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斧子。


    揚起。


    砸下。


    明明隻是這樣簡單的動作,但隻要稍微放鬆力道,斧子就會打偏,堅硬的樹皮把雙手迴振得生疼。唿吸、時機、速度、體重移動,隻有完美控製了這些,隱藏在沉重斧子的刃口中力量才能全部傳遞到樹上,發出響亮清澈的美妙聲音。


    可是,即使腦袋裏理解了,也無法完全實踐出來。穆歐在十歲的春天得到了這個工作後已經迎來了第二個夏天,可是那種會心的一揮十次裏也不知能不能有一迴。教給他揮斧子方法的爺爺可以百發百中,巨大的伐木斧不論揮多少次也沒有疲憊的樣子。可是穆歐不過揮五十次就會兩手發麻,肩膀疼痛,抬不起胳膊了。


    「四十……三!四十……四!」


    像鞭策自己似的,一邊盡力大聲數著數,一邊用斧頭砍著樹幹。可是流出的汗模糊了眼睛、讓手心打滑,命中率眼看著下降。半自暴自棄的,握緊伐木斧連身體一起轉著。


    「四十……九!五……十……十!!」


    最後的一擊手法完全紊亂,遠遠偏離刻在樹幹上的斧痕砸在樹皮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音。承受不住讓眼中冒出金星程度的反作用力,慕歐丟下斧子,晃晃悠悠的退了幾步,坐倒在了深深的苔蘚上。


    在他唿哧唿哧喘著粗氣的時候,右邊傳來一個帶笑的聲音。


    「發出好聲音的在五十次裏有三次。全部加起來,那個,四十一次嗎。看來今天的飯該你請客啦,穆歐」


    聲音的主人是躺在稍遠一點地方的同年紀的少年。穆歐沒有馬上迴答,而是坐著抓起皮革製成的水壺。大口大口喝下已經變溫了的水,在總算喘過氣來後,他擰緊壺蓋說。


    「哼,你不也隻有四十三次嗎。我馬上就會追上了。喏,該你了……雲緒。」


    「是是。」


    穆歐的青梅竹馬兼獨一無二的摯友,從一年前開始也是這個鬱悶辣雞職業的搭檔,雲緒,攏了攏被汗浸濕的黑色劉海,兩腳向上一伸,嘿呀一聲站起身來。不過,他並沒有馬上去撿斧子,而是插著腰仰起了頭。於是,穆歐也跟著將視線投向空中。


    七月過半的夏日天空藍得讓人吃驚,貼在其正中的太陽毫無憐憫的放出刺眼的光芒。不過,向四麵八方延伸的大樹枝條上密密麻麻的茂盛的厚葉子貪婪地遮擋了陽光,幾乎射不到穆歐他們所在的大樹腳下。


    就在這期間,大樹也在用無數的葉子貪圖太陽的恩惠,還從根部不停吸取大地的恩寵,逐漸迴複著穆歐和雲緒刻下的斧傷。不論白天兩人多麽努力也好,等到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再來的時候,大樹受的傷有一半都長迴去了。


    穆歐輕輕歎了口氣,視線從空中轉向樹。


    仙樹,是個主幹直徑四米、樹枝頂端高達七十米的怪物。連村裏最高的仙堂都不到它的四分之一高,對今年身高總算超過了一米五的穆歐和雲緒來說那簡直是相當於古代的巨神的對手。


    本來,以人類之力砍倒它不就是癡人說夢嗎?


    看著刻在那樹幹上的斧痕,穆歐不禁這麽想。楔形痕跡的深度總算到達了一米左右,可是樹幹還有相當於那三倍的厚度健在著。


    去年夏天,他和雲緒一起被帶到村長家,接受了砍伐仙樹這個職務的時候,穆歐聽到了讓人浮想聯翩的話。


    這顆仙樹遠在兩人生活的仙樹村開拓之前就紮根於這個土地上,而且從最初的移民時代開始村民民就不斷的砍伐著這棵樹。從村裏曆史記錄,前任的穆歐爺爺是第六代,穆歐和雲緒是第七代,至今為止已經花費了三百年以上的時間。


    ————三百年!


