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先大奶奶陸氏,是被你們大爺殺害的嗎?”


    萬福大吃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隻道:“怎麽可能?”


    簾後人輕聲開口:“如此說來,她是被太師府的人殺害的了。”


    此話一出,萬福猛地抬頭:“你怎麽知道太師府?”


    四周悄然無聲。


    萬福突然反應過來方才心思那絲異樣從何而來,他看向淡青色的竹簾,恨不得將簾後人看個清清楚楚,問:“你是誰?”


    這人上來就問陸氏的事,言談間又提及太師府。再想想萬全素日裏雖不像話,卻也不會好端端地輸掉幾千兩銀子。


    但若是被人引著去的就不一樣了。


    對方分明是有備而來,恐怕設這麽一出局,全是為了此刻。


    “你是故意引全兒去快活樓欠下巨債,你想對付柯家?”萬福咬牙,“你到底是誰?”


    竹簾後,陸瞳垂眸看著眼前茶盞,諷刺地笑了笑。


    萬福是柯承興最信任的小廝,聽萬嬤嬤同銀箏說,秦氏進門前,柯家曾換過一批下人,尤其是陸柔和柯承興院子裏的。


    萬福是唯一留下來的那位。


    這位小廝年紀不小,除了忠心外,口風還很緊。或許正因如此,柯承興才會在陸柔死後仍將他留在身邊。


    陸瞳慢慢地開口:“萬老爺,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令郎如今的安危係在伱一人身上。”她聲音似含蠱惑,“你隻需迴答問題,三千兩的欠契就能作廢。你若不迴答……”她歎息一聲,“萬老爺不妨低頭,看看桌屜裏是什麽。”


    萬福下意識低頭,黑漆彭牙四方桌,有扁扁的桌屜。他抽出一看,裏頭躺著一方雪白絹帕。萬福打開絹帕,隨即“啊呀”叫了一聲,險些從椅子上滾落下來。


    那方雪白的絹帕上,竟然躺著一隻血淋淋的斷指!


    “全兒!”


    萬福喉間逸出一絲悲鳴,眼淚頓時似斷珠滾落,捧著那截斷指痛哭起來。


    正當他哭得悲憤難抑時,聽得簾中人的聲音傳來:“萬老爺先別哭,不妨再仔細瞧瞧。”


    萬福倏然一滯,再凝神去看,忽然一喜,喊道:“不對……全兒小指上有顆黑痣,這手指上沒有,這不是全兒的小指!”


    簾後人笑著開口:“萬老爺愛子之心,令人感動。先前不過是與萬老爺開個小玩笑罷了。這斷指,是快活樓另一位欠了賭債的公子所抵。”


    “萬老爺恐怕還不知快活樓的規矩,欠債一百兩,則斷一指。令郎欠下三千兩,削去手指腳趾,也還餘一千兩未還。”


    “如今我與萬老爺在此商議,我的人還守著萬少爺,倘若咱們沒能談攏,一炷香後,我的人沒見我迴去,便也隻能照快活樓的規矩辦事了。”


    簾後人問:“其實我也很好奇,不知萬老爺究竟是忠心柯大老爺多一點,還是更心疼兒子多一分?”


    萬福麵色灰敗。


    倘若先前他還有一絲猶豫,想著與這人周旋,說些胡話來敷衍對方,眼下真是一點對峙之心也無了。那截斷指摧毀了他所有防線,令他瞬間潰不成軍。


    倘若萬全真被剁了手指腳趾,可就真成了個廢人了!


    他頹然看向簾後:“小姐究竟想知道什麽?”


    屋子裏寂然一刻。


    須臾,簾中人聲音再次響起:“我要你告訴我,柯大奶奶陸氏究竟是怎麽死的。”


    萬福聞言,心中一震,目光閃爍幾下,才斟酌著語氣道:“大奶奶生了病……”


    “我看萬老爺不想與我談了。”簾後人斷然起身,就要離開。


    “等等!”萬福忙叫住她,咬了咬牙,才道:“其實小的也不知道。當時……當時小的沒進去。”


    簾後人動作頓了頓,重新坐了下來。


    萬福鬆了口氣,複又歎道:“那已經是大前年的事了。”


    永昌三十七年,新年不久,驚蟄後,萬福隨柯承興去鋪子上送年禮。


    柯家行商,原先在盛京也算頗有名氣,隻是後來柯老爺去世後,府中瓷窯生意便一落千丈。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不如以往,但也還能撐得過去。


