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夷希隨著老者進入了房子,隨即偷偷打量著四周。按照房子格局,這個房間真的是很大;甚至可以說這是專門為講授而設計的房間。但若是觀察仔細,可以發現周圍的地麵、牆壁,有很明顯的修補痕跡,很多地方敲打之後還未來得及修補,都能夠看見裏麵的磚頭。顯然,老先生為了能讓自己授課,把自己家的一樓牆壁都砸開了,從而擴大了講課的空間。


    廳堂中整齊的擺放著二十個位子,現在勉強坐了一半多。劉夷希朦朦間憶著張瑜所說的位置,朝著最後一排走去。


    “不好意思,過一下。”


    雖說房間看起來很寬敞,但放上了二十個桌子和墊子之後就不同了。若想要走到後麵去,便要擠中間的過道;有些學生又坐的不端正,腿腳橫擋在過道,難免有點磕磕碰碰。若是弄傷弄疼了誰,劉夷希也會很無奈的。


    “小心點!不過是個富豪兒子,花錢進了進來,我可是京兆尹的兒子!要是磕青了磕紫了,你負得起責嗎?”


    那發話之人是個坐在一旁的胖子,細細一看原來身體已經卡在了兩個桌子之間。這般體型若是正坐,那勢必會相當難受。雖然他言語囂張,但劉夷希並不打算去招惹他。


    劉夷希剛剛走過這胖子身邊,那胖子身後的尖臉細眼之人又擋住了劉夷希去路。此人眼神輕蔑,態度囂張,下巴朝著劉夷希一挑,說道:“這裏麵那個不是仕宦子弟?張瑜你自己小心點,別把我們給惹惱了!”


    不過更讓人在意的是,這個國家的前途著實堪憂……紈絝子弟連一個化了女人妝的男人都認不出來,眼瞎到這種程度,這個國家還有希望嗎?


    不過話說迴來,這裏雖然叫做私塾,但從這些學生的隻言片語便可以看出,等級製度這裏依舊存在。作為商人子嗣,有錢沒權,在這裏依舊被同齡人或高齡人所排斥。


    看來,即使先生是傳聞中的先帝帝師,也難以遏製這種歪風邪氣的增長。自己父輩祖輩厲害,卻當做是他們自己的本錢;不加以教育,隻會成為將來禍害。


    這般子弟若野草遍布,那所謂學堂,所謂私塾,也甚是可笑。


    劉夷希緩緩坐到位置上,突然感覺有些緊張,畢竟這是第一次上課,難免會對未知的事情感到無比新鮮。


    忽然,劉夷希感覺身邊有一道灼熱的視線,他側身一看,原來是坐在自己一邊的黑衣男子;此人約莫十六歲的模樣,但看上去卻極為成熟,黑色的皮膚在這明亮的房間中散出一縷縷油光,似乎也沒有多特殊。


    但劉夷希能夠明顯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熱度。


    “不會是張瑜的追求者吧……屁大點的小孩就有人喜歡了?”劉夷希如是想道、


    忽然,老者拍了拍講台上的桌子,輕聲叫了句“肅靜”,房間便瞬間安靜了下來;之前一直盯著自己看的男子,也是收迴了那灼熱的目光。


    這些小孩可不懂先帝帝師的名號是多響亮,也不是尊重這個先生才學和高齡;隻不過是怕自己不聽話,會被先生打板子罷了。


    老者眼睛淩厲地朝下麵掃了一番,全然不似老人模樣。看見“張瑜”之後,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右手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子,說道:“爾等隨我學習,少,有一二年,多,甚於七八年。老朽的名字,你們也應該爛熟於心。不過今日,老朽想重新自我介紹一番。”


    滿座嘩然,都不知道老者葫蘆裏買這什麽藥,莫不是想要追尋年輕的快感?這未免也太詭異了吧!


    而當所有人竊竊私語之際,唯有劉夷希一人,心裏麵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被發現了,這先生給自己做自我介紹?


    聽聞有些先生脾氣古怪,遇到小事會暴跳如雷。若這先生有怪癖,那把他趕出去便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安靜。”


    老者再一次製止了所有學生的吵鬧,捋了捋自己地白胡子,清了清幹澀的嗓子,輕聲說道:“老朽姓盧名玄,幽州涿郡人,前太子太傅;若你們想要修行什麽奇門異法,就給我好好上課……”


    簡單的說了自己的姓名,籍貫和官秩之後,盧玄便停了下來;也許還有什麽輝煌事跡,不打算與這些不開眼的小廝贅述。


    盧玄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深深的刺痛了劉夷希的神經,他如同一直貪婪的野獸,看著前方的盧玄;原來這人,真有什麽奇門異法,不好好學習還真的可惜了……


    難道這句話是專門說給他聽的?


