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殊還是去了千秋宮。


    如皇帝所言,貴妃臥病。


    他在寢居外問安,宮人出來傳話:“娘娘說,三公子有心了。才從天牢出來,三公子還是早些迴去休息。過幾日,給您準備的行李便送到侯府去。”


    楊殊答應一聲,拜別告退。


    出了皇宮,他的眼眶才有點濕潤了。


    至於麽?這樣子都不讓他們見麵。


    他因何順利出獄,傅今已經借著寧休之口轉告他了。


    若不是裴貴妃借著小產之事,拿住了皇帝的心思,呂騫也要細細籌謀,找到好時機,才敢開口求情。


    想到裴貴妃生病的真相,楊殊胸中的憤懣幾乎要溢出來。


    小產!竟然是小產!


    怎麽就這麽巧,在這個時候小產了?他都不相信這是意外,前後的時機卡得太好了!


    而且,她身子不能算弱,無非年紀大一些。


    或許懷胎是巧合,小產絕對不是!


    “公子?”阿玄看他神情不對,喚了一句。


    楊殊低頭抹了一把眼淚,上了馬車:“迴府!”


    “是。”


    幾天後,侯府收到裴貴妃送來的幾大箱東西。


    衣裳、藥材、用具,甚至還有不少可以長期保存的吃食。


    阿綰將它們一一收拾到行李中。


    楊殊悶坐著,好幾天都沒怎麽說話。


    阿綰很擔心,想勸他又不知道說什麽。


    這個時候,明微終於遞來了消息。


    玄非掃過眼前一群人,皺眉:“你們以為去春遊嗎?這麽多人!”


    明微帶了多福,楊殊這邊,阿玄和阿綰都在。


    “那你說帶幾個?”


    “最多兩個。”


    明微看了眼:“行,就我們兩個。”


    爭都不用爭了。


    玄非領著他們進了一間供堂,叮囑:“你們守在這,要是有突發情況,就敲一下桌上的磬。”


    然後帶著明微與楊殊進了後堂。


    後堂神像的供桌推開,露出一個極小的洞口。


    玄非領著他們進入,點著火把在密道中行進。


    每到拐角,便有防護陣法。


    有玄非領路,一行暢通無阻。


    如此走了個把時辰,才到了目的地。


    玄非推開石板,三人從一口井裏爬出來。


    楊殊抬頭看了看,問:“這裏是供祠?”


    “嗯。”玄非輕聲答道,“打理供祠的,是我們玄都觀的人。貴妃那邊,我已叫人遞了消息,到時候她會找借口過來。”


    說到這個,明微也沒想到,玄非會做得這麽幹淨。


    她原想著,借著密道進了宮,她就想法子遮掩行蹤,帶楊殊進千秋宮。


    沒想到,玄非竟然有法子通知裴貴妃。


    在供祠會麵,比在千秋宮安全多了。


    能做妖道的國師大人,果然有點本事。


    說話間,一個老道過來,將他們引到偏殿去。


    三人沒等多久,外邊就起了騷動。他們聽到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說:“小心些!娘娘才好一點,不能見風。”


    楊殊聽出來,這是千秋宮的崔順。


    裴貴妃果然來了。


    他不自覺握緊拳頭,唿吸微微急促。


    往日不知見了裴貴妃多少次,但這次,意義卻不同。


    這是他知曉身世後的第一次相見。


    外邊,裴貴妃下了暖轎,被扶進供堂。


    焚香點燭,祈神上供。末了,裴貴妃撫摸著那個空空的繈褓,說道:“讓本宮和無緣的孩兒單獨呆一會兒,你們都下去吧。”


    她臉色蒼白,神情悲傷,倒沒人懷疑什麽。崔順退下前,還叮囑了幾句:“娘娘莫要太傷心,不然小皇子要走得不安心。”


    裴貴妃點頭:“知道,你去吧。”


    宮人內侍一一退下,隻剩下裴貴妃一人,跪坐在神像前,抱著繈褓。


    片刻後,她聽到身後輕微的響動,轉過身去。


    楊殊從偏殿出來,呆呆地看著她。


    裴貴妃眼睛一眨,淚水從眼眶滑下,滴落在繈褓上。


    楊殊看著她,一步步走近。


    到了裴貴妃麵前,他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跪了下來,深深地低下頭去。


    裴貴妃顫抖著伸出手,將他抱在懷裏,哽咽著:“我的孩子”


    再也壓不住情緒,痛哭出聲。


    外頭的崔順隱約聽見,不禁跟著傷心。


    娘娘真的很心疼這個無緣的小皇子,迴頭要向陛下稟報,好叫陛下多多憐惜。


    殿內,楊殊淚流滿麵,卻不敢抬頭。


    直到耳邊傳來明微輕聲的提醒:“你們抓緊時間,貴妃娘娘不能留太久。”


    她小產才幾天,本該躺床上靜養。這迴硬是找了理由,到供祠上香。時間長了,服侍的人肯定不放心。


    裴貴妃也醒悟過來,對她感激地笑笑,擦掉臉上的淚。


    母子倆起身,到一旁說話。


    “你都知道了?”裴貴妃輕聲問。


    楊殊點點頭,澀聲道:“我見到了傅先生。”


    裴貴妃露出悵然的神情:“沒想到傅先生還記著這個承諾,果真是個守信的君子。我原想著,姑母一去,再也沒人知道真相了。”


    她口中的姑母就是長公主。長公主是當今的長姐,卻是皇長孫的姑母。


    楊殊聽她提起長公主,心頭便是一酸。


    祖母還活著的時候,他從來不知道他們為自己付了這麽多,心裏還埋怨他們丟下自己一個人。現在他知道了,卻再也不能見到他們了。


    他鼓起勇氣,看著眼前的裴貴妃,問出那個問題。


    “您您不是自願進宮的,是為了我,對嗎?”


    裴貴妃神情灰暗,此時卻對他露出一個笑:“母親不想騙你,當初確實不是自願進的宮,但這些年也算享受榮華,你不要愧疚。比起年紀輕輕守寡,改嫁也不錯。”


    她說得輕鬆,楊殊卻險些落下淚來。


    比起十八歲就守寡,他確實希望母親能夠改嫁。但,那必須是母親自己想要嫁的男人,而不是被逼著服侍誰。


    裴貴妃看他這樣,伸手摸著他像極了自己與丈夫的臉龐,眼神溫柔眷戀:“你既然知道了真相,就應該明白,他容不下你。去了西北,就別迴京了,好好在那裏經營。天高皇帝遠,那裏的消息沒那麽容易傳迴京城。至於日後,你要量力而為。千萬要以保重自己為要,你安好,母親在千裏之外,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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