    每年新年過後,商行都有春宴,宴請各家大商戶。


    柯承興也要去應酬。


    應酬的酒樓就在城南豐樂樓,柯承興酒量不好,席間有些醺醺,吃醉了便打發萬福迴去叫陸氏煮點醒酒的烏梅桂花湯來。


    萬福勸了幾次,沒勸動,隻得迴了柯家。


    陸氏聽聞,倒是好脾氣地應了。大晚上的,急急忙忙煮了醒酒湯,又乘馬車去了豐樂樓接人。豐樂樓的人說柯承興吃得爛醉,先在樓上的暖閣裏宿著。陸氏就帶著丫鬟上了樓。


    因萬福是小廝,不便跟上去,遂將提前準備好的春禮先送給商行裏的人。待周全了禮儀散席,估摸著柯承興也該酒醒了,就去了樓上的暖閣。


    樓上暖閣裏沒人,萬福找到了柯承興,柯承興醉得爛泥般,四周卻不見陸氏的影子。


    萬福當時就有些著慌,四麵去找,結果在最靠近盡頭的一間暖閣裏找到了陸氏。


    萬福迴憶起那一日的畫麵,聲音不覺抖了抖:“當時……當時大奶奶渾身是傷,額上還在流血。她的大丫鬟丹桂就在地上,已經沒氣了。”


    他嚇得就要大叫,那裏頭卻踉蹌走出個人來,是個衣著富貴的公子,神色恍惚不定,隻笑嘻嘻瞥他一眼。他有心想要追上去,不知為何卻有些害怕,一麵又聽榻上的陸氏傳來氣遊若絲的喊聲,便暫且拋了那頭先去管陸氏。


    再沒多一會兒,柯承興也醒了。萬福心知出了大事,不敢耽誤,忙將此事告知柯承興。柯承興聽聞此事後勃然大怒,就要去找豐樂樓掌櫃尋始作俑者。萬福要看著陸氏,沒敢跟上。


    屋子裏靜得很,簾後人平靜問:“然後呢?”


    萬福吞了口唾沫:“大爺尋了掌櫃的,不多時又迴來,神情很古怪,沒說什麽,隻讓我趕緊將夫人帶迴去。”


    他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麽,也不敢多問,便將陸氏帶迴柯家。然而陸氏迴家時衣衫不整、傷痕累累的模樣,難免惹人懷疑。府中便有人悄聲議論。


    再然後,那些議論的丫鬟小廝,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發賣了。


    府中上下明令禁止再提此事,萬福也不敢多說。


    “陸氏如何?”簾後人問。


    萬福道:“大奶奶……大奶奶總是鬧。”


    陸氏當日那般情態,任誰都會猜度幾分。一開始瞧她被送迴來時奄奄一息的模樣,眾人還猜測她是活不成了。沒想到過了些日子,竟慢慢地好了起來。


    但好起來的陸氏,開始頻繁地和柯承興吵架。


    她吵架時聲音很大,甚至稱得上歇斯底裏,口口聲聲說太師公子玷汙了她。外頭漸有風言風語傳出,為了免招麻煩,柯老夫人就令人對外宣稱,是陸柔不守婦道,勾引太師府公子不成倒打一耙。


    “我們這樣的人家,如何敢與太師府對著幹?要是被太師府知道大奶奶在外亂說,整個柯家都要跟著遭殃。”萬福下意識地為柯承興辯解。


    簾後人聲音淡淡:“不隻是這樣吧。柯大爺是個男人,為了避禍卻主動將綠帽往身上攬,看來是要命不要臉。”


    萬福噎了一噎,一時沒迴答。


    簾後人繼續問:“然後呢?為了以免招惹口舌,柯大爺殺了陸氏以絕後患?”


    “不是的!”萬福忙道:“不是這樣。”


    “本來大爺隻將大奶奶關在家裏,不讓她出門,對外稱說大奶奶突染瘋疾。可是後來……後來……”他有些遲疑。


    “後來怎樣?”


    萬福踟躕許久,終是開口:“後來又過了幾個月,查出大奶奶有了身孕。”


    “砰”的一聲。


    茶盞傾倒在桌上,滾熱茶水翻了一地,打濕女子霜白的袖口。


    陸瞳緩緩抬眸:“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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