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刀老祖與花鐵幹一前一後從雪中躍出,卻又同時倒地。


    而李不負卻不見蹤影。


    狄雲見此情形,叫道:“啊呀,你們明明是一起掉下來的,血刀老師傅你還活著,沒道理李不負兄台會摔死啊!”


    他順著滿地的積雪去摸,摸了半天,竟然真的摸到了一隻手。


    手埋在雪中。


    手上還有溫度。


    這是一隻活人的手。


    狄雲心中大喜,連忙握住那隻手腕,小心翼翼地用力,將裏麵的人一點一點地拉出來。


    那人的整具身軀漸漸顯露,狄雲瞧見其麵,滿是白雪,隻有眉毛和頭發還能依稀辨認。


    狄雲急忙將雪拂去,一看容相,便知道果然是李不負。


    隻是此時的李不負臉上煞白一片,臉色簡直比地麵的雪的顏色還更白,如同身子從冰窟裏才撈出來的一樣。


    唯有兩隻手還有些餘溫。


    狄雲見此大急,連忙將自身的棉衣脫了,為他墊在身子下麵,道:“李兄弟,你可不能死啊!你還要迴去將事情與我辨明清楚,找出真正害了我師妹的兇手啊!”


    “你若不醒過來,便要和我一樣,被人冤枉一輩子了!”


    血刀老祖無力站起,在旁看著,冷冷一笑,也不多言。


    花鐵幹則更加不堪,他本就在雪中埋了太久的時間,氣息不暢,方一出來,又被血刀老祖打了一掌,徑直躺在雪地,昏迷了過去。


    狄雲將李不負的身軀完全擺在棉衣上,才道:“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血刀老祖冷笑道:“你不必管他了,你的棉衣若是有用,不如拿來給我穿一穿!”


    狄雲扭頭迴去看他,驚道:“你是他的師父是不是?你快說說啊,現在該怎麽救他!”


    李不負周身雖不見什麽太嚴重的外傷,然而瞧樣子卻是冰凍入骨,寒侵體內,難以存活了。


    血刀老祖罵道:“你這笨蛋!你將我的血刀撿來還我,我便告訴你!”


    狄雲有些困惑,不明白為什麽血刀老祖好像不太情願去救自家的徒弟。


    但是好在他下穀之時,便早將血刀老祖、花鐵幹、李不負三人的兵刃都一齊帶了下來,想還給三人,當即匆匆跑走,在一處大石上將兩人的刀拿了過來。


    血刀老祖望見自己那柄鮮紅色的血刀,不禁往花鐵幹處挪了挪,喜道:“快拿來!”


    狄雲忽然想通了什麽似的,說道:“我給你血刀,你是不是要把花大俠殺了?這可不行,他是位正道的大俠,你是惡人,我不可讓你殺了他!”


    血刀老祖怒道:“我是惡人!我的徒弟是不是惡人?你不幫我,為何要幫他?!”


    狄雲被他問得一時語塞,嘟囔道:“我要救你徒弟,你卻很不高興的樣子,還對我發兇。這不是惡人,是什麽?!”


    狄雲說罷,便將血刀放在了自己的身旁,並未遞給血刀老祖。


    血刀老祖氣在心頭,連道了兩個“好”字!


    他轉首看向昏倒在地、不曉生死的花鐵幹,臉上卻又有了得意之色。


    “小子,你想救他是不是?”


    狄雲點點頭。


    血刀老祖道:“好,我告訴你怎麽救他。我先問你,他本是內功修為有成的高手,為何會不敵寒冷,凍成這樣?”


    棉衣上,李不負果然在輕輕地發抖。


    狄雲疑惑道:“是啊!他方才打鬥之時,也未受多麽嚴重的傷,怎突然變成這樣了!”


    血刀老祖哈哈笑道:“因為他如今經脈紊亂,修為受損,受了極為嚴重的內傷!”


    “他現在的內功幾乎不比常人好多少,又在雪中凍了那麽久,怎麽可能還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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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雲大叫一聲:“啊!他是怎麽受的內傷?”


    血刀老祖居然還笑得出來,說道:“我們三人先前在雪地下麵比拚內力,各憑本事,他本領不濟,自然落敗!若是你不來,花鐵幹這老頭也要活活悶死在裏麵的!”


    狄雲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道:“你們三人?你與他不是師徒麽?你怎會.......”


    血刀老祖笑道:“你想聽我慢慢說是不是?但你若真的想幫他,你最好趕快將你的真氣渡入他的體內,緩解他的內傷,還可救得他一時!”


    狄雲聞言,慌慌張張地坐下,將李不負的身軀立起,雙掌抵在他的背心,緩緩運起功來。


    血刀老祖見此一喜,又講道:“你千萬不可停,這真氣若是一斷,他能不能活,那就不能保證了!”


