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留禪孤獨地在一處無盡、無知的空間中飄蕩著,四周暖活得緊,極易催人入眠。他顫抖著自己疲憊不堪的眼皮,強撐著不讓它合上,強撐著不在這溫柔鄉睡去。


    他心願未了,他不舍得走。


    “留禪,你看你,摔跤了吧,叫你不要亂跑,快起來!”


    一道如夢如幻的身影在布留禪眼前浮現,那人將她青蔥的玉手,緩緩伸向布留禪。


    布留禪望著她,淡淡地笑了起來,搖搖頭,任由身體繼續下沉,他知道的,這一切隻不過是泡影,是假的,是上天對世人最後的嘲弄。


    可是,那隻手,卻向前一探,緊緊地握住了布留禪還未沉下的手。


    在這一瞬,四周的空間與時間在布留禪耳際飛逝,那不斷交錯、壓縮的光影,讓布留禪不由得眯起雙眼。


    一團巴掌大小的風渦降落在流土之上,在風的力量注入流土之際,便以其微弱的力量改變流土的轉向,使其隨著風的旋轉而旋轉,逐漸在流土上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漩渦。而被困於流土之中的布留禪也因此擺脫了流土的束縛,大半個身子在漩渦中心露出來。


    “爆!”


    隨著陳軒午一聲喝令,一縷細小的火焰在他腳下炸開,巨大的反衝力將陳軒午推向空中,而布留禪也被陳軒午一把拉了起來。


    陳軒午身側交錯飛舞著數十道細小火焰,每當二人即將下落之際,便會有一道火焰飄向陳軒午腳下,再度炸開,通過爆炸產生的反衝力將二人再度推向空中,憑借這些細小火焰的推動力,二人堪堪逃離天臨獸魂決的囹圄之困。


    “師父呢!你這混蛋,管我作甚!快去救師父啊!”一路上,有氣無力的布留禪趴在陳軒午的背上,重複地吼著這麽一句話。


    “你再嚷嚷,信不信我現在就將你丟下去。”


    布留禪正欲再喊,可抬頭之際卻發現塗佛與江小蠻都靜靜地走進他的眼簾,他剛到嘴邊的話語也咽了下去。


    “差點忘了,你這小子,別的不行,就數兩條腿最厲害。”布留禪咧起嘴角,哈哈大笑起來。


    而與此同時,在離這處修羅場數百裏遠的一條羊腸小道旁,兩個趕路人停住了她們的前進的腳步。


    “為何突然停下了,趙婧葦?”拓跋舞望著趙婧葦那緊皺的眉頭,開口問道。


    趙婧葦將昏厥過去的南九嶽輕放在地上,托腮沉思道,“我總是覺得,這伏甲地龍王的出現實在太過蹊蹺,而且區區一隻幼獸,怎麽可能會擁有這般讓人心悸的力量!”


    聽罷此言,拓跋舞也陷入了沉思,這伏甲地龍王的實力遠遠超出它的想象,而且那成千上萬突然出現的伏甲地龍也是讓人摸不著腦袋。


    “對了,我曾在師尊的桌上看過一本先輩所留的奇書,上麵記載了這位先輩一生所見之奇事。其中似乎有一種對異獸渡天劫的記載,便與這伏甲地龍王的出現似有關聯。”


    趙婧葦在拓跋舞的好奇的注視下,娓娓道來。


    “這位先輩曾在遊曆北地之時,親眼目睹一條大蛇渡天劫,而這條大蛇雖然實力強勁,但最後還是扛不過天劫,而在先輩也認為這大蛇會被最後一道天雷轟得灰飛煙滅之際,異象陡生,這大蛇竟將自身肉體徹底毀去,而這最後一道天雷居然因此而沒有降下!”


