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元澤眉頭擰死緊:“漪漪。”


    他要是還沒聽出問題,那他也不是賀元澤了。


    他隻是想不明白。


    相比較於乖巧懂事的賀漪,一直以來,賀歡眠才是那個張揚跋扈,不斷找茬為難她,幾乎是把爭搶之心擺在明麵上的人。


    為什麽現在賀歡眠沒了想爭什麽的意思,賀漪反倒這樣了?


    是的,他看得明白。


    賀歡眠迴來這段時間,雖然懟天懟地,但是她真沒了以前的戾氣。


    懟人更像是看心情。


    隻要不惹她,她也能乖乖的不鬧事,家裏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轉變。


    所以他才更想不明白,本應該是最讓他省心懂事的賀漪,為什麽對變好的賀歡眠,反倒有那麽大的惡意。


    賀漪對賀元澤的表情並不陌生。


    每當賀歡眠犯了什麽錯時,他都會這麽冷著臉叫賀歡眠的名字。


    那時的她覺得滿心暢快。


    但現在同樣的待遇落到自己的身上時,她卻覺得無法接受了。


    他是在責備她?


    賀元澤不是妹控嗎?


    難道他不應該無條件支持自己的任何事?


    賀漪對周遭一切事情都開始逐漸脫軌,感到不可控的心慌。


    但越這個時候,她反越是清醒。


    到現在為止,她在穀梁澤華的眼裏,都還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這樣下去,後麵的劇情也會隨之大變,這絕對不行。


    《靈魂走私犯》賀歡眠彈不了,但是她可以。


    在原文裏,她就是靠對這首鋼琴曲的詮釋,被穀梁澤華引為知己。


    所以,無論如何比賽第二場都要彈這首。


    隻有穀梁澤華彈了,但是賀歡眠做不到,她才能有展現自己的機會。


    至於賀歡眠彈出來的可能性?


    別逗了。


    別人不知道,時刻關注著她鋼琴彈奏水平的自己還不知道嗎?


    第一場那就是穀梁澤華彈了首簡單的,賀歡眠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但八度快速重複音和雙音交替,她以為是隨便練練就能彈出來的嗎?


    賀漪沉住一口氣,揚起笑容,看向穀梁澤華:“穀梁先生可以嗎?”


    穀梁澤華有些意動。


    《靈魂走私犯》這首曲子,雖然備受讚譽,但是私心裏,他自己是不滿意的。


    他總覺得這首曲子缺了什麽。


    隻是這個問題,連他的老師都沒辦法迴答。


    認為是他對自己太嚴苛了。


    如果……換作是她呢?


    會帶給他意想不到的驚喜嗎?


    穀梁澤華升起了種陌生的期待。


    但這絲期待在看到麵色略微緊繃的賀漪時,又消止下去。


    他討厭鋼琴變成摻雜醜惡私利的工具。


    所以即便略有些意動,但穀梁澤華還是抿唇問道:“可以嗎?”


    努力克製自己不要太嘚瑟的賀歡眠,憋了憋:“搞快點。”


    三分鍾完美複現的暫停時間要結束了。


    在他們商議第二場比賽選曲時,宴會的賓客們好奇,剛才為什麽會重複彈兩段相同的曲段。


    隨即從離得近的侍者那打聽到了賀歡眠說的比賽規則。


    驚歎之餘,忍不住議論——


    “不是一直說賀家這剛認迴來的小女兒,什麽都不行,鋼琴更是沒法跟她姐姐比嗎?我看這也還好啊。”


    “不是,之前是真的不行,年前有次我還聽她彈過,彈得還不如才學琴的小孩,磕磕巴巴的。”


    “這麽短的時間,進步這麽大,那她天賦可以啊!不輸她姐姐。”


    “你說賀家人怎麽想的,再怎麽說也是親生的,這都不重視,把好好的天賦都給浪費了……”


    “不知道了吧,我很早之前就聽說,這夫妻倆一直不喜歡小女兒。”


    “剛開始我還不信,就算是重男輕女,這前頭已經有了個男孩了啊,後來看到孩子丟了沒多久,他們就另領養了個,我才知道這話真不假!”


    眾人窸窸窣窣的言笑,輕飄地落進剛接完電話迴來的穆麗蓉耳中,她的臉刷地白了。


    這些人說的都是什麽?


    她怎麽可能會不喜歡眠眠?


    他們知道眠眠剛丟的那陣,她整晚整晚睡不著覺,成天以淚洗麵,有多痛苦嗎?


    而且這麽多年以來,她一直都沒放棄過尋找眠眠。


    不知道去過多少道門寺廟,求過多少老祖菩薩。


    許願隻要眠眠能夠迴到她身邊,其餘她什麽都可以不要。


    穆麗蓉的心口突然就像猛地被人錘了一拳,驀地懵了。


    她明明想的是隻要眠眠迴到她身邊就好。


    可為什麽當眠眠真迴到她身邊,她卻又開始貪求更多。


    想要她懂事聽話,想要她聰慧能幹,甚至忍不住想她和漪漪一樣……


    穆麗蓉猛地驚住了。


    她都做了什麽?


    在穆麗蓉越想越膽寒的時候,有人終於聽不下去了,冷哼一聲。


    “得了吧,別吹了,她說那話不就明顯是讓穀梁澤華放水的意思嗎?你瞧第一場那首簡單的,有手就行,要是正經想比,誰會彈這個?還跟漪漪比?她也配?”


