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分明屋裏堆了冰,空氣裏還是彌漫著焦躁的氣息。遠處的梆子聲,院外的蛙鳴聲,院內的蛐蛐聲,交雜在一起,吵得蕪歌難以入眠。


    輾轉反側無數次後,她翻身下榻。


    守在外間的月媽媽警醒過來,忙從簡易的外榻上爬了下來。


    “媽媽,別起身了。”蕪歌已走到外間,“有些燥熱,我去外頭透口氣。”


    “老奴陪著小姐吧。”月媽媽趕忙下榻穿鞋。


    “你歇著吧。我想一個人走走。”蕪歌說完,就開門走了出去。


    自家小姐的性子素來是說一不二的,月媽媽雖然不放心,到底沒敢跟上去。哎,她暗歎,人心肉做,這些日子,魏皇無微不至的小意殷勤,小姐雖然嘴硬,可隻怕是心軟了。


    滿月懸在九天,過兩日就是中元節了。七月半,鬼門開,不是什麽吉利日子。


    蕪歌想起也就是幾天前的七夕,玄月當空,拓跋燾吩咐下人,在這院子裏掛滿了彩燈,連湖麵上都飄滿了水燈。那星星點點,五顏六色的亮光,夾著湖麵上飄舞的點點螢火蟲,讓她的視野裏頭一迴恢複了斑駁的色彩。


    而今夜,螢火蟲的點點亮光還在飄蕩著,卻已然沒了色彩。


    蕪歌心底亂糟糟的。獨自徜徉在院子裏,滿園的木槿散發著清淡的香味,像一張無邊無涯的網將她牢牢裹住,她隻覺得有些透不過氣。


    腳邊,黑凰叮叮當當地跟著。夜風,拂起她的發絲,送來絲絲清涼,卻絲毫熄滅不了她心口越燃越旺的焦躁。


    入夜時,聽到心一打探來的消息,她就開始魂不守舍。她好晚都沒安寢,睡下了,卻怎也睡不著。


    她在等拓跋燾。她擔心那個似火似電的男子,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裏會不會一去無迴。


    她不知這樣的擔心,算不算是情意。隻是,光是這樣的擔心,已讓她無所適從。


    她的世界一片迷茫,她憑著記憶走進涼亭,靠坐在廊椅上,癡惘地望向白芒一片中的那片模糊的黝黑。


    那是月夜下的湖麵。黑凰撒嬌地跳上廊椅,慵懶地窩在她身邊。


    也不知這樣靜坐了多久,蛙鳴蛐叫和蚊子的嗡嗡,她似全都聽不見,手臂和腳踝不知被蚊叮了多少口,她也渾然不覺。


    腦海亂糟糟的,她在想,萬一拓跋燾戰敗,怎麽辦?萬一戰死又怎麽辦?他出征離京後,姚太後對她動手怎麽辦……思來想去,萬千思緒無不是圍繞著那個男子。


    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認,她的確需要他。扶不禍說,拓跋是她的生。她饒是再不忿,再不想承認,這就是現實。


    “拓跋燾。”她略帶惱怒地呢喃。


    “你叫朕?”


    蕪歌驚地迴眸,那道模糊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眼前的白茫裏。她的視線原本就模糊,加之是晚上,她分明不可能看清拓跋燾的表情,但她卻清晰地感覺到他在笑,腦海裏也浮現出他痞笑的模樣,讓她分不清到底是所見還是所想。


    她癡惘地看著那道模糊的身影,看著他走進涼亭,一步步走近自己。


    “拓跋——”她的聲音被毫無征兆的擁抱,捂在了男子寬厚的懷裏。


    “阿蕪,你擔心朕?在等朕?”


    拓跋燾的淺笑,浮在湖麵蕩漾的夜風裏,飄在蕪歌的耳畔,有種縹緲的不真切。


    蕪歌張了張嘴,最後,終是點頭,道:“嗯,拓跋,我很擔心你。”她說著,伸手攀住他的背。


    “阿蕪?”拓跋燾的笑,驚喜若狂。他越發緊地摟住她:“阿蕪,你願意接受朕了?”


    蕪歌的嗓子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她的臉貼在他的心口,耳畔是怦怦的蓬勃心跳,她咬唇,下了莫大的決心,又點頭:“嗯,你平安迴來,我便接受你。”


    “哈哈。”拓跋燾爽笑出聲,一把抱起蕪歌,一口氣旋了好多圈,“阿蕪,朕好快活。”


    蕪歌原本低沉陰鬱的心房,似被這聲爽笑驅散了陰霾,總算能透過氣來。她捶了捶拓跋燾的背,聲音染了一絲笑意:“快放我下來,傻不傻啊?”