    能夠理解的是:從穆歐的父親、母親的世代,祖父、祖母的世代,還有那之前、再之前的世代開始,這個職業無數次地揮動斧子,其結果就是現在不滿一米的斧痕,僅此而已。


    為什麽即使這樣也一定要砍倒大樹呢?村長一本正經地說明了理由。


    仙樹由於它那巨大的身體和過剩的生命力,從周圍相當廣闊的地區奪去了太陽和土地的養分。仙樹覆蓋到的所有土地,不論什麽種植物都無法生根發芽,不再想辦法年這個村的所有生機都將被淹沒。


    仙樹村這個地理位置特別尷尬,位於四大帝國,北齊帝國而且還是北部邊境地區。也就是說這裏是貨真價實的天涯海角世界盡頭。東,西都被懸崖峭壁的山脈包圍,要想生存隻有向南麵的森林拓荒土地,可偏偏仙樹就像一個守門神擋住了去路,如果不想辦法解決,村子注定會變的荒涼無法發展。


    話雖如此,但大樹的木質像鋼鐵一般堅硬,用火燒又點不著,它的根也到達了和樹梢一樣的深度根本挖不出來。因此,我等村子的先祖們用祖傳的、連鐵都能斬斷的仙器開山斧砍伐樹幹、再將這個任務一代代傳下去這個方法了。


    村長用因使命感而顫抖的聲音說完這些話的時候,穆歐首先戰戰兢兢地問:那不能不管仙樹直接開拓更南邊的森林嗎?


    對此村長用恐怖的聲音迴答:砍倒那棵樹是先祖代代的悲願,將此大義委以兩名砍樹手也是村中的慣例。接著雲緒歪著頭問:那一開始祖先大人為什麽要在這種地方開拓村子啊。對此村長一瞬間說不出話來,然後有如烈火般憤怒,用手杖前端打了雲緒還有穆歐的頭。


    那之後一年中,兩人交替著握著開山斧,不斷挑戰仙樹。不過,可能是因為還沒有熟練掌握揮斧子的方法,切入大樹樹幹的痕跡不論怎麽看都覺得沒有加深。到此為止的痕跡用了三百年,那麽兩個小孩子隻努力了一年左右沒什麽了不起的變化說當然也是當然的。這種事雖然心裏明白,但作為工作還是相當沒有成就感。


    站著穆歐旁邊,無言的看著仙樹的雲緒大概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情,飛快的走近樹幹,伸出左手。


    「喂,算了吧雲緒。村長說過了不要總是窺伺大樹的天命。」


    穆歐慌忙說,但雲緒略微轉過頭,嘴角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若無其事地說。


    「上次看是在兩個月前。已經不是總是而是偶爾了喲。」


    「真是的,拿你沒辦法。……喂,等一下,我也要看。」


    穆歐將總算喘勻了氣的身體和剛才雲緒一樣用揮腿的反作用力站起來,走到搭檔的身邊。


    「準備好了嗎?打開嘍。」


    雲緒小聲說著,將向前伸出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伸直,其他手指握緊。就這樣在空中描繪了一個圓圈,這是在這個世界最基本的操作了。


    雲緒馬上用指尖敲了仙樹的樹幹。輕輕響起的不是原來該有的幹巴巴的打擊音,而是像彈銀器似的清澈的聲音。接著,從樹幹內部浮出似的,一個小小的四邊形的閃光窗口出現了。


    在天地間存在的所有東西,不論會不會動,都存在著由掌管生命的創世之神天命。蟲或花草被授予的命較少、貓或馬多一些、人更多一些。而森林中的樹木或是長著苔蘚的岩石,則又持有比人類多許多倍的天命。它們的天命都同樣地自出生時刻起增加、到達頂點、接著減少。在臨到生命將盡的時候,動物和人停止唿吸、草木枯萎、岩石破碎。


