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


    【西之亞斯藍帝國·深淵迴廊】


    漆黑的夜空裏閃爍著密集的星辰,仿佛黑色絲綢上撒滿了鑽石。


    深秋的風充滿寒意,將雲頂吹得又高又薄。


    萬千繁星匯聚成潔白柔光,把深淵迴廊籠罩在一片迷幻閃爍的氣息裏。


    這片年代悠久的遠古森林裏,此刻萬籟俱寂,偶爾有“唰唰”短促而迅疾的破空聲響起,有時候很遙遠,但有時又近得似乎觸手可及,像是貼著耳際輕輕地劃過。


    短促的破空聲來源於黑暗視野裏那些交錯閃爍的金色光影,像是前方巨大茂密的荊棘叢林不斷迸發著嗶剝作響的電流。


    那是一群潛伏在黑暗裏,時刻伺機而動的【電狐】。


    鹿覺像一頭年輕而矯健的黑色獵豹一樣蹲在離灌木叢不遠處的草地上,他的五根手指輕輕地放在濕潤的泥土之上,小心翼翼的,仿佛男人撫摸年輕女子的肌膚一般溫柔而多情。柔軟的草葉在他修長而白皙的手指下發出簌簌聲響。他的指尖彌漫出一股寒氣,草葉在這股寒氣之下迅速凝結起很多濕潤的夜露。


    他低垂著眼簾,濃密而柔軟的睫毛覆蓋著他藍色海洋般的瞳孔,他的嘴角因為緊張而輕輕地向下抿起,眉頭也微微皺出更高的輪廓,眉弓隆起,銳利如劍。前方視野裏,無數短促的金色閃電,在黏稠的黑暗裏一閃即逝。他平息著自己緊張的心跳,調整著唿吸,等到他的身體不再顫動,仿佛和寧靜的夜色融為一體之時,他突然抬起眼睛,修長而有力的五根手指上隨之纏繞起幾股乳白色的霧氣,霧氣纏繞著他的手指,仿佛柔軟的白色絲綢在水中盈盈翻動,然後,霧氣迅速凝固成鋒利的冰棱,飛快地沿著他的手指鑽進泥土裏,猶如細小的白色閃電劈進大地。


    “嗡——”


    一聲巨大的尖銳弦音撕破夜晚森林的靜謐,像是黑色錦緞被刀鋒割出一個缺口,地麵上迅速旋轉擴大出一個銀色發亮的【陣】,無數寒霜卷動著氣浪,從地麵上翻湧著上躥,把鹿覺漆黑的長袍吹得獵獵作響。而下一個瞬間,空氣裏密集的嘯叫突然消失了,一切都像是被淹沒進了深海裏,千萬種聲響都在瞬間被吞噬,甚至連樹木被風吹動搖曳的動作,都緩慢了起來,像是海底緩慢浮動的水草……尖銳的荊棘灌木中間,無數金黃色的電狐,全部顯現出了它們真實的形態:剛剛那些快若閃電的金色光影,此刻在超高倍緩速狀態之下,仿佛懸停在空氣裏,滑翔般地在灌木叢間慢悠悠地飄然穿梭……它們圓潤的琥珀色眼睛、順滑的白色柔軟皮毛、小而鋒利的尖爪、一尺來長的毛茸茸的蓬鬆尾巴,以及它們周身劈啪作響的金色閃電,那些閃電凝固在空氣裏,包裹著它們小小的身軀,像是金色的透明琥珀……


    “開始吞噬吧……”鹿覺身後的黑暗裏,傳來一個充滿磁性的低沉男聲。


    鹿覺點點頭,定了定神之後站起身來,弓起後背,渾身的金黃色刻紋突然放射出劇烈的光芒,把他剪裁極其合身的黑色綢緞長袍,照得朦朧透明,隱約能夠透見黑袍裏麵,肌肉健碩的身軀,他的肌膚在魂力的照耀下發亮閃爍,魂路在他全身上下溫柔纏繞,將他雕刻得像是一個精美英俊的鏤空瓷像。


    空氣裏一聲爆炸,一團混合著光影的銀白色霧氣像是一個人形鬼魅般從鹿覺寬闊而結實的後背掙紮而出,然後一瞬間分裂成無數股細小的銀白色氣流,朝每一個電狐席卷而去,像是海蜇般緊緊地卷裹住它們……


    鹿覺年輕而英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然而,他微笑的嘴角卻像是突然品嚐到了一絲致命的毒藥,他的牙齒突然咬緊,一股觸電般的麻痹痛感從他腳下的地麵穿刺而上,像是尖刀挑開了他的腳底。鹿覺低下頭,才發現腳下的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有很多處斷裂開來,殘缺不全。緊接著,那些速度被放慢、仿佛在水中浮遊般的電狐開始掙紮,一隻,兩隻……一連串的“劈啪”電流聲在黑暗裏炸響,幾個眨眼的瞬間,數百隻黑暗裏潛伏的電狐掙脫開白色氣流的包裹,周身金色的閃電開始重新閃爍竄動,它們恢複了視覺幾乎難以捕捉的速度,朝著已經僵硬而不能動彈的鹿覺瘋狂地衝刺過來。


    他眼前最後殘留的景象,就是朝自己蜂擁而來的金色閃電。隨後,骨髓裏爆炸而出的尖銳刺痛,瞬間撕碎了鹿覺的所有感知。


    鹿覺恢複知覺的時候,已經接近黎明破曉了。


    草地上是經過一晚凝結的露水,鹿覺躺在地上,發現此刻自己的黑色長袍已經被冰冷的露水浸泡濕透,在深秋破曉前的晨風裏透著刺骨的寒冷。身體各個部位的知覺,也在這鋒利的寒冷裏漸漸恢複過來。


