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熙的婚禮如期到來。


    婚者,女子於日落之時歸於夫家。


    當太陽落山,夜幕降臨,唐府燈火通明、樂聲喜慶,來往賓客絡繹不絕,從主子到下仆都忙得不可開交。


    唐老夫人坐在內堂,喜笑顏開與女客們說話。


    驅走了夢魘,又有唐家供養的名醫開藥調理,老夫人現下神采奕奕。


    唐老夫人的毛病,知道的人不少,便有人問起。


    於是就有丫鬟將老夫人好心,路上救了落難人,結果對方醫術高明,治好了老夫人經年病症的事說了一遍。


    眾女眷交口稱讚,老夫人好心有好報。


    唐老夫人原想將明微叫出來,見一見客。


    不料,丫鬟們根本找不到明微的身影,也就算了。


    唐老夫人在心裏嘀咕,這明七小姐,莫不是真動了那心思,所以躲起來傷心吧?


    她是喜歡明微,也覺得這姑娘淪落到南楚可惜了,但要叫自己兒子娶她,哪怕是做妾,心裏也是不樂意的。


    這出身來曆,實在太尷尬了,唐家犯不著。


    再說,要留下明微,那也得是她自己中意。如果明微自己起了心思,就大大敗壞印象了。


    今日想叫她出來,也有介紹給各家貴婦的意思。她們中有些人的兒孫,或是出身略次一些,或是有什麽不足,難以說到處處合意的閨秀——明七小姐自身條件甚好,在南楚也就差一個身世,說不定有人中意呢?


    如此,既還了她治病的情分,也解決了十兒的問題。


    罷了,找不到就等婚禮結束再說吧。


    此時的明微,就在藏書樓上。


    唐家這藏書樓,位置正好。它就在內外院之間,樓又是建得最高的,站在頂上,整個唐府一覽無餘。


    她還有幾個同伴。


    紀小五和溫秀儀,還有海燕。


    雪鸚不會武功,跟在身邊太危險,被她提前打發走了。


    前院人聲鼎沸,然而離此稍微有些距離,聽起來就格外失真,倒顯得此處更加清冷幽靜。


    明微就倚在欄杆上,看著張燈結彩的熱鬧,歎道:“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這樣的情形,這樣的詩句,倒是相當地匹配。


    隻是,由她念來……


    溫秀儀“嗤”了一聲,嘲弄:“可別告訴我,最近府裏的流言是真的。你不是跟那位越王殿下情深似海嗎?這麽快就變心了?”


    明微幽幽道:“北齊是北齊,南楚是南楚,怎麽能一樣呢?溫小姐,看在我現下如此失落的份上,能把簫還給我嗎?這樣傷情的時刻,總該有點樂聲應和,是不是?”


    “……”


    她是怎麽把見異思遷說得這麽清新脫俗的?這臉皮厚度堪比城牆!


    還樂聲應和,夠矯情的!


    溫秀儀很不樂意,但還是把簫抽出來給她了。


    今晚會有變故,這女人暫時是同伴,有簫在手,說不定能幫上一點忙。


    明微接過來,一臉愛惜地撫摸著。


    溫秀儀看她這樣子,很不爽:“要不是我師兄沒迴來,哪用得著你!”


    “溫小姐說的是唐二公子?”


    溫秀儀哼了聲。


    明微笑著問她:“溫小姐口中的二公子,相當了不起啊!我順便問一下,你們到北齊挑撥二皇子造反,就是唐二公子謀劃的,對吧?”


    溫秀儀看著她冷笑:“怎麽,你還想報仇不成?”


    “溫小姐說哪裏話?”明微一臉無辜,“國與國之間的爭鬥,談什麽報仇不報仇?何況你們從溫家入手,將一個被廢的皇子利用得淋漓盡致,這份心機,佩服還來不及呢!若不是我們瞧出不對,隻怕齊國就讓你們鬧翻了天。”


    “哼!”溫秀儀聽她這麽說,微微昂起下巴,露出兩分得意。


    可得意沒兩下,她突然又想到,既然計劃這麽完美,還被他們破解了,豈不是他們更厲害?她這不是變著法兒誇自己嗎?


    看溫秀儀一會兒得意一會兒陰沉的,紀小五道:“你這女人,臉色變來變去的,屬避役的嗎?”


    這下捅了溫秀儀的馬蜂窩,她的火氣一下子爆出來:“關你什麽事?你成天跟在這女人背後,被她耍著玩,你是屬狗的嗎?”


    紀小五驚奇:“你怎麽知道我屬狗,我有說過嗎?”


    “……”溫秀儀一下子卡殼了。


    看看明微,再看看紀小五,暴怒:“懶得理你們!”


    跟這女人有關的,全都不是正常人!


    紀小五看著她蹬蹬蹬跑下樓,衝樓下喊道:“哎,你去哪?不監視我們了?”


    溫秀儀的聲音傳來:“關你什麽事?海燕,給我看好他們!”


    海燕看了一眼,沒說話。


    她是老夫人的丫鬟,聽老夫人的,聽十爺的,犯不著聽她的。


    沒得到迴應的溫秀儀,想對海燕發火,又不好說什麽,隻能跺跺腳跑掉了!


    樓上的紀小五撇撇嘴,不屑地說:“就這點功力,還想挑撥離間。”


    明微給他鼓掌:“還是表哥沉得住氣。”


    紀小五翻個白眼:“你別誇,你誇誰誰倒黴,我不想倒黴。”


    明微低聲一笑,不逗他了。


    她仰頭看了看,天上一輪圓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紀小五嗤笑一聲:“你念詩還念上癮了。”


    明微瞟了他一眼,繼續:“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飄渺間。”


    嗯?


    “如此良辰如此夜,為誰……”


    “明小七!”這句沒念完,就被打斷了,“你不要學我說話!”


    這幾句詩,不就是明微剛到紀家那晚,他迴家翻牆的時候念的嗎?


    “喲,表哥還記得啊!”明微笑眯眯,“我就知道,表哥心裏一直念念不忘,都過了這麽多年了,我們初見的情形,還記得清清楚楚。”


    “……明小七,你能不能別這麽不要臉?”


    “表哥你別胡說,我這張臉這麽美,怎麽會不要呢?”


    “那你還見人口花花!”


    “說兩句怎麽了?表哥這麽心虛,難道被我說中了。”


    “呸!明小七你臉皮真厚!”


    這邊表兄妹在鬥嘴,那邊有人乘著夜色,經由縱橫交錯的水道進入宜都。


    一葉扁舟悠然滑行於水上,映著溶溶的月色,一片清景如畫。


    有人從舟中出來,立於船頭,歎道:“水城宜都,名不虛傳啊!唐兄,家鄉如此美景,你也舍得數年不迴?”


    船艙裏,傳出一個幽然低緩的聲音:“無甚可戀,自然無甚可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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