    這個就是仙之窗,持有相應仙力之人,結印並敲擊對象就能唿叫出來。石頭或草的窗口都比較簡單什麽人都能看到,動物的話就比較難了需要修行一定的仙術。


    發出透明的窗口上寫著各種數據,


    「我看看……」


    穆歐用手指一個個確認著,說出了數字。


    「二十三萬……五千五百四十二。」


    「啊……上上個月是多少來著?」


    「記得是……二十三萬五千五百九十左右。」


    「……」


    聽了穆歐的話,雲緒誇張地舉起雙手,頹喪地跪倒了樹根上。接著把手指插進黑發裏。


    「隻有五十!這麽努力了兩個月,才在二十三萬裏幹掉了五十!這樣下去一輩子也砍不倒啊!」


    「不,所以說那不可能啦。」


    穆歐隻得苦笑著迴答。


    「我們之前六代的砍樹手努力了三百年,也隻進行了四分之一……。單純的考慮,那個,還要花上十八代,九百年左右喲。」


    「你~這~人~啊~~~~~」


    抱頭蹲坐在地上的雲緒,狠狠地抬頭看著穆歐,突然抱住了他的雙腿。穆歐被出其不意地破壞了平衡,向後倒在了苔蘚之床上。


    「這分配的職業也太扯淡了難道我們一輩子都要砍下來了?」


    嘴裏說著生氣的話,雲緒卻滿臉壞笑地騎在穆歐身上,胡亂揉著他的頭發。


    「嗚啊幹什麽啊你!」


    穆歐兩手抓住雲緒的手腕,使勁兒往迴拉。利用雲緒抵抗時撐起身體的力,垂直翻了半圈,讓自己到了上麵。


    「看我報仇!」


    混著笑叫著,伸出髒手抓住雲緒的頭發。不過和柔軟頭發的優吉歐相反,雲緒有著黑色的到處豎起來的頭發,這種攻擊根本毫無意義。無奈隻好替換為對側腹的胳肢攻擊。


    「嗚呀,你……這太、卑、卑鄙……」


    穆歐壓著陷入唿吸困難卻不停亂動的雲緒,繼續胳肢著,突然從背後一個高調的聲音襲來。


    「喂——!又偷懶了!!」


    穆歐和雲緒立刻停止了打鬧。


    「唔……」


    「不好……」


    兩人縮著脖子,戰戰兢兢的轉過頭。


    認出了稍遠一點的石頭上站著的,兩手插腰,高高挺著胸的人影,穆露出抽搐地笑容,說道。


    「嗨……嗨雪兒,今天真早呢。」


    「一點都不早,是和平常一樣的時間啊。」


    她不高興地別過臉,紮在腦袋兩側的長發即使在透過樹枝照下來的些許搖光中也能發出耀眼光芒。少女輕盈地從石頭上跳下來。她的右手提著一個大大的編織框。


    少女的名字是慕容雪。是村長的女兒,年齡和雲緒,穆歐都一般大。


    在北部邊境地域生活的孩子們全部都會在十歲的春天被賦予仙職,參加工作的見習,這是老規矩,可是慕容雪作為僅有的例外接著上了仙術休習。


    話是這麽說,可就算是持有天賦之才也好是村長的女兒也罷,仙樹村可不是富足得能讓十一歲的女孩在一天裏隻學習不幹活的村子。如果不動員全部可以動員的力量,不斷擊退削去作物和家畜天命的不斷襲來的日照、長雨、或害蟲——很難全村無事的度過嚴酷的冬天。


    穆歐的家在村南邊的開墾地持有相當大片的麥田,祖上代代都是農夫的父親穆力對第三子穆歐被選為砍伐仙樹這件事嘴上雖然說高興,可內心有時也會覺得遺憾。當然作為砍樹的工資是從村裏的金庫支付給了家裏,可是能下田的人力少了一個這件事還是沒有改變。


    作為風俗,各家的長子基本會被賦予和父親相同的天職,如果是農家的話女兒或次子、三子也會以此為基準。道具商人的孩子是道具商人,劍士的孩子是劍士,煉丹的孩子是煉丹然後村長由村長的孩子繼承。就這樣仙樹村自開拓以來數百年間都維持著幾乎不變的樣子。大人們說這正是仙人的賞賜,但穆歐對此感到了非常細小的、不可名狀的違和感。


    大人們到底是想擴大村子呢?還是想讓現在的樣子一成不變呢?這一點弄不明白。如果真想擴大田地的話,放著這種麻煩的樹不管,稍微繞點遠開拓更南邊的森林就好了。但是,包括村裏第一賢者的村長在內,都根本不會想著去更改代代傳下的慣例。