    盧玄撚了撚自己一根胡須,隨手拿起放置在桌麵上的書,朝下麵說道:“昨日課後曾布置功課,讓爾等敘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此句何意,不知爾等可有認真思慮,仔細作答?”


    此刻本該是全場爆棚,爭相迴答;而如今卻是滿場寂靜。二十個學生有不少低著腦袋,心裏麵似乎在默念:“別找我別找我別找我”。


    劉夷希第一次上課,反而不知道他們為何要低著腦袋,迴答問題就這麽可怕嗎?


    他眼睛直盯盯地看著盧玄,似是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


    盧玄掃射著滿堂的後腦勺,無奈的歎了口氣。一番雷霆掃描之後,盧玄瞄準了直視著自己的“張瑜”,眼中露出一絲明光,不過他卻並沒有立馬將後者喚起來。


    盧玄繼續在廳堂中掃射,按照老師的想法,這個時候就該專抽“埋頭苦讀”的人。盧玄看著這麽多埋頭苦讀的,眼睛微眯,說到:“樊光,老朽不知你有何見解?”


    樊光聽見叫喚,直接慌張地站起身來;原來便是之前挑釁劉夷希的胖子。他那肥胖的身軀在突破萬般阻力之後,終於站了起來;不過,很順理成章地把自己麵前的桌子頂翻了。


    桌子翻倒,引得眾人大笑了起來,而盧玄隻是一臉肅穆地看著那人。樊光知自己出醜,滿臉通紅,便欲彎下身去將桌子扶起來;不過胖子還是別隨便亂動,就這麽屁股一頂,又將自己後麵的桌子頂倒了。


    樊光後麵那尖臉瘦子本是拍著桌子大笑,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好在隻是被頂倒的桌子壓在自己身上,若胖子一股勁坐了下來……那就樂極生悲了。


    “哈哈哈……哈,哈……哎呀不行了,笑得肚子疼!”


    在此起彼伏的笑聲之中,二人紅著臉將桌子重新擺好,樊光則是在盧玄批準之後,坐在了座位上答題。


    “那個……那個,先生,您剛才問的問題是啥?”樊光剛坐到位置上,卻是一臉木然的看著前麵的盧玄。


    盧玄聞言,無奈地看著樊光,果然是個隻會吃不會想的熊孩子。


    “你就說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有什麽意思吧……若是勉強符合,我就不打你戒尺。”


    這個學生耍橫的時候倒如同一隻兇惡的猛虎,如今在課堂之上,卻變成了一個一無所知的人;麵對這個人,盧玄也不敢強求,能夠把一個小問題迴答上便好了……


    “喂,喂雪日一,喂刀日損,這個,這個……”


    樊光以為難度降低了,慌亂的想著;滿是肥油的額頭上出現了一顆顆的汗水,愣是什麽都想不出。按照課堂上的潛規則,自己想不出答案,便一直念叨題目就可以了……於是放就反複地念著這八個字,念得盧玄都煩了。


    正當盧玄打算過去打板子的時候,樊光似是預感到了危險的來臨,忙說道:“先生我懂了!”


    第二招,當老師發現自己不會的時候,馬上說自己會,然後你又有機會拖一下時間了。不過這次樊光似乎真的明白了這句話一般,竟是很驕傲的昂起了腦袋。


    “喂雪日一,意思就是每天都要吃一遍雪;這個,這個,喂刀日損,意思就是挨刀子身體重量就會受損……所以,連在一起就是,那個,那個……與其每天隻吃一次雪來減肥,還不如用刀子把身上多餘的肉割下來!”


    自然,這般奇葩的解釋,讓廳堂裏麵又是一陣大笑。劉夷希知道本意,但聽到這麽個解釋,自然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課堂之上便是這麽有趣的嗎?


    不過所有學生都在笑,那就意味著老師就快要怒了。盧玄的目的是想殺雞儆猴;讓那些不好好學習的學生知道厲害。


    他拿起手邊戒尺,站在樊光麵前,怒道:“頑童!答非所問,昨日可有溫習?不教訓你一陣,不知道我戒尺的厲害!”


    樊光極為畏懼的看著盧玄手上的戒尺,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滿是汗水的肉手伸了出去,弱弱的說道:“先,先生,能輕點打嗎?昨天的腫還沒消呢……”


    “啪、啪、啪、啪、啪!”