    “原本那位先輩正想離去,可他卻發現那條大蛇的魂魄竟然沒有隨著自身肉體毀去而消隕,隻是碎裂成千段萬段,每一份大蛇的魂魄都化作了一條小蛇,湧進周圍的深林裏。”


    “先輩自歎若不是當年其修為遠遠不夠,定會對此事一探究竟。而這事因為實在太過蹊蹺,而且在以往的古書裏也沒有對此有所記載,因此這事也不了了之,隻是成為了一個怪談。”


    拓跋舞盯著趙婧葦的眼睛,帶著質疑的口氣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之前所戮的伏甲地龍,實際是一頭渡劫失敗的伏甲地龍的破碎魂魄!那這頭所謂的伏甲地龍王難不成是那魂魄的核心!”


    趙婧葦對拓跋舞的分析不置可否,繼續說道,“最糟糕的是,那伏甲地龍王之前吞噬獸群的舉動似乎是想重新融合之前碎裂的魂魄。如今的它,極有可能恢複了那至少千年的道行!”


    “如果真是如此,那小蠻姐姐,還有南九嶽的那兩個師兄極有可能。。。”


    “可能什麽。”


    一聲虛弱的質問從拓跋舞和趙婧葦身後響起,讓趙婧葦二人吃了一驚。


    “你什麽時候醒的?”


    “我問你們,可能什麽!可能什麽!”不知何時醒來的南九嶽瞪大著猩紅的雙眼,怒視著趙婧葦和拓跋舞二人,大吼道。


    “他們可能會死。”拓跋舞沉靜地看著瘋狂的南九嶽,一字一句無情地砸在南九嶽柔軟的心頭。


    “哈!哈哈!哈哈哈!騙人的,都是假的,我不會信的!”


    南九嶽大笑著,淚花在眼眶裏打滾,渾身上下顫抖不已。他驟然拔出七海,劍尖直指趙婧葦和拓跋舞二人,大吼道,“都是你們,都是因為你們兩個,師父才會留下來,師兄他們才會迴去!都是你們,都是你們,我和你們拚了!”


    拓跋舞冷哼一聲,一腳踹在南九嶽破綻百出的小腹,將他狠狠踹飛出去。


    “若不是看在你師父師兄的份上,剛才招唿你的,可就是我的獄魂了!”


    南九嶽痛苦地蜷縮在地麵上,整個背部弓得像隻大蝦,可他的手裏,依舊緊緊攥著七海。


    鑽心的疼痛漸漸淡去,南九嶽仰躺在泥濘的地上。那一腳,踹碎了南九嶽的憤怒,踹碎了南九嶽的單純,踹碎了南九嶽的希望。南九嶽迷失了自己的理智,他呆呆地看著天際,眼眶內的瞳孔失去了焦點,失去了靈性。


    這茫茫的天際,開始扭曲,開始模糊,幻化成南九嶽深處的記憶。


    “師兄,你們整天這麽辛苦地修煉到底圖什麽啊!難道真的想去求那什麽雲裏霧裏的大道嗎?”


    “求個屁的道,沒有一身本事,將來怎麽行走天下,如何找得個仙子雙宿雙飛!”布留禪哼哼道。


    “喏,二師兄,你好低俗啊。”南九嶽鄙夷道,隨即扭頭問向陳軒午,“大師兄,那你呢?”


    “我隻想保護。”頓了頓,陳軒午輕笑一聲,接著說道,“嗬,保護我想保護的一切。”


    “你這臭小子,說了多少次了,別叫我二師兄!”布留禪突然一拳砸在南九嶽的腦袋上,憤憤道。


    陳軒午對布留禪的幼稚行為無奈地搖了搖頭,饒有興趣地望向南九嶽,問道,“那你呢,九嶽又是為何要修道。”


    南九嶽愣了愣,笑道,“以後我就抱緊師父和師兄的大腿了,修個甚麽的道。”


    南九嶽笑著,他的笑聲越來越遠,他的臉龐越來越模糊,最終一切都停滯在在自己的瞳孔裏。


    仰躺著的南九嶽緊握著手中的七海,緩緩地站起身來,泥土混著雜草,沾滿了他的衣服,顯得落魄至極,唯一不變色的,隻剩下他的眼睛,和他握劍的手。


    “師父,師兄,我明白了。”南九嶽望向北方,喃喃道。


    言罷,他提著七海,朝前走去,身後,是那宏偉的定武關。


    “南九嶽!你這是去送死!你就這麽辜負你師父和你師兄的意誌嗎!”