    因此,仙樹村不論世代如何遷移依舊貧困,村長的女兒愛麗絲能學習的隻有上午,下午就必須忙於照顧家畜或掃除的勞動。其中最開始的一項工作,就是給穆歐和雲緒送飯。


    右手掛著籃子雙手插著腰,慕容雪輕盈地從石頭上跳下來。深褐色的眼睛瞪著中斷了打鬧的穆歐和雲緒。在她那小小的嘴唇中即將落下巨大雷擊之前,穆歐迅速站起身來嗖嗖地搖頭。


    「沒偷懶沒偷懶!上午規定的勞動已經完成了喲。」


    他快速地辯解著,後麵雲緒也「對對」地附和。


    慕容雪再次用放著強光的眼睛掃視了兩人,然後令人驚訝地突然笑了起來。


    「既然做完工作還有打架的力氣,是不是該對我父親說增加些次數比較好?」


    「隻、隻有那個千萬不要!」


    「開玩笑啦。——喏,快點吃午飯吧。今天很熱,要在壞掉前吃完才行。」


    慕容雪把編織框籃子放到地上,從裏麵取出大塊的白布,啪的一聲抖開。剛把它鋪到選好的平地上,桐人就迫不及待的脫掉鞋撲到上麵。接著優吉歐也坐下來,在饑餓的兩位勞動者麵前,料理次第排開。


    今天的菜單是醃肉和韭菜的餡餅、幾種幹果、還有早上擠出的牛奶。除了牛奶之外都是保存性很好的食物,但七月傾注而下的陽光毫無憐憫地奪取了料理的天命。


    對撲向料理的桐人和優吉歐,愛麗絲像對狗說別吃似的用手阻止,迅速的在空中結印,首先是對陶罐子裏的牛奶,還有其他料理的《窗口》都一一確認。


    「嗚哇,牛奶還有十分鍾,餡餅也隻能再堅持十五分鍾了。明明是跑著來的呢……要吃得稍微快一點了。不過要好好嚼喲。」


    天命已盡的料理,也就是腐爛的料理,即使隻吃一口,如果不是身體相當結實的話馬上就會顯出肚子痛和其他症狀。穆歐和雲緒甚至等不及說我開動了,就一口咬住大塊的餡餅。


    三人暫時無言地閉著嘴咀嚼。餓扁了的兩位少年自然不用說,連慕容雪都發揮出以讓人懷疑那個纖細的肚子通向哪裏程度的好胃口,消滅了一道道料理。首先切成三塊的餡餅消失,接著用一整壺牛奶衝下九塊三明治,三人總算喘了口氣。


    「——味道怎麽樣?」


    轉向突然斜眼看著他們這樣說的慕容雪,穆歐忍著笑迴答。


    「嗯,今天的餡餅很好吃。看來雪兒也有進步嘛。」


    「是、是嗎。不過我還覺得有點不夠。」


    趁這麽說著的慕容雪為了掩飾害羞轉過頭的空隙,穆歐給雲緒使了個眼色,兩人交換了一瞬的笑容。從上個月開始,兩人的便當就是慕容雪做的,雖然這樣宣稱,可實際上慕容雪的母親幫忙和不幫忙時候的區別一目了然。關乎萬事,技能這種東西隻有用長年的修煉讓身體記住才行——不過,穆歐和雲緒總算用身體記住了這是不能說出口的事情。


    「不過——」


    雲緒一邊從放著幹果的小筐裏拿出黃色的梨,一邊說道。


    「難得便當這麽好吃,真希望能吃得更悠閑一點呐。為什麽熱的話便當馬上就會壞掉呢……」


    「問為什麽……」


    這次毫不掩飾苦笑,優吉歐大幅的搖晃身體聳了聳肩膀。


    「真是淨說奇怪話的家夥。夏天肯定不論什麽天命減少的都很快啊。肉也好、魚也好、蔬菜也好水果也好,放上一會兒馬上就會腐爛了不是嗎?」


    「所以說,我是問,這是為什麽啊。冬天的話,把生的鹹肉扔在外麵,不是放多少天也沒事嗎。」


    「那是……因為冬天冷啊。」


    對穆歐的迴答,雲緒像聽不懂話的孩子似的撇嘴。北部邊境少有的黑眼中浮現出些許挑戰的光芒。


    「對,就像穆歐說的,變冷的話食物就能放得久。不是因為是冬天。那麽……變冷的話,即使在這個時期便當也應該能保存得更久。」


    這迴穆歐真的驚呆了,用腳尖輕踢雲緒的腿。


    「別說的這麽簡單啊。說什麽變冷,夏天就是熱才叫夏天的啊。難道要用仙術操縱術降雪嗎?這個對我們來說太過遙遠我們目前的天命就是為砍樹而生的,踏入修仙一途渺茫啊,再說假如有人釋放這種仙術第二天就會被北齊的忘仙門帶走啊。」


