。藏身白骨偷國門,忠君遺子自毀家。炮中國殤已內定,中原又生戰火下。無恥又犯大國界,場數雖榮作他嫁。言及此處語已盡,不言天地不言情。”


    一口氣將這麽多說完,盧玄不免覺得有些氣虛;不過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隻能硬著氣繼續說道:“此乃天道,蒼天之意,百年之事,盡已其中。地不語,天默讖;老朽名之為《地語天讖》,是否成讖,就留於你等去驗證吧!”


    盧玄之話剛剛落下,那天上竟是一道道驚天霹靂急速落下,動地三分,令得那些嘈雜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那一道道霹靂宛如天神的憤怒,惡狠狠地朝盧玄劈去;數十道閃電在盧玄身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印記,每每劈下一道,距離盧玄都是極近。


    盧玄輕聲笑了笑,自己的大卜算,已然違反天道……想來在這搬下去,隻怕自己會被天雷劈的屍骨無存。


    “動手吧……”盧玄疲憊的跪坐在地上,朝著自己身後的劊子手說道。


    “不!”


    台下眾學子見劊子手已經舉刀,使出全身力氣試圖擺脫掉身邊的禁衛軍,其中尤以孫珪夏孟最甚。但也正是因為他們激動無比,手中招式皆是破綻,被禁衛軍找了空子擒了下來。


    看著這些學生為自己拚死拚力,盧玄不由得笑了起來,朝下麵朗聲道:“汝等能記住我的教導,我心則慰。若爾等能將我的學識傳授下去,我則永生不滅……不用記掛於我,我不過是一屆凡人,不用將自己的性命也賠了進來……”


    他望著越發急促的天雷大笑,縱有雷霆萬鈞,我又何懼?懼天者,無法逆天而行,而今日,我偏偏就要逆天而行!


    “生為天地賢,死授黃泉書。人性本不滅,千裏快哉風!”


    “劉夷希……嗬嗬嗬,既然你已經參透了那番道理,老朽也就心安理得了……”


    這最後的內心活動,便是對劉夷希最後的肯定吧……如果還能活著,親傳弟子,一定是你吧……


    鍘刀落下,噴出鮮血點點。風刮過天際,那道道烏雲散發出憤怒的咆哮,重重地朝盧玄的屍體劈去。


    斬斷的是頭顱,斬不斷的,是那份世世代代將傳下去的精神與熱血!


    落花逝去,化作春泥,更有誰人知?千秋萬載,道門如一……我之道,亦死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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