    趙婧葦對著南九嶽的背影,大罵道,在她看來,南九嶽隻有一時衝動,空有一腔熱血,根本忘記了自己本身的實力到底有多微末。


    可南九嶽並沒有理會趙婧葦的勸阻,依舊一步一步,往前走著。


    “南九嶽!你不是怕死嗎!你會死在路上的!你會死在那些野獸的口裏的!你甚至見不到你的師父和師兄們,就會死的!”


    南九嶽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怕死?我當然怕,我怕他們都死了。”


    “師父,師兄,你們千萬別死啊,不然,以後我可抱不了你們的大腿了。”


    南九嶽跑起來,一直朝前跑著。他不會遁術,隻能靠兩條腿,他的腳下,濺起春泥朵朵。


    “不用追了,趙婧葦,你以為他會跟你迴來?”拓跋舞製止住了正想抓南九嶽迴來的趙婧葦,說道,“他走不出去的,依他的性子,不用多久便會灰溜溜地腆著臉跑迴來。”


    趙婧葦神色複雜地望著南九嶽離去的方向,歎了口氣。


    不多時,數道流光自天上而來,穩穩地落在拓跋舞和趙婧葦二人身前。


    那些流光正是幾把流光溢彩的飛劍,錚錚劍鳴,響徹天際。而從那些飛劍上跳下約莫十數人,為首之人是一名須眉皆白卻又精神抖擻的老者。


    “婧葦!可算找著你了,陛下為了你的事,都已經焦頭爛額了。”老者提了提袖子,神色卻再度凝重起來,“婧葦,是何人,竟膽敢把你傷成這般!”。


    “婧葦見過二師叔。”趙婧葦拱手道,“二師叔,婧葦此番遇襲,一言難盡。此次能脫險,全憑江姐姐與她的二位弟子與一頭擁有千年道行的伏甲地龍纏鬥,為我等斷後!如今他們生死未知,還望二師叔速去救援!”


    “什麽!伏甲地龍?”聽罷趙婧葦此言,老者大吃一驚,沉吟了一會兒,他才吩咐道,“修言、修出、修必、修行,你四人護送拓跋居次與你們師妹迴定武關,其餘人與我去一探究竟!”


    “且慢,本居次要與你等一同前去!”


    “拓跋舞,此番你弄出這麽大的幺蛾子,你還要作甚!”趙婧葦怒視著拓跋舞,喝道。


    “你們的公主殿下身受重傷,你們還不速速送她迴定武關,萬一傷重而亡了,可怪不得本居次!”拓跋舞雙手環抱,戲謔道。


    “你!呃啊!”趙婧葦剛想指責拓跋舞,卻痛唿一聲,昏厥過去,怕是之前的傷再度發作。


    “喏,小老兒,你看你們的公主殿下昏迷不醒,如今便隻有我知道伏甲地龍王所在,若你們還想就他們,便跟我走吧。”


    “你們可得跟上了!”


    拓跋舞嗤笑一聲,心念一動,一道紅色流光自其胸前湧出,化作一隻巨鷹,拓跋舞躍上鷹背,望北飛去。


    “事不宜遲,你四人迅速護送婧葦入關。至於那蠻族居次,跟著便跟著吧。”老者惦記著趙婧葦的傷勢,不欲與拓跋舞過多糾纏,隻能由得她胡鬧。


    老者與其身後之人,禦起飛劍,兵分兩路,一路緊跟著拓跋舞的巨鷹,望北而去,一路護送著趙婧葦,往定武關而去。


    半個時辰過後,一名太虛宮弟子匆匆忙忙地飛向老者,喊道,“師父!那蠻族居次不見了!”


    “什麽!那蠻族丫頭跑哪兒去了!”


    而老者口中的蠻族丫頭,此時正駕著巨鷹往另一個方向飛去,拓跋舞不屑地自語,“老東西,跟本居次鬥,還差得遠了!”


    拓跋舞眼神熾熱地望著遠處,喃喃道,“原來隻是一隻殘魂碎魄,哼,豈不知我的獄魂以獄囚魂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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