    「唔、唔嗯……。有什麽好方法呢……好像有什麽更簡單的方法啊……」


    雲緒皺起眉頭,這麽嘟囔道。一直靜靜聽著兩人對話的愛麗絲,用手指擺弄著長長辮子的末端,突然插嘴道。


    「有趣。」


    「你、你在說什麽呢雪兒。」


    「其實根本不用使用仙術喲。不用考慮把村子整個變冷那種大事,比方說就把放進便當的這個籃子裏麵變冷就行了吧?」


    聽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穆歐不由得就和雲緒對視了一眼,同時點頭。慕容雪露出清澈的笑容,繼續說。


    「即使是夏天也有很多冷的東西喲。深井裏的水啦。把這種東西一起放進籃子,裏麵不就變冷了嗎?」


    「啊啊……是啊。」


    穆歐抱起胳膊,考慮著。


    村內前廣場正中,有一口挖的深得恐怖的井,從那裏打上來的水即使在夏天也能凍得手生疼。還有,隻生長在北邊山穀裏的冰樹的葉子,摘下來的話在放出刺鼻的香氣的同時也會迅速變冷,是治療跌打損傷的重寶。確實,把深井的水裝進水壺,用希爾貝的葉子包住餡餅的話,在運輸便當的同時就可能保持涼爽。


    但是,考慮著同樣事情的雲緒,卻輕輕搖頭,開口道。


    「隻是這樣多半不行。井水打上來以後放不到一分鍾就會變溫了,冰樹的葉子也隻是稍微涼一點而已。我不覺得那些能讓雪兒從家到仙樹的路上讓籃子裏一直冷著。」


    「那,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啊?」


    好不容易抓到好點子的慕容雪撅著嘴反問。雲緒撓著黑發想了一會兒,小聲開口。


    「是冰。有很多冰的話,就足夠冷凍便當了。」


    「你啊……」


    慕容雪驚呆了,馬上搖頭。


    「現在是夏天喲。冰什麽的,哪裏有啊。連北齊的大市場都不可能有啊!」


    她用訓斥不懂事的孩子的母親似的語氣一口氣說。


    可是穆歐略微感到了不好的預感,繼續閉嘴看著雲緒的臉。他從長年的經驗中得知,這位童年玩伴帶著這樣的眼神,用這樣語氣說話的時候,基本不是在考慮什麽正經事。頭腦裏,去東邊的山采皇帝蜂的蜂蜜時候的事情、打碎了地下室裏一百年前耗盡了天命的牛奶壺的時候的事情之類的接連不斷的閃過。


    「嘛、嘛啊,算了吧,快點吃就沒問題了。比起這個,如果不快點開始下午的工作的話,又要迴去晚了。」


    迅速把空盤子放迴籃子裏,穆歐這樣說著,打斷了這個不穩的話題。但,看到雲緒的眼裏顯出想起什麽的光芒,隻好接受了危險的現實。


    「……什麽啊,這迴有想起什麽了。」


    穆歐帶著快點死心的意思問著,而桐人浮現出壞笑迴答。


    「呐……很久之前,從穆歐的爺爺那裏聽到的故事,你們還記得嗎?」


    「嗯……?」


    「哪個故事……?」


    不光是穆歐,慕容雪也歪了歪小腦袋。


    穆歐歐的祖父兩年前結束了天命,他白發下麵塞滿了各種以前的故事,經常坐在庭院的搖椅裏說給圍在腳邊的三個孩子聽。不可思議的故事,激動人心的故事,恐怖的故事,總數大概有幾百了,穆歐不知道雲緒到底在說哪一個,和慕容雪以前歪著頭反問。


    「夏天的冰,這麽說就沒有別的了吧。『軒轅氏……』」


    「喂,停下,開玩笑的吧!」


    穆歐還沒聽到最後,就又擺手又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所謂軒轅氏,是開拓仙樹村的祖先中最厲害的仙人、擔任初代的村長職務之人。不管怎麽說都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口頭傳下的就隻剩下武勇傳說之類的東西了,雲緒說的,就是那之中最為異想天開的故事的題目。