    拓跋燾總算放她落地,隻還是緊摟著她,仍在悶笑。額抵著她的額,他笑喚:“阿蕪。”


    “嗯。”蕪歌抬頭,唇便毫無征兆地觸碰到了他的,雖隻是蜻蜓點水的觸碰,卻驀地紅了她的臉。她急地垂了眸。


    “阿蕪。”拓跋燾再喚,聲音染了一絲莫名蠱惑的意味。他越發湊近:“朕想親親你。”


    蕪歌被他惹得麵紅耳赤,伸手便要推開他。哪知這個無賴竟越發緊地桎梏住她,灼熱的唿吸盡數灑了她的臉上,還在不羞不臊地追問:“可以嗎?”


    蕪歌羞惱地說:“不可以。”


    拓跋燾卻沒臉沒皮地悶笑出聲:“隻能可以。”說罷,他便吻落她的唇。在蕪歌猝不及防時,這個無賴就已經撬開了她的齒,胡攪蠻纏地糾纏起來。


    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蕪歌清晰地記得泰平王府的那個吻。隻是,今日似乎與那日全然不同了。


    哪裏不同,她又無法言喻。明明都是衡量利弊後,覺得非這個男子不可,她才決然地豁出當下。


    是拓跋燾不同了吧。那次,他是侵略和肆意的,這迴是溫柔和狂喜的。


    蕪歌並沒迴應他,或是說她思緒紛雜到忘了迴應。她想到了泰平王府,又想到了建康宮和狼人穀。阿車的臉,狼子夜的銀麵具和拓跋燾的嬉笑,在她腦海翻來覆去地絞纏著,她隻覺得唿吸不暢,整個人都輕顫起來。


    拓跋燾隻當她是害羞,又怕自己的狂熱嚇到她,總算戀戀不舍地釋開了她的唇。隻是到底不舍,他又輕啄了一口,再一口。


    蕪歌隻想驅散掉腦海裏的紛雜畫麵。她問,聲音帶著她自己都驚羞的輕顫:“拓跋,你真要出征了嗎?”


    “嗯,天亮就走。”提到別離,拓跋燾果然低落了。


    “何時迴來?”這句,蕪歌是真心想問的。


    拓跋燾想了想,隻摟著她用力地摁在懷裏:“看戰況,朕是想速戰速決。”


    “走得這麽倉促,軍馬和裝備都置備齊全了嗎?”蕪歌微仰著頭,擔心地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擔憂眼前男子的生死,還是擔憂自己的前路。


    拓跋燾隻覺得心口像被莫名紮了一下,確然是心疼她眼眸裏的期盼。他低眸,吻了吻她的額,又吻了吻她的眼:“雲中淪陷,盛樂告急,軍貴神速,朕隻是率先頭部隊北上,鼓舞士氣,後頭的軍隊會源源不斷地補給,阿蕪不必憂心。”


    蕪歌的心稍稍安落。


    拓跋燾又做迴了討糖吃的孩子,帶著一絲疲憊,耍起賴來:“阿蕪,朕有些乏,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你陪朕歇會,嗯?”


    蕪歌頓時就心如擂鼓。雖然,早在去年臘月從狼人穀逃出來時,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她和她的家人都寄居在這個男子的國裏,她更是想謀這個男子的權勢,為複仇鋪路。


    要有所得,就必有所舍。她其實都打算好了,必要時豁出這身皮囊。即便是方才,她點頭迴應他的思慕,也並非沒做過這樣的心理建設。


    可真當麵對時,她還是無措。她羞紅了整張臉,幾度欲言又止的羞亂模樣,看得拓跋燾既歡喜又心癢。


    他不想勉強她,笑著揉了揉她柔順如瀑的青絲:“你想哪去了?朕知你們南方漢人有諸多禮數講究,朕不碰你。朕就想摟著你好好說說話,睡一覺。”


    這若換是從前,蕪歌肯定要痛罵他是登徒浪子的。但來了魏地這麽久,她似乎已經有些習慣了這個鮮卑男子的狂野和縱情。


    不等蕪歌點頭,拓跋燾已將她打橫了抱起。他故意帶著點委屈的語氣:“你我同居了這麽久,你還不曾去過朕的房間。今日帶你去瞧瞧。”


    蕪歌是個果敢的人,有了決斷,便是刀山火海也隻等閑處之。


    可進了皇帝在這別苑的房間,她就有些後悔和猶豫了。尤其是拓跋燾徑直抱她進了臥房,徑直摟著她倒在了床榻,劈頭蓋臉就是一陣狂亂的深吻。她能感覺到身上的睡裙淩亂了,那個男子灼熱的掌心貼上了她的腰,揉撫著她的肌膚。


    蕪歌錯覺自己的心跳都快將自身給吞沒了。腦海又莫名地迴放建康宮和狼人穀的種種,她好生懊惱,她隻想將那個男子和那張銀麵具統統從記憶和腦海中剜去。


    他們有不同戴天之仇。他負心負情,娶了別人,又納了那麽多妃子美人。他哪裏值得她守節忠貞?哪裏值得她當下的羞恥和紛雜?!


