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無息間,一個個零件被拚湊為一體,漸漸顯露出所要拚湊部位的輪廓。


    陳澤已經知道,這是機械飛龍體內的某個部位,體積很小,但空間結構極為精致。他需要在腦海裏模擬出這種結構,然後才能在合適的節點,選擇合適的零件插入。這花費了他很多精力。


    陳澤的額頭沁出細密汗珠,他睜大眼睛,完全沉浸在了’造物’之中。


    所有的零件加起來共有一千多,陳澤每將一個單獨的零件嵌合入已經拚好的雛形裏,都要花費一分鍾的時間。


    當然,他沒準備組裝完整的’機械飛龍’,意識到零件繁複程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組裝完整的機械飛龍’,根本不可能完成。


    所以他的策略是,組裝一個隻有一百多零件的機械部位,將這一部位盡可能組裝到完美的程度。


    事實上,很多提前知道試題的試煉者,都采取了這種策略。因為最後評定完成度,並不是看零件數量,而是看組裝的質量。陳澤誤打誤撞,算是蒙對了道路。


    隨著雛形越來越完善,零件嵌合時的火花和阻力也更加強大,組裝的過程漸趨困境。


    但陳澤對此毫無所覺。做一件事情,就必須全力以赴。他已經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其中。


    一個小時過去了,他才堪堪利用了五十多塊零件,而所要組裝部位的雛形,也完成了約二分之一。


    全息投影中,八條瑩白色’意識線’分列兩端,每四條合為一股,一股固定住已經拚湊好的雛形的空間坐標,另外一股牽引著一顆螺栓,緩緩靠近。


    陳澤的眼神越來越亮。


    …………


    “五十年來,這是第七次出’機械零件組裝’試題了吧?博學派的這群靈魂大師,難道收了機械學會的賄賂?”


    菱湖頂樓,圓桌旁,紫唇女子調笑道。


    她並不擔心博學派會反駁自己,因為這幫怪人從來不參加聯席會議。問題是機械學會的這些侏儒和地精。


    果不其然,一位灰皮地精站起身來,言辭激烈地迴道:“薩曼女士,請您務必尊重我們的品格和德行,每一個忠實於先祖的地精……”


    灰皮地精‘斯皮魯’突然停頓,他抬頭一看,發現自己的人類弟子’吳心’滿臉無奈,他連忙對自己的話打了個補丁:


    “和尊重機械技術的學會成員,都絕不會采取這樣的卑劣手段……”


    地精的脾氣總是一點火就爆炸,尤其是機械學會的地精。薩曼舔了舔嘴唇,心裏想道。妥瑞斯特的那些地精財閥就不會這樣,他們總是笑眯眯的,然後從所有人手裏掠取一筆又一筆金錢。


    斯皮魯說了有小五分鍾,才喘了口氣,他正想繼續據理力爭,結果一雙手把他拉迴到座椅上。


    斯皮魯疑惑地看著弟子,不懂為什麽他要打斷自己。


    吳心對地精老師眨眨眼,轉頭對薩曼問道:“這次八個試煉點,是同步開始測試的嗎?”


    薩曼皺了皺眉,抱怨道:“是啊,因為真銀展覽的原因,我們特地將伊澤郡的試煉名額削減了一半,以減輕各方麵負荷。沒想到還是有這麽多外郡人’強行’跑過來。”


    “那麽,這次的題目也是完全一樣?”


    吳心若有所指地問道。


    薩曼點點頭,迴答道:“對啊,有什麽問題嗎?”


    吳心笑了笑,沒有迴答。


    “有病。”薩曼撇嘴道。


    綠龍’布’還在專心致誌地觀賞零件組裝,八百個投影同時運作之下,在桌麵上形成一片迷蒙的光影。


    “在投影裏利用光線布置出誘導性的法陣,讓每個試煉者順應自己的’靈魂特性’,選擇合適的組裝部位,這種測試方法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


    綠龍看見投影裏,有人在組裝尾巴,有人在組裝翅膀,還有人在專心致誌組裝飛龍的能量閥門,不禁讚歎道。


    每個修煉者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靈魂特性,這種特性在投影法陣的’誘導’下,會使得修煉者傾向於選擇自己最合適的部位開始組裝。