    在某個盛夏之日,軒轅氏注意到在流經村子東邊的河流裏,飄下了大塊的透明石頭。把它撈上來一看,發現竟然是冰塊。軒轅氏覺得不可思議,於是沿著河一直往上遊走去。不久,他走到了北界的盡頭終結山脈,順著涓涓溪流而上,找到了一個巨大洞窟的入口。


    軒轅氏頂著洞中吹出的冰冷的風,踏進了洞窟,跨過了各種危險,終於到達了最深處的寬闊房間。在那裏他看到的是相傳守護在人界東四南北的巨大白龍。那龍蜷縮在無數的大小財寶上麵,似乎正在睡覺。軒轅氏鼓起勇氣偷偷走近,在財寶中發現了一把最為美麗的長劍,無論如何都想得到。他輕輕拿起那把劍,小心翼翼地不吵醒龍,然後正準備轉身逃跑的那個時候——這就是故事的梗概。


    就算是喜歡惡作劇的雲緒,也不會想要打破村裏的規矩越過北方的山嶺,去尋找真正的龍吧。這樣一半祈禱著,穆歐戰戰兢兢地詢問。


    「也就是說,守著那條河,等冰飄下來……這樣?」


    但是,雲緒像對待笨蛋似的哼了一聲,斬釘截鐵地說。


    「那樣等著夏天都要結束了啊。其實,也不用像軒轅氏那樣真的發現龍。那個故事裏,洞窟入口附近不就長著許多冰柱嗎。折兩三根下來應該就足夠做實驗了。」


    「所以說你啊……」


    穆歐有幾秒鍾說不出話來,轉向旁邊,看向慕容雪,想讓她代為教訓一下這個魯莽小鬼。接著,他注意到那黑色的眼睛深處閃爍著不尋常的光,內心裏垂下了肩膀。


    相當不情願地,穆歐和雲緒作為全村第一的搗蛋鬼組合,領教嚴格的老人們的長籲短歎苦口婆心厲聲訓斥等等簡直是家常便飯。但是,隻有少之又少的人知道,在兩人的各種惡行背後,有全村第一的優等生慕容雪的暗中煽動。


    那位慕容雪用右手的食指抵著嘴唇,疑惑的歪頭想了幾秒,眨了眨眼說。


    「——這個主意不壞。」


    「那、那個啊雪兒……」


    「確實小孩子自己翻越北邊的山嶺是村子的規矩禁止的。但是,你們自己想想。規矩正確的說法是:『沒有大人陪伴,小孩子不得自己翻過北邊的山脈玩耍』哦。」


    「是……是這樣嗎?」


    雲緒和穆歐不禁麵麵相覷。


    村子的規矩,正式名稱《仙樹村民規範》的實體是保管在村長家的大約兩寸厚的一遝古老典籍。所有小孩子到了去教會的學校上學的年齡的時候首先就要學背這個。那之後也會不斷從父母和老人那裏聽到「規矩裏說」「按照規矩」一類的,到了十一歲的現在已經完全滲進腦海裏了——本以為是這樣,但看來慕容雪把全部條紋都一字一句地正確背誦了下來。


    ……該不會她連比村子的規矩厚兩倍的北齊忘仙門基本法也……不,連還要再厚一倍的那個都完美地背下來了吧,這種事情……。


    想著這些,穆歐直勾勾地盯著慕容雪。慕容雪幹咳了一聲,用更加像老師的口吻繼續說。


    「明白了嗎?不得去玩耍,這是規矩禁止的地方。但是,去找冰不是玩耍啊。如果能讓便當的天命更持久一些的話,不光是我們,在麥田和牧場工作的人們也能受益吧?所以這件事應該算作工作之內。」


