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雷霆堡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酒館裏,人們喝酒、吹牛,不時有幾個醉漢打鬧起來,這些聲音突然被吟遊詩人的歌聲壓製,吟遊詩人撥弄琴弦,歌聲高亢嘹亮,琴聲悠揚。大街上,小販們穿梭在人群中,高聲叫賣,他們賣五月盛開的鮮花,雛菊、滿天星、野玫瑰。


    整個雷霆堡都陷入慶典的氣氛中,歡聲笑語隨處飄蕩。人們仿佛都忘記了廣場的絞刑,或者說,他人的死與自己無關。但對於塞巴斯蒂安來說,宴會上庫恩男爵、卡介倫·楊總督的死,讓他的心裏久久不能平靜。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看了看一旁的紅酒杯,想到卡介倫的慘狀,打消了借酒消愁的念頭。可憂傷像蘇魯士運河一般,奔流不息。奧拉夫·克魯格不知去哪兒鬼混了,他想找他訴說,卻不見末流吟遊詩人的影子。他隻能站在首相塔的窗前,任夜晚的涼風吹拂臉龐,順便吹幹他的眼淚。


    有人敲門,他抹了抹臉,吸了吸鼻子,不想讓人看出他哭過。他理了理黑色長袍,應了一聲,侍從打開了門。


    比爾·牛頓穿著黑色絲綢長衫,使了眼色,侍從關上了門。


    “首相大人,這麽晚還沒睡?”比爾·牛頓看了看塞巴斯蒂安的衣服,“你也穿黑衣服?看來今晚很流行黑色。”


    塞巴斯蒂安厭惡地看了看情報總管,他搪塞道:“黑色更襯托我的膚色。衣服的質地一看就是你的好,上等絲綢。”


    比爾笑了笑,走到塞巴斯蒂安跟前,輕聲說道:“黑色正好適合夜行,請大人跟我來。”


    “去哪兒?”塞巴斯蒂安皺了皺眉,“我從不偷偷摸摸。”


    “我知道大人光明磊落,就像某個前任總督。”比爾拉了拉他的衣角,“不妨讓我們見他最後一麵。”


    塞巴斯蒂安心裏一緊。這是個陷阱。他首先想到,卡介倫·楊被處死,誰敢吊唁他,誰就是與皇帝陛下為敵。陛下讓比爾·牛頓將想去吊唁的人聚集起來,以便一網打盡。


    “不,我很累,慶典事務繁忙。”塞巴斯蒂安艱難地搖搖頭,說道,“我想早點休息。明天將有騎士比賽,求求你快走吧,讓我能多睡會兒。”


    比爾拉了拉衣服上的褶皺,輕輕撫平,輕聲說道:“首相大人,我敢說,你若不去,今晚睡不著。你若去,即使睡不著,也不會感到心不安。”


    該死的,他說得對。塞巴斯蒂安不得不承認,情報總管對付人心很有一套。


    “如果我去,你打算怎麽樣?”塞巴斯蒂安幹脆把話挑明,他討厭猜謎語。


    “我帶你去。我們一同前往,見老朋友。”比爾歎了口氣,“我是情報總管,工作讓我待在陰影裏,而我向往光明。”


    塞巴斯蒂安咬咬牙,他眯起眼睛,看著情報總管。比爾·牛頓才33歲,卻城府極深,奧拉夫說他甚至查不到比爾的把柄。


    “還有誰前往?”塞巴斯蒂安小心翼翼地問道。


    比爾微笑著說:“你不信任我。”


    “對待在陰影裏的人,我很難看清他的臉,更別說他的心。”塞巴斯蒂安反駁道,“我跟你並不熟悉。”


    比爾搖搖頭:“你錯了,就算在太陽底下的人,你同樣看不到他的心。首相大人,我不妨直說了。你在禦前會議成員裏,得罪的人太多。大工匠、財務大臣你得罪得太深,至於法務大臣,你認為憑你首相的權力,他就會乖乖介入城市擴建計劃的審計?”


    塞巴斯蒂安不作聲,比爾說得對,法務大臣完全可以與兩個重臣串通一氣,然後提供假賬、假的審計結果。


    “首相大人,你需要幫助。你沒發現,其實我一直在暗中幫助你?”比爾顧自坐下來,微笑道。


    “你幫我?”塞巴斯蒂安不解,“請指點我。”


    “就拿慶典前幾天來說,路德維希總司令為找‘迷霧穀事件’的兇手焦頭爛額,近乎絕望。我提議找替代的死刑犯,應付過去。你卻說是欺君。”比爾舉例道,“我趕緊把話說圓,以幫助你解決潛在的敵人。事實上,如果你堅持己見甚至告發我們,司令恐怕不會坐以待斃。”


    “難道他想造反?”塞巴斯蒂安心裏一驚。


    “他會認為你借此想找人替代他、弄死他。就算不造反,難道你認為他不會聯合其他幾個你得罪的人,弄死你?”比爾反問道。


    “這麽說來,禦前會議成員裏,我就差大學士和你沒算得罪了。”塞巴斯蒂安苦笑道。


    “所以,既然不是敵人,又何必心裏防備那麽深?楊總督的朋友有很多,包括很多領主、總督在內。”比爾眨眨眼,“年紀相仿的他們惺惺相惜。”