    鹿覺掙紮著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披著一件黑色鬥篷,鬥篷由漆黑的柔軟羽毛和銀色璀璨絲線交錯編織而成。鹿覺知道,這是漆拉的外衣。


    漆拉坐在他身邊的一塊潤澤的石頭上,此刻他微微抬起頭,目光投向遙遠的夜空。


    天空是濃鬱的墨藍色,被樹冠籠罩的地平線正逐漸被弱不可辨的光線暈染開來,很快,紅熱的朝陽就將一點一點撕破寂靜的黑夜,驅散著這片巨大的寒冷。因此,此刻依然殘留在天幕上的零碎的星光,就顯得那麽脆弱而讓人心疼,它們閃爍著,映落在漆拉美豔的雙瞳裏,漆拉的睫毛帶著一點點露水,像是眼淚,襯托著他嘴角那隱隱的微笑,讓他顯出一種仿佛神祇般的美。


    在鹿覺心裏,漆拉一直都是神一樣的存在,他從來就不覺得漆拉像是活在人間的凡人,他好像從來不曾因為什麽事情而喜悅,也從未因為什麽事情而哀傷。他像是天空上你永遠走不近的一座海市蜃樓。


    對,海市蜃樓。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鹿覺就是這麽覺得的。十二歲的鹿覺,衣衫襤褸,在饑餓和疲憊的交錯吞噬下,他終於倒在了沙漠裏,在他掙紮於死亡邊緣的時候,漆拉出現了。鹿覺看著自己麵前一塵不染俊美飄逸的這個男人,他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死了,此刻,是天神來牽引自己,去往再也沒有哀傷的天堂。那時的漆拉,和現在看起來,沒有太多的區別,依然是驚為天人的容貌,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仿佛是一個年輕的貴族,又仿佛是一個年老的隱者,他站在自己麵前,就像一座瑰麗的海市蜃樓。


    漆拉蹲下身子,撫摸著年幼鹿覺幹燥龜裂的臉龐。他把鹿覺抱在懷裏,沒有起身,也沒有離去。他低垂著那雙嫵媚的眸子,睫毛深處湧動著漆黑的光澤。鹿覺聞到漆拉領口傳來的鋒利香味,如同茂密森林中懸掛著的漿果,散發著誘人的氣息。鹿覺隱約覺得周圍開始發出金色的光芒,光芒旋轉著,地麵的沙礫仿佛失去重力般朝著天空飄浮而去,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下一個瞬間,他看見這些密密麻麻的沙礫突然恢複重力,朝著地麵跌落——然而,這些沙礫突然墜落在寧靜的水麵之上,萬千漣漪突然綻放在碧綠的湖麵,漆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齊腰深的湖裏,他抱著自己,將自己輕輕地放在湖麵之上。渾身幹燥龜裂的皮膚,瞬間被清涼溫潤的湖水包裹,鹿覺沉下頭,張開口,甘甜如清泉般的液體,流進他的喉嚨。


    從那以後,鹿覺就成為了漆拉的使徒。跟隨著漆拉出生入死——其實根本談不上危險,任何窮兇極惡之地,在漆拉麵前,都仿佛沒有任何威脅。鹿覺跟隨漆拉到過極北之地的冰凍荒原,那裏除了寒冰,沒有任何動物植物的存在,他在萬年寒冰之下尋找並開鑿出一汪不凍之泉,漆拉和他一起浸泡沐浴其中,鹿覺看著對麵漆拉白皙飽滿的胸膛之上,靈魂迴路密集地持續分裂增生;他也在漆拉的保護之下,在風源因德帝國的邊境處,將幾隻遠古時期的巨大魂獸斬殺在刀刃之下;漆拉帶他到過南方地源埃爾斯帝國的一個地下溶洞深處,裏麵有一口閃爍著幽綠色光芒的泉眼,泉水中漂浮著極其稀有的綠母浮萍,漆拉將這些浮萍捕捉打撈起來,揉碎了,塗抹在鹿覺赤裸的胸膛之上,鹿覺看著那些綠色的浮萍變成閃爍的碎片,綠瑩瑩地鑽進他的皮膚,他的肌肉,融化在他的身體裏。在那之後,他身體的愈合能力和抗毒性能力提高了好幾個等級。


    他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成長為格蘭爾特魂術界公認最具天賦、前途無量的使徒。和漆拉相伴的這些漫長歲月,就像是一個迴眸的短短瞬間。他已經記不起自己孩童時的樣子了,但漆拉依然是眼前這般,俊美淡然,好像時間從來不曾向他靠近。但鹿覺已經是一個挺拔健碩的成年男子了,他英挺深邃的麵容上再也找不到一點點孩童的痕跡。


    鹿覺掙紮著坐起來,周圍一個巨大的金色光陣緩慢旋轉著,在這個陣的範圍內,數百隻純白皮毛的電狐懸浮在空中,它們看起來像是凝固在一個時間失去流動的結界裏,甚至包括空氣裏飄浮的塵埃和樹葉,都像是宇宙裏懸停的星河一樣,一動不動。巨大的陣散發出來的金黃光芒,把漆拉籠罩得像一個神。


    鹿覺翻身從地上站起來,把自己身上鑲嵌著鳳凰羽毛的黑色長袍取下來,輕輕地披到漆拉身上,然後恭敬地低著頭,垂手靜立在漆拉麵前。


    “剛剛電狐差點兒把你的魂魄撕碎,你知道嗎?”漆拉的聲音平靜而溫柔,卻仿佛浸泡著冰冷的露水,讓人覺得離他很近,卻又很遠。他的唇角輕輕上揚,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微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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