    而考官則可以根據組裝部位的不同,判斷試煉者的靈魂特性。


    這種方法的構思之精巧,簡直聞所未聞。


    “五十年前就有了,綠龍,你常年住在森林裏,所以才一無所知。”


    薩曼取笑道。


    綠龍’布’也不在意,憨笑兩聲,繼續道:“王家這三兄弟都快組裝好了。”


    全息投影裏,青色細眉的老大王隨正在組裝一對翅膀,基本完成,隻剩尖端的鐵刺還沒有安裝好。


    “飛龍翅膀?和他的’風係’特性倒是很搭配。”綠龍點頭道。


    火紅粗眉的王離露出得意笑容,他正在組裝整條飛龍,外殼已經搭好。但在這條’飛龍’之外,卻有上千個零件依然散亂在外,沒有被納入到外殼裏麵。


    “表麵上看,是組成了足以活動的完整飛龍,但重要的能量、攻守組件全部被排除在外,說明此子特性散亂,比老大差得遠了。”


    綠龍搖搖頭,繼續看第三個。


    藍紫色劍眉的王震目光凝重,竭力操縱著眼前的脊椎,將一塊塊’龍骨’堆疊而起,脊椎越長,難度就越成倍提升。


    綠龍凝目片刻,用慎重的語氣說道:


    “脊椎是龍身支柱,對雷係巨龍尤其重要,可以用來凝聚雷霆、淬煉體魄。王家第三子,果真不凡。”


    老麥魯嘿嘿一笑,道:“豈止是不凡……順便說一句,’海王’殿下已經接見過他了,諸位就不要動什麽心思了。”


    “海王”兩個字剛說出,圓桌旁的眾人都臉色一肅。即使是身經百戰的路潯,眼裏也閃過一絲忌憚。


    老麥魯見眾人不說話,得意地捋了捋胡須,又指著投影笑道:“路少將,您推薦的這位,在組裝些什麽?”


    投影裏,陳澤正在對著一小團機械部位苦思冥想,不時將又一塊零件插入縫隙,進展緩慢。這團機械部位隻有一隻手大小,表麵黯淡無光,露出的零件也一團亂麻,仿佛隨便塞進去的一般。


    路潯懶得理他,倒是綠龍’布’觀察片刻來了興致,關注著陳澤的一舉一動。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離結束時間,隻剩下最後一小時。


    陳澤咬著牙關,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不間斷地凝聚’意識線’,幾乎已經耗費掉他所有的精力,現在的他,完全是靠殘餘意誌來支撐。


    他死死盯住眼前的機械部位雛形,金屬部件的複雜組合,產生了一種簡潔的美感,這對他有著強烈的吸引。


    全息投影中,黃銅發條被一點點纏入縫隙,固定,收緊——


    “砰!”


    拳頭大小的火花閃爍,發條又被彈射到原來的位置。


    “該死!”陳澤心道,但他毫不氣餒,十二條凝聚為兩股,一端搭著組裝部位,一端連接發條,再次嚐試。


    在組裝的過程裏,他的意識線越發凝練,而且極限數量也從十條增加到十二條,距離【靈魂寶錘】的第二階段越來越近。


    “滋滋。”


    陳澤耳旁傳來細微聲響,發條輕顫著被安裝進機械,又是一團火花後,發條被穩穩地固定住。


    “好了。”陳澤重整信心,向著最後的十幾個零件發起衝刺。


    還剩半小時的時候,最前方的草席突然亮起一團雪白的光芒。


    老頭悉達眼皮倏然睜開。


    “好啦!”


    薇薇的手腳束縛被解除,她拍拍手,紅裙分外顯眼。


    她眼前的投影,是一隻完整的指爪,尖銳處森然凜冽,仿佛已經攫住獵物的血肉,即將迸射出濕熱的血液。


    悉達端詳片刻,滿意地點點頭。


    薇薇完成後,不到五分鍾,一道道光芒接連亮起,越來越多的人完成了組裝,其中不乏組裝出完整龍形的人,他們頗為自豪地掃視全場,眼神自信。


    薇薇見到這些’完整’飛龍,先是一驚,仔細查看下才發現,每一頭‘飛龍’身旁都漂浮著大量的、未被利用的零件。


    她輕哼一聲,露出不屑之色。


    表麵看來,這些’飛龍’的形態似乎更加完整,但大量散落的零件說明核心功能組件都沒有得到安裝,隻是個不入流的空架子而已。


    “唔!”