    塞巴斯蒂安拿過一件薄外套,輕聲說道:“帶路。”


    在舊城區一處偏僻的角落裏,到處堆放著垃圾,幾隻野貓看著在場的人,弓著背,伸了伸懶腰,怏怏地離開。被撐大肚子而死的楊總督身體浮腫,身上還有前幾天遭受鞭刑留下的傷疤,渾身依然散發著酒精味。他默默地躺著,禁閉雙眼,全身冰涼,無法再直言相諫。


    比爾沒有騙人,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卡介倫·楊的朋友:塔克斯行省總督迪奧·文斯卡特、梅諾行省總督舒馬赫·馮·弗格特、奧蘭多行省領主帕克·布魯姆,以及卡介倫·楊的夫人、孩子。


    “楊總督正直果敢、心地善良。在我經濟困難的時候,曾接濟過我。”迪奧將一束雛菊放到楊總督的身上,“再無法聽到你的笑聲,再無法緊握你的雙手,感受那親切的溫暖,願你安息。”


    卡介倫的孩子隻有8歲,哇哇大哭起來,他的夫人噙著淚水,趕緊捂住孩子的嘴,輕聲說道:“別哭,孩子,千萬別哭。”


    “爸爸做錯什麽了?”孩子眨眨眼,他的問題猶如鞭子,抽打在塞巴斯蒂安的心上。


    是啊,卡介倫做錯什麽了?當場忤逆皇帝陛下,挑戰帝國權威?如果連他都被殺,今後還有誰敢直言?


    舒馬赫·馮·弗格特是在場年紀最大的人,他花白的頭發披散在肩,仿佛蒼老了許多。他在卡介倫身上放上一束雛菊,說道:“我與你共事多年,卻沒有你的勇氣。堅持真理,往往要付出代價,而你無所畏懼,直至獻出生命。皇帝陛下終會理解你的苦心。”


    慶典殺人不吉利。塞巴斯蒂安確信卡介倫·楊說得沒錯,除非是那些海盜、強盜,出征之前殺人祭旗,愚昧無知、暴力血腥。他的眼皮在跳,他依然有不詳的預感。遠處,雷聲陣陣,快下雨了。


    帕克·布魯姆皺著眉頭,淚花在眼角閃爍:“我與你共事多年,你敢於直言、為人清廉、做事勤勉。今天枉死,陰陽相隔,隻願眾神憐惜你,讓你不再受苦。”


    “快下雨了,得抓緊時間。”比爾插話道,“等下我派人,將夫人與孩子送出城。”


    “卡倫伯爵已經準備好馬車。”舒馬赫·馮·弗格特點點頭,“梅諾的騎士護送他們迴家鄉,同行的還有庫恩男爵的家人。”


    塞巴斯蒂安點點頭,作為官職最高的人,他強忍悲痛,點燃了火把,火焰瞬間包圍了卡介倫·楊的身體,彌漫在空氣中的酒精味頓時化為蛋白質的臭味。


    火焰熊熊燃燒,沒人注意這裏,一群重臣送走一個共同的朋友、帝國的忠臣。舊城區的垃圾堆、野貓見證這一切。卡介倫曾笑稱如果他管不住嘴,遲早被皇帝陛下打死,奧拉夫開玩笑說在這之前請所有的美女陪伴卡介倫,這種玩笑話被塞巴斯蒂安吼了迴去。


    塞巴斯蒂安沒想到玩笑話會成真,卡介倫會這麽淒慘悲涼。該死的,奧拉夫·克魯格,你在哪兒?


    安排妥當後,塞巴斯蒂安與比爾走在鼴鼠街上,這裏都是窮人,沒錢享受慶典的歡愉,早早關上門休息。


    “感謝你,比爾。”塞巴斯蒂安說道,“你冒著生命危險,安排了這一切。”


    情報總管聳聳肩:“你不信任我是對的,大人。我提醒你,在雷霆堡,你不該信任任何人。”


    “你的話讓我難以理解。”塞巴斯蒂安狐疑道,“別讓我猜謎語。”


    “大人,皇帝陛下的脾氣越來越古怪、暴躁。帝國需要你,但你要學會玩權力的遊戲,才能保住你首相的位置。”情報總管鞠躬道,“不信任別人,是你要學會的第一課。”


    “還有第二課?”塞巴斯蒂安問道。


    “學會觀察、傾聽。卡倫·麥迪遜派人送走了庫恩男爵和卡介倫總督的家屬,梅諾騎士護送,你認為他會動用自己的騎士僅僅是護送遠房親戚和不算關係密切的同僚遺孀?”比爾拍拍塞巴斯蒂安的肩膀,“據可靠情報,卡倫自己也迴去了,走掉的還有迪特裏希家族。”


    他們對陛下失望透了。塞巴斯蒂安心想。


    這時,雷聲大作,閃電劃破天際,雨終於下大了。


    “五月難得有暴雨。”比爾抬起頭,看著厚厚的雲層,然後看了看塞巴斯蒂安,“帝國的暴雨真大。”


    塞巴斯蒂安細細品味比爾的話,心中的不安就像雲團,越來越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楊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楊豔並收藏龍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