    隨著五聲沉悶的聲音,樊光那隻肥大的手又變得通紅了起來;而樊光也隻能忍著淚水,不斷地朝自己火辣辣的右手吹著風。


    也許是真的智商捉急,昨天打了這隻手還疼,難道你不能換一隻手嗎?還可以用這個當借口不寫作業,豈不美哉?


    盧玄將戒尺收進袖子走了迴去,問道:“可還有人能出來解釋此句?”


    “先生,學生願分享拙見。”


    旁邊突然出現的聲音,引得劉夷希看了過去;在其身邊旁邊,突然站起了一個高挑的男子。正是之前一直盯著劉夷希看的人。他麵容方正,嘴角微揚,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儀容端正,舉止彬彬有禮,看上去是很招人喜歡。


    但當盧玄看見這個男子站起來後,眉頭卻皺了皺,不過再怎麽也不可能不讓別人發表意見吧。盧玄擺了擺手,很隨意地說道:“董胤,你說說看吧。”


    那男子見盧玄如此模樣,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抖了抖,翹著的嘴角也僵硬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學生遵命。”


    董胤舉起雙手微微比劃一番,說道:“學習學問,乃是一日比一日增多,追尋大道,才智一天比一天減少。減少再減少,到最後方能達到無為的境界。無所為,方能夠事事有所為。治理天下應當保持冷靜,不要恣意妄為,否則,將無法達到治理天下的目的。”


    盧玄眯著眼睛看了看董胤,隻見後者依然保持一副恭謹的姿態;眉頭微低,似是等待評判。盧玄搖了搖頭,說道:“言語解釋得當,不過抄錄書中所說之意,不足一提。如此爾爾,隻能說明你有所溫習罷了。若能取書中所說,聯合親身所思,最好。”


    “啐!”


    劉夷希離那人最近,仿佛聽到了他啐口水的聲音。不過董胤臉上依然帶著僵硬的笑容,道了一聲“學生謹記”,便坐了下來。看此人言行如此,應當做不出來這事,劉夷希也隻能當做自己聽錯了。


    盧玄又在教室之中抽了許多人,不過這些人要麽一問三不知,要麽就是胡亂說了一通;連董胤那種書麵解釋的都沒有,好些人都因此吃了戒尺。


    這般撒網,那些沒被抽到之人,自然成了挨打之人的公敵。樊光想起之前“張瑜”招惹了自己,心中各種不爽,便高聲說道:“先生,你怎麽不抽張瑜?我聽說,張瑜對於這些東西可是很了解的,每天功課,先生評價都是極高的!”


    “就是,先生,讓張瑜說說吧!”


    有一個人想要惡搞你的時候,自然會有更多和你無冤無仇的人找上門來;與其說是想要搞臭你,還不如說是心裏不平衡的緣故。


    盧玄見越來越多的學生開始起哄,感覺極為無奈,對於他們這種思想,你教育的再多也是沒有任何意義。


    盧玄看著一臉白粉的“張瑜”,嘴角微微翹了翹,說道:“渾渾無知,朦朦無畏,所識不化,見優不正;除了坑害同學,爾等所知還有何物?張瑜,你與我作答罷!”


    劉夷希聞言,站了起來,向盧玄行禮,說道:“請先生指教。”


    劉夷希男人的聲音特別顯著,而且又不加以控製,想不被發現才怪。樊光見狀,又找茬道:“張瑜,你聲音怎麽變了?難道你真的變成男孩子了?那天我就說說罷了,難道老天爺真把你的性別換了?”


    劉夷希終於想起自己是在代替別人上課,白粉下的臉不由得微微一紅,隨即清了清嗓子,似乎要找迴之前的感覺,尖聲說道:“在下不過偶感風寒,聲音略顯渾厚罷了,莫要見怪。”


    不過劉夷希的尖聲聽起來還真是辣耳朵啊。


    “張瑜你不必管他,老朽待會兒自然會收拾他。”盧玄的話說的極其自然,嚇得樊光趕緊閉了嘴。不過盧玄隨即略帶期待的看著“張瑜”,說道:“你說說,有什麽看法,最好不要讓老朽失望,不然這戒尺……”


    盧玄揮了揮自己手上的戒尺,臉上的笑容看的劉夷希很不自在;劉夷希吞了吞口水,僵硬地笑道:“學生盡力,盡力……”


    “那我就看看,你相較於他,又是如何吧……”盧玄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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