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塞巴斯蒂安恢複了意識,他發現自己渾身火辣辣的疼,頭一陣一陣的疼,他的耳旁還嗡嗡作響。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奧拉夫坐在他身邊,說道:“首相大人醒了。”


    侍從急急忙忙端著一杯水過來,奧拉夫扶他起來,他用手支撐身體,手肘、肩膀好痛,他的舌頭幹得像沙土,沒有一點口水,他拚命喝水,嘴巴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皺了皺眉,硬生生喝下滾燙的開水。


    “我這是怎麽了?”許久,他緩緩地問道。


    奧拉夫歎了口氣,扶了扶他背後的枕頭,迴答道:“皇帝陛下被大皇子砍中腹部,大皇子本人被受驚的馬撞飛,所有人都嚇傻了,很多觀眾選擇逃離,人流像洪水一般,跑得慢的被後麵的人流吞噬,人們互相踩踏,死傷情況不容樂觀。我看到你喊了一聲,然後栽倒在地上,又滾下台階,撞到了頭。金袍子、紅袍子們組成人牆,護送皇後、二皇子以及大臣們離開,禦前護衛騎士們帶著武士們逆向衝開人群,去救皇帝和大皇子。”


    塞巴斯蒂安心裏一緊,他用力支撐身體,想要起來:“皇帝陛下、大皇子殿下怎麽樣了?”


    “陛下的腹部被大皇子的雙手巨劍劃開了,口子很深,內髒都出來了。”奧拉夫皺了皺眉,“大皇子被馬撞飛後,一直昏迷。大學士說,他可能終身殘廢,能醒來算不錯了。”


    塞巴斯蒂安倒吸一口冷氣。他的心像被撕裂一般,又像做噩夢。他一直努力避免出意外,他讓大工匠在城外修建排汙渠,防止衛生狀況惡化,他抽調紅袍子進內城,協助金袍子維持治安和維持秩序,他反複讓人檢查競技場的一切設施。當慶典到了最後環節,他都快鬆一口氣時,皇帝、大皇子的意外像塊石頭,砸進水裏,告訴他,他所謂的一切平安無事,都是水中倒影,一觸即破。


    他後悔萬分,應該全力支持伊凡娜皇後,即使綁,都要把大皇子綁在座位上,不準他參加騎士團體大賽,他更不應該在皇帝陛下和他密談的時候,默許皇帝參加團體大賽。如果卡介倫·楊在就好了,他一定會堵在門口,除非皇帝踏著自己身體過去。


    這時,傳令官急匆匆地拿著權杖,一路小跑,說道:“首相大人,皇帝陛下有請。”


    “陛下怎麽樣了?”他輕聲說道。


    “……總之陛下在等你,十萬火急。”傳令官看了一眼奧拉夫,迴答道。


    塞巴斯蒂安在侍從的攙扶下,坐上轎子,他靠在轎子裏,像個泄了氣的皮球,隨著轎子的晃動,身體左右搖擺。轎子每一次晃動,都讓他的胃翻江倒海。


    君守城。皇帝陛下的寢宮裏,伊凡娜皇後、二皇子凱撒、大學士溫斯頓、情報總管比爾、法務大臣弗雷德·曼都在。塞巴斯蒂安剛跨進寢宮,就聽到皇帝陛下的咆哮。


    “陛下,罌.粟.花奶有助於鎮痛和睡眠……”大學士微微顫顫地說道,手裏端著一杯白色的奶。


    “去你的鎮痛和睡眠!給我拿白蘭地、威士忌!酒也能鎮痛!”皇帝陛下扯著嗓子。


    “陛下,你不能喝酒……”


    “閉嘴!我一個快死的人,喝點酒都不行?”皇帝陛下怒目而視,嚇得大學士弓著背,不知所措。


    “給他拿酒,上好的白蘭地,但是,親愛的,你隻能喝一點點。”伊凡娜皇後對侍從說道,然後柔聲細語,握著皇帝陛下的手,說道。


    塞巴斯蒂安一瘸一拐,每走一步,腳腕就痛,一定是摔下台階時被扭到了。他看見皇帝陛下躺在床上,臉上冒汗,嘴唇發白,早就沒了競技場上的霸氣。他強忍著悲傷,背上似乎要撕裂一般,他努力彎下腰來,但膝蓋怎麽也彎不下去。


    見到站立不穩、因疼痛齜牙咧嘴的塞巴斯蒂安,皇帝陛下喜笑顏開,大笑起來:“首相,你比我好不了多少,別跪了,你跪下去就站不起來了。”


    塞巴斯蒂安噙著淚花,與他比起來,陛下的傷勢嚴重得多,他看到被子上,正滲出血來。


    “布蘭德特怎麽樣了?”皇帝陛下問大學士,“不許撒謊,否則我擰下你的腦袋。”


    “陛下……大皇子被馬撞倒後,一直昏迷不醒,多處骨折,微臣怕……”大學士吞吞吐吐,然後跪了下來,“恕我無能,恐怕陛下和大皇子的傷勢,隻有舒爾茨才能有辦法……”