    蕪歌如是想,便迴應起唇舌間的纏綿來。她隻想重新開始,在她心裏,這場歡好,儼然成了她甩開過往,忘記那個人的重生儀式,哪怕她與身上的男子也隻是露水情緣,到不了天長地久,她想,用一個新人去覆蓋一個舊人,於她,怕是唯一可以釋懷的重生方式。


    “阿蕪。”身上的男子因為她的舉動,越發動情和狂亂。


    蕪歌強逼著自己完成這場重生禮。她微仰著天鵝般的頸,攀纏著身上的男子,迎合著口中灼熱絞纏的氣息。她甚至輕喚他的名字:“拓跋。”她要提醒自己,此刻,與她親密無間的男子再不是從前那個人。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剛落,耳畔就響起絲帛撕裂的聲音,是那個男子急不可耐地撕開阻撓,將她的心揉在掌中。


    “嗯。”她死死地咬唇,才能止住越來越急的喘息聲。她想叫停,但又強逼著自己承受。


    “阿蕪,我想親親你。”


    蕪歌不懂,這個男子為何每每都要這麽沒臉沒皮地問出口。她又想起客棧那迴,阿車也如是不依不饒地問她,她隻覺得心口一霎似被撕裂開,疼得她雙目都有些暈眩。可驀地,她才發現心口的不是疼痛,卻是那個男子的吻。


    她顧不得自己的聲音又多曖昧,隻推著那個男子的臉:“不要,拓跋。”


    “朕就想親親你,很疼吧?”他的聲音含糊在她的心口,他的舌極是疼惜地舔舐著那塊她自己早已看不見的傷痕。


    “對不起,阿蕪,朕不該跟你鬥氣,對不起。”拓跋燾的聲音甕在女子瑩潤的肌膚裏,滿心都是懺悔的疼惜。


    蕪歌不知為何眼角竟滲出淚來,順著額角一路滲進發絲裏。她還想推開他,隻力道卻是鬆了:“別這樣,拓跋,再給我些時日。”


    拓跋燾這才發覺身下的女子顫抖地厲害。他當真沒想今夜要將她如何。“別怕,阿蕪,朕今夜不會要你。”他寬慰她,卻也舍不得離開他期盼了這麽久想要得到的心。今夜,於他,何嚐不是一場儀式?


    他要在這個女子的心口下個定。如是想,他總算釋開那道粉紅的傷痕,可就在阿蕪鬆口氣時,他驀地含住她的心尖。


    “拓跋——”蕪歌驚惶地睜開眼,微微仰起頭,看向那個埋頭在自己心口的男子。房間裏,隻留著一盞青燈,周遭都籠罩在朦朦朧朧的微光裏。


    依蕪歌的視力,她是不可能看得清這個男子的側臉輪廓的。可是,她實在是太羞亂,隻覺得他的側臉漂浮在朦朧的燈光裏,像極了深夜暗湖裏的漁火,在她眼簾搖曳著,忽遠忽近。她甚至看到他在用舌尖勾勒著她心尖的輪廓,又看到他含著她的心近乎想要整個吞噬。


    “阿蕪,我要你的心,阿蕪……”他的輕喃很不真切地飄在她的耳際。


    因為這漁火般的忽遠忽近,蕪歌止住了掙紮,隻定定地盯著那模糊的俊逸輪廓……


    拓跋燾覺得這是一場醉心又折磨的儀式。他原本是想在她全身都烙下拓跋的印跡,可吻遍她的心房後,他不得不抽身平躺了迴去,否則他就無法兌現今夜的承諾了。


    他喘息著牽過她的手:“阿蕪,你幫幫朕。”


    蕪歌還迷失在方才的錯亂視覺裏。她偏頭看向身側的男子,他的側臉似乎是清晰了一些,又似乎是沒有變化。她又定睛看了看,對方才的話充耳未聞。直到掌心傳來灼熱的觸感,她驚地彈開手,卻被那個男子捂住。


    “阿蕪,自從你迴來,朕就沒有過了。不,從你離開平城,就幾乎沒有了。不,更早吧,從滑台認識你。阿蕪,都兩年了。”拓跋燾解嘲一笑,“朕餓得實在太久了。你幫幫朕,嗯?”


    蕪歌也不知是被這個無賴恬不知恥的無恥說辭給震驚了,還是依舊沒從之前的視覺混亂裏緩過神來,竟鬼使神差地任這無賴為所欲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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