    狄雲咬著牙,應了一聲:“好。”隨即便全心全意地沉浸下來,將內功運轉。


    一股股真氣從他的丹田中慢慢經過雙掌,流入李不負的身軀。


    這等耗費真氣為他人療傷的法門原是極為消耗狄雲的內力,一場做罷,他少說也需過上十天半個月才可恢複迴來。


    也是狄雲心腸好,又急著想救李不負,這才不顧耗損,替他療傷。


    過了許久。


    也不知狄雲修習的是什麽內功心法,那治愈傷勢的效果倒是很不錯,眼見著李不負的臉色慢慢地便紅潤起來。


    狄雲剛剛一喜,卻聽得一聲狂笑!


    他迴頭一看,竟是血刀老祖慢慢地從雪地摸索過去,捂住花鐵幹的口鼻,無聲無息地將“一代大俠中平槍”花鐵幹活活地悶死了!


    “啊!你!”


    狄雲猛地驚唿一聲,站起身來,這一下卻讓正在受他真氣救援的李不負搖晃了下,噴出口鮮血!


    血刀老祖哈哈大笑,似乎是因為笑得太大聲,轉而又咳出血來,他想要站起,但動了半天,卻都沒能立起身來。


    “你殺了花大俠!”


    血刀老祖笑道:“哈哈哈哈,落花流水四個人也鬥不過我一個,小笨蛋,你說我厲害麽?!”


    他滿臉堆笑地瞧著狄雲,眼珠滴溜溜地轉,像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狄雲隻是驚道:“你......你為何如此殘暴嗜殺?!”


    ......


    ......


    狄雲實在是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但這個不該被問出的問題,卻偏偏有人迴答了他。


    “因為他想活下來!”


    說話的人是李不負。


    李不負此時盤坐在棉衣上,臉色微微泛紅,竟是稍稍緩過一口氣來,能夠開口吐言。


    不過他還是不敢動,生怕亂動之下又使得自己傷勢加重。


    血刀老祖見他果真還沒死,不由驚訝地瞧了狄雲一眼,似乎想得知狄雲修煉的究竟是什麽內功。


    “你傷成這樣還沒死?”


    李不負道:“倒是讓師父您失望的很了。”


    血刀老祖目中閃過一絲尷尬,但轉而便被厲色所取代,他歎息道:“唉,你本該死的!你直截了當地死掉,你我的師徒之情便還算圓滿。”


    李不負凝視著他,徐徐道:“我其實該想到,你會對我動手的!”


    聽他言語,真正使他如此重傷的,原是血刀老祖!


    血刀老祖笑道:“哈哈哈哈,這些日子來,你的刀法進步神速,連我都十分震驚!若是讓我和花鐵幹打過一架後,再和你光明正大地鬥,我還真未必能穩贏!”


    李不負的神情居然很平淡,說道:“多謝師父誇獎!”


    這一幕卻是讓狄雲大惑不解,問道:“你們.......你們究竟是不是師徒?你們怎會自相殘殺起來?”


    李不負盯著血刀老祖,緩緩說道:“隻因血刀老祖認為,他不殺我,我便一定會殺他!”


    他已不再稱唿“血刀老祖”為“師父”。


    血刀老祖臉上竟不驚疑,而是讚道:“說得真沒錯!不愧是我的弟子!”


    狄雲問道:“為什麽?”


    李不負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色,說道:“你還記得我和陸天抒打鬥的時候麽?他在陸天抒身後埋伏,久久不肯出手。”


    狄雲道:“我記得。陸大俠剛死,他就趕過來了!”


    李不負道:“那自然是因為他想趁著陸天抒殺我的時候再出刀,那個時候豈非正是陸天抒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血刀老祖道:“隻是我的確沒有料到,你竟能憑借一己之力當場斬殺陸天抒。”


    狄雲看看兩人,撓了撓頭,對著李不負說道:“你的意思是他想用你作‘誘餌’,是不是?”


    李不負淡淡道:“我們黑道上的行話叫作他把我‘賣’了。”


    血刀老祖嘿嘿笑著,朝狄雲解釋道:“小笨蛋,你好好想一想:我在打鬥中先‘賣’了他,他難道不會心存芥蒂?難道不會伺機對我報複?”


    狄雲眼神中盡是茫然,道:“可你們是師徒啊......”


    血刀老祖道:“師徒又如何?若是有機會,我的那些弟子們哪個不想殺了我這血刀門門主,然後取而代之?他們下山尋連城寶藏,還非要瞞著我,哼哼,也幸好他們死得早,否則我定要好好折磨他們一番!”


    他的語氣中透露著極大的怨氣與惡毒。


    “這......這個......”