    聽到她巧舌如簧地辯論,穆歐和雲緒再次交換視線。搭檔的黑眼睛裏一開始好像還有一點點的憂鬱,但立刻就像夏天河裏的浮冰一樣融化了——


    「嗯,就是這樣,一點都沒錯。」


    他抱起胳膊,裝作一本正經地樣子點頭。


    「是工作的話,即使越過山嶺走到終結山脈去也不算違反村子的規矩。古雲『光是服從命令不算是工作,兩手空空的話就自己找事來做!』如果大人們生氣,引用這一句就好了。


    古雲家是村裏田地最多的富農。現在的家長古雲是個身材魁梧、五十歲上下的男人,他家的田地已經比村裏幾


    乎所有的農家都多好幾倍了,可還是不知足。在路上遇見穆歐的時候也總是厭惡地說:「還沒砍倒那棵可恨的仙樹嗎?」據說他還向村長要求得到砍倒仙樹之後開墾出的土地的優先選擇權。穆歐忍不住在心裏小聲說:「在那之前你的天命早就到頭了啊。」


    雲緒的「如果翻越北方山嶺出了問題就拿奈古雲的話當借口」的想法確實非常有魅力,不過穆歐從很早以前就在這三人中擔任刹車的角色,總之一定要先說一句「可是」才行。


    「……可是,不僅是村子的規矩……連#那個#都禁止前往終結山脈吧?就算翻過北邊的山嶺,也隻能走到終結山脈的山腳下,不能進入洞窟啊……」


    聽到這裏,慕容雪和雲緒也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


    穆歐嘴裏的《那個》是擁有遠超過《仙樹村村民規範》甚至《北帝國法》的權威,支配著廣大人界的所有人民的絕對法律——它的名字是《忘仙門禁錄》。


    它由在北齊中央聖山修建了直貫天空的仙山的忘仙門發布。不止是穆歐他們生活的北帝國,東、南、西帝國的所有城鎮和村落裏都必須至少常備一本。


    禁錄和村子的規矩或國法不同,正如它的名字所說,上麵列舉的全部都是《不能做的事情》。上至《反抗忘仙門》、《殺人》、《盜竊》之類廣泛的禁忌,下至一年間捕獲的野獸和魚的上限甚至不能喂給家畜吃的飼料之類細小的項目,總數輕鬆超過了一千。小孩子們上的學校當然也會教授識字和算數,不過最重要的科目就是將這個禁錄全部背下來。——更準確的說,「學校不教授目錄」這件事已經被目錄禁止了。


    禁錄和忘仙門雖然擁有如此大的權威,但依然有它們無法企及的土地。那就是存在於環繞世界的《終結山脈》對麵的魔界——因此,去往終結山脈這件事也記載在禁錄中相當靠前的地方。穆歐所說的「就算到了山腳下也不能進入洞窟」就是因為這個無可奈何的理由。


    就算是慕容雪也不會想挑戰禁錄吧,畢竟這種想法本身就是重大的禁忌。穆歐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看向另一位青梅竹馬。


    像是極細的黑絲並排而成的長長睫毛在從樹葉空隙招進來的正午驕陽下閃閃發光,慕容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又抬起臉,眼睛裏不知為何有浮現出了那種挑戰性的光芒,她說。


    「穆歐。你這次也沒說對禁止條目的文麵。」


    「哎……騙、騙人。」


    「才沒有騙人。目錄上是這樣寫的:第一章三節十一項,『任何人都不得越過環繞人界的終結山脈』……所謂越過大山,指的當然是《爬過去》了。進入洞窟不包括在內哦。而且我們的目的根本不是去山脈對麵,而是得到冰啊。不管怎麽翻禁錄,上麵也沒有寫『不得去終結山脈尋找冰』啊。」


    被慕容雪用她那像教會中最小的鍾一般甜美清澈的聲音流利地說了這麽一通之後,優吉歐已經什麽也說不出來了。何止如此,他反而覺得愛麗絲說的對。


    ——可是,他們之前隻去過,北方的山嶺之前、到沿岸的雙子湖為止的地方,那之後的路是什麽樣子的就不知道了,而且現在還正是水邊的惱人蟲子出現的季節……。


    穆歐依然頑固地尋找阻止的理由,直到雲緒狠狠地——差點就要削減天命的強度——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大聲說。


    「喂,穆歐,村裏學習最好的慕容雪都這麽說那就沒問題了!好,決定了,下個休息日就去找白龍……不對,冰之洞窟!」


    「要是能找到適合保存便當的材料就好了。」


    交替看著滿臉放光的兩位摯友,穆歐的內心深深歎了口氣,「是啊」,帶著虛弱的笑容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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