    “不許撒謊,我等不到他來。”皇帝陛下深深地歎了口氣,陷入短暫的沉默,他抬頭看著天花板,許久,說了一句,“我害了布蘭德特……”


    伊凡娜皇後一言不發,低著頭啜泣。


    皇帝陛下將手從伊凡娜皇後的手裏抽出來,看都不看皇後一眼,揮手叫塞巴斯蒂安走到床邊。


    “塞巴斯蒂安,我快死了。有幾件事拜托你,聽說你畫畫不錯,到時候給我畫幅的肖像畫,掛在曆代皇帝的畫像上,該怎麽畫你懂的。”皇帝陛下嘿嘿一笑,接過角杯,喝上一口白蘭地,立即咳嗽起來,還咳出了血。


    塞巴斯蒂安咬著嘴唇,心如刀絞:“陛下,我一定盡全力畫……畫完給你看……”


    “看個屁,別蒙我,我心裏有素,雷神要召喚我迴去。”皇帝陛下轉頭看了看大學士、情報總管和法務大臣,“大學士,給我記好了,漏一個字,我擰下你的腦袋。你們在場的人都聽清楚了。”


    他咳嗽幾聲,又喝了一口帶血的白蘭地:“白蘭地好東西,有助於我……保持清醒。都聽好了:我,偉大的古塞爾維斯王國的正統繼承人……去他的頭銜,頭銜自己加,學士,我說重點:任命首相塞巴斯蒂安,為攝政王,代理管理帝國一切事務,擁有最高的帝國軍隊統治權,直到……大皇子康複,”他猶豫了一下,“或二皇子成年。”


    塞巴斯蒂安心裏大驚,他撲通一聲,連摔帶跪,跪倒在陛下床前:“萬萬不能,我……”


    “去你的,塞巴斯蒂安,我說你能你就能。”皇帝陛下拿過大學士寫的遺書,在上麵簽了字。


    “陛下……”塞巴斯蒂安頓時覺得如臨深淵,他從沒想過要執掌帝國大權,隻想當個畫家,陛下的遺言,將千斤重擔壓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別讓我失望。來,陪我最後喝一杯。”皇帝陛下將角杯遞給塞巴斯蒂安,眼角洋溢笑容,和晶瑩的淚花。陛下拿角杯的手瑟瑟發抖。


    塞巴斯蒂安接過角杯,血腥味、酒精味衝鼻而來。他不想讓陛下再傷心,不想讓陛下到死都不安心,他喝了一口白蘭地,原本甜美醇厚的白蘭地被血腥味衝走,他咬咬牙,將白蘭地吞進肚子裏。


    “嗬嗬……讓我喝一點……”陛下微笑著,接過角杯。他的手在空中突然變得無力,角杯掉落在地,當塞巴斯蒂安抬起頭來時,發現皇帝陛下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眼角含著淚花。


    帝國曆100年5月17日,偉大的古塞爾威斯王國正統繼承人、不落的羅德斯帝國,偉大的奧古斯特·魯道夫皇帝,因參加帝國慶典騎士團體比賽發生意外,重傷不治,享年39歲。


    幾天後,皇帝陛下的靈柩安放在大教堂裏,主教主持了遺體告別儀式。前來送行的有各大行省的領主、總督、稍有名氣的貴族,君守城裏的人潮占滿了長街。靈柩由馬車拉著,穿過長街,人們唿啦啦跪下,人潮就像海浪,齊刷刷矮下去。


    塞巴斯蒂安作為攝政王,陪同皇後、二皇子,目送教會的安葬隊伍,將陛下的靈柩存放在皇家陵墓。


    那一天,雷霆堡上方雲層密布,電閃雷鳴,暴雨傾斜而下,這在5月中旬的帝國中部,極為罕見。


    “雷神將陛下召喚迴去了。”大學士抹了抹鼻涕和眼淚,老邁的身軀靠著拐杖支撐,他輕聲說道。


    塞巴斯蒂安悲痛欲絕,他幾乎快哭昏過去。盡管陛下嗜酒、脾氣不怎麽好,但細節當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政治智慧和作為一個父親的父愛。塞巴斯蒂安迴想起來到雷霆堡的時候,那時正是春天,賞識他的是皇帝陛下,提拔他的也是皇帝陛下。雷霆堡裏他最信賴的人,如今一個都沒了。心裏的暴雨吞噬了他的身體,他又冷又怕,身體微微發抖。他突然想起大學士說的,先知默罕默德的預言:


    當太陽從西邊升起,南麵的海逆流北上,當月亮從東邊落下,北麵的風吹倒皚皚白雪。帝國百年,永不複還。


    不,這不可能。我不會讓這一切發生。他在心中暗暗發誓,心裏的閃電劃破天空,暴雨仍在下,他忍受著寒冷和疼痛,目視遠方。


    暴雨之下,蘇魯士運河水位上漲,在皇家陵墓都能看見這貫穿帝國大陸的人工運河。帝國就像蘇魯士運河,源遠流長。突然閃電劃破天空,運河上劃過白光,暴雨更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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