    左後方向,傳來一陣驚唿聲,薇薇聞聲轉過頭。


    這是一顆深棕色眼球,懸停在空中,瞳仁在不斷移動,仿佛活物般四處觀望。


    眼球下方是酒紅卷發的雀斑少年,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唿唿。”茉莉忙活半天,終於將最後一塊零件插入。


    這是一根龍角,內部有著繁複的通信線路,充當接收“指令”的作用。傀儡師的每一個指令信息,都是先進入到龍角後,然後才被腦部器官處理、運作。


    時間剛好隻剩下十分鍾。


    茉莉略微放鬆地抬起頭,發現大多數人都已經組裝好。


    陳澤呢?茉莉轉身看過去。


    陳澤正在組裝最後的零件——一片薄薄的金屬小方塊,兩麵都刻印著繁複紋路,令人目眩。


    “砰!”


    火花再次燃起,金屬小方塊應聲迴轉。


    陳澤皺著眉頭:“問題出在哪裏?”


    十分鍾前他就已經組裝好倒數第二塊零件,但剩下的這一小片,無論怎麽操縱,都不能嵌合到機械部位上。


    機械部位的形態已經被完整展現,這是一顆’心髒’。


    隻是在’心髒’的左下方,有一道微小縫隙,還沒有被填滿。


    茉莉心裏略微有些焦急,時間已經所剩無多了。


    八百草席上,光芒不斷閃現,到五分鍾的時候,王震身前“刺啦”一聲,一條完整的、閃爍雷光的脊椎被組裝完成。


    雷光亮起的同時,老頭悉達猛然站起來。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到王震身前,端詳脊椎片刻,說了句:“好!”。


    陳澤的思緒也被“刺啦”的雷聲吸引,他抬起頭,認真觀察起雷電脊椎。


    熟悉的藍紫色電流上下竄動,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陳澤一怔。


    按理來說,‘機械飛龍’的元素屬性,應該和提供的能源晶石一致。


    而這根單獨的脊椎,並沒有晶石提供能量,元素屬性也就無從談起。


    那麽,這些雷電元素,來自哪裏?


    陳澤愣了片刻,腦海裏閃過一道靈光。他露出狂喜之色,立刻轉迴眼前的半成品。


    既然元素可以,那特性能力呢?


    撲通!撲通!撲通!


    【雷神】的心跳再次響起。


    陳澤全神貫注,十二條’意識線’擰成一股繩,全部係在金屬小方塊上,像是纖夫在拖拽一艘巨輪——用強光的繩索!


    撲通!撲通!撲通!


    【雷神】的節奏和氣息,沿著’意識繩索’傳遞進入到金屬小方塊中,它表麵的紋路激射出道道光芒。


    有戲!陳澤得到鼓舞,更加小心地拖拽著方塊。


    他渾然不覺,場內隻剩下他一個人還沒有完成組裝。不時有組裝完畢、渾身輕鬆的試煉者,朝他這邊投來異樣的目光。


    茉莉看見陳澤額頭的汗珠,和蒼白的臉色,心裏一慌。


    “加油呀!”她隻能默默祈禱。


    滋滋!


    金屬小方塊再次緩緩插入縫隙,響起熟悉的聲音。


    將要完全插入的瞬間,火光應聲閃爍,陳澤隻覺得’意識繩索’上傳來一股強大的阻力。


    他咬緊牙關,將最後一絲【雷神】特性傳遞進去!


    滋!金屬小方塊完全插入了縫隙!


    突然!陳澤身前亮起一道白光,呈現團狀,仍在不斷向外膨脹,很快就充斥整個房間。


    “這是什麽?”悉達朝著陳澤的方向看來,露出驚駭之色。


    菱湖頂樓,老麥魯的笑容漸漸褪去,臉色難看。聯席會議的十二名三階、四階職業者,目光一齊投向這邊


    “難道是?!”薩曼小嘴張開,唇色豔麗。


    試煉室內。


    撲通!撲通!撲通!


    虛空中響起三道低沉有力的心跳聲,白光也隨著心跳的節奏,明暗三次。


    陳澤睜大了眼睛。


    刺啦!


    一個完整的、仿佛剛從野獸胸腔內取下的心髒,憑空懸停在他的眼前。


    心髒表麵,正閃爍著密密麻麻的藍紫色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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