    狄雲有些理解不了血刀老祖的思路,在他看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那是萬萬不會背叛師父的。


    李不負忽然笑了:“你可知這世上有一種人,他總猜測別人一定會這麽想、那麽想,但其實他才正是那個有一肚子惡毒想法的人。”


    “這種人理所當然地覺得——連我都會有這樣的壞心思,別人自然也會有這樣的壞心思了!狄雲兄,你若見過這種人,便知道血刀老祖為什麽會這樣說了。”


    狄雲一聽這話,想了想,頓時道:“哦,我知道,我以前聽過一句話,叫作以小人之心,去揣測什麽君子之腹,好像就是這個道理。”


    李不負歎了口氣,道:“原來你也能明白這點。”


    血刀老祖卻突然狂聲大作,吼道:“胡說八道!李不負,你摸著你的良心問問,難道你不想殺我?!你久在雪山長大,難道看不出這裏根本沒有半點食物?”


    雪穀茫茫,風雪刮動。


    放眼望去,穀中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雪,還是雪。


    封閉的穀中確然沒有什麽食物,又值深冬時節,連野果也難尋到一顆。


    “我們唯一的食物便是這些屍體!這些幾個人的屍體,加上那匹白馬,勉勉強強夠一個人撐到明年夏天。再多讓一個人分吃也是不可能的了!難道你看不出這一點?”


    狄雲張口結舌,麵色大變,結結巴巴地道:“莫不成......莫不成你們要吃人麽?”


    血刀老祖罵道:“蠢貨!不吃人吃什麽?吃這些雪能活下來麽?”


    血刀老祖勉力動了動身體,又指著李不負說道:“不信你問他,他也一定看得出這番境況的!”


    李不負淡淡道:“我看得出!”


    血刀老祖笑了,說道:“那就對了!你既看得出,那麽必定是遲早會對我動手的,我隻不過先下手為強,行了個一石二鳥之計而已!”


    “你也用不著裝模作樣,扯什麽師徒大義,人倫道德!咱們血刀門弟子的為人怎樣,你我兩個都一清二楚!”


    李不負歎道:“你說得對!我是該早下手的!”


    血刀老祖盯著李不負,笑道:“可惜你受了極重的內傷,差不多就要死了,你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會在雪地下麵暗算你!論算計,畢竟還是為師更勝一籌......”


    他盯著李不負,臉色竟漸漸地變了。


    隻因他看見李不負以手撐著雪地,緩緩地站了起來,努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


    血刀老祖指著李不負道:“你......你......還有氣力?”


    李不負道:“還要多謝狄兄的幫忙!”


    他所受外傷本就不重,折磨他的是在內力對拚中所受的內傷,而當狄雲向他體內渡入真氣之後,他借機居然暫且壓製住了內傷,緩至片刻,便能夠有所動作了。


    當初血刀老祖讓狄雲幫李不負療傷,本是存了兩個心思的。


    一是可以分散狄雲的注意力,好讓他去將花鐵幹殺死。


    二是他想讓狄雲多消耗些真氣,最好是內力耗盡,變得虛脫,這樣他又可想出法子來殺了狄雲。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狄雲內功不弱,而且其真氣似乎有極強的療傷功效,竟是真的讓李不負大為受益。


    血刀老祖的眼中竟露出些恐懼的神色,道:“李不負......你,你想幹甚麽?”


    李不負緩緩提起了放在一旁的血刀。


    狄雲這迴沒有阻止他。


    ——隻因狄雲認為自己好像已不能夠理解這師徒之間的仇恨。


    ——並且他覺得到了此刻,這對師徒之間,也是非死一個不可的。


    李不負握住血刀,一步一步地走去,走得極為艱難。


    血刀老祖道:“你.....你站住.....”


    他斜臥在地,忽起一腳,踢中李不負的右足,李不負頓時摔了下去!


    血刀老祖連忙想要再用勁去踢,但雙腿已被摔到他跟前的李不負壓住。


    李不負轉即將血刀銜在口中,又用雙手按住血刀老祖的雙臂。


    血刀老祖眼見那柄血刀離自己越來越近,拚了命地掙紮,但奈何他也受傷很重,力氣提不起,根本掙脫不得!


    李不負銜著血刀的刀背,腦袋貼向血刀老祖的身軀,扭頭一刀劃下!


    血刀老祖想抬頭去咬住那血刀,然而他的動作已太遲緩。


    哧!


    血刀老祖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紅印。


    他流出的血染在血刀上,使得這把本就沾染過無數鮮血的血刀變得更紅,更豔,更加妖異。


    李不負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一般,滾倒在地,口中喃喃,似乎是在對血刀老祖述說著最後的離別之語。


    “我這招‘含血噀人’,總算不比你用得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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