    其餘人看向說話的宣旌辰,統統閉了嘴。


    誰不知道宣家這小兒子是賀漪的頭號愛慕者,而且瘋得要命。


    賀漪要進娛樂圈,他直接丟了自家公司總裁不當,跟著鑽了進去。


    這還沒完,聽說上次有人說賀漪不是,被他撞到了,他直接將人大冬天踹進了泳池。


    害的宣家直接丟了門大生意,氣得想將他送出國。


    就現在,他還跟家裏僵著呢。


    誰想平白無故招惹這麽個瘋子!


    “噓!開始了。”


    穀梁澤華重新坐迴鋼琴邊,人群驀地安靜了下來。


    就在大家都正期待時,穀梁澤華突然緩緩地閉上了眼。


    熟知他習慣的人見狀,忍不住小小的驚唿出聲:“不會吧。”


    旁人不明所以:“怎麽了?什麽會不會?”


    有人小聲解釋道:“穀梁澤華隻在彈奏《靈魂走私犯》之前,才會閉眼醞釀感情,如果比賽第二場賽的是這個,那賀歡眠絕對完了。”


    “《靈魂走私犯》我聽過,挺震撼的,不過怎麽就絕對完了?”


    “不是看的現場吧?”


    說話的人一聽就明白了,簡單地解釋了下這首鋼琴曲的難度。


    反正迄今為止,能演繹這首鋼琴曲的人,無一不是業內頂尖大師。


    也是這首曲子出了以後,穀梁澤華才從天才成了鋼琴鬼才。


    “那賀歡眠豈不是慘……”


    “咚——”


    第一個琴鍵按下,所有亂七八糟的思緒都為之一肅。


    沒有開場白。


    緊接著就是一長串不和諧和弦的強烈敲擊。


    洶湧絕望的琴聲不停歇地隨著大跳躍的琴鍵迴蕩。


    無論是否懂琴,那種複雜到歇斯底裏的感官情緒。


    都能給人帶來極其強烈的震撼。


    讓人不由得想到這首鋼琴的曲名《靈魂走私犯》,真的有種悄無聲息的,靈魂都被盜走的窒息感。


    正當聽眾的情緒緊繃到最高處,不自覺地收住唿吸時。


    琴聲驟然一停。


    並不是三分鍾的時間到了,而這就是《靈魂走私犯》的最後一段。


    在最高處戛然而止,讓人於震撼中久久難以自拔。


    沒聽過初次聽的人,自是聽得傻的不能再傻。


    而多聽了幾遍,稍有了些抵抗力的人,重點注意的則是他的指法。


    短短的三分鍾內,幾個八度以上大快跳,極複雜的倚音,分布極不合理的音域節奏,跨一二十度不符合手指機能的跑動……


    掌聲雷動,有人不禁喃喃:“我靠,這真的是人類能做到的嗎?”


    人類種子選手賀歡眠看完,默默活動手指。


    她邊活動邊忍不住跟係統絮叨。


    “我覺得你們的成就有一個bug,這也還好是我鋼琴彈得不行,但手指生得長。”


    “我但凡手指短一截,你告訴告訴我,這要怎麽複現?臨時再往我手指上加點?”


    係統:“……”


    它為什麽會攤上這麽個不著調的宿主?


    賀漪雖然私下練習過很多次,但再次看到現場,也忍不住有些緊張。


    隻是這點擔心,在看到賀歡眠呆愣發神的模樣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嘴角噙著關切的笑,對還在愣神的賀歡眠道:“眠眠你現在跟穀梁先生認錯,也還來得及,我相信他是不會怪你的。”


    賀歡眠:“哦,不要。”


    賀漪笑容不減。


    不要最好,賀歡眠不丟臉,怎麽有她表現的時候呢?


    賀元澤沉默片刻:“加油。”


    穆麗蓉捏了捏手,小聲道:“輸了也沒什麽關係的。”


    在幾人說話時,賀宗平已經又七擠八擠地擠迴了鬱承澤身邊。


    他狼狽地抹了把汗:“鬱先生,不好意思,我這小女兒實在是不讓人省心,讓你看笑話了。”


    鬱承澤微垂眸,破天荒地應了這句:“笑話不提,是挺不省心的。”


    羅特助在一旁嘴角抽抽。


    這白小姐可不是位不省心的主兒嗎?


    剛醒來那陣,就一臉認真地抓住自己老板褲腿,就問些什麽奇奇怪怪的哲學問題。


    類似什麽人是要□□情的舔狗,還是金錢的奴隸?


    麵子與金錢孰輕孰重?


    後來,她也不要人迴答了。


    老板看她滴溜亂轉的眼睛,又跟蚌殼一樣緊的嘴。


    思考了陣,又讓他去弄隻鸚鵡。


    等有了鸚鵡,白小姐果然好了許多,成天在病房裏跟鸚鵡嘰嘰咕咕。


    也不知道到底說了什麽,反正等她不告而別離開醫院。


    那隻叫小九的鸚鵡,已經會了許多話,成了無人敢惹的一霸。


    後來被老板帶在身邊。


    喲嗬,那狐假虎威的精神氣,更了不得。


    物似主人型。


    連鸚鵡都讓人操不完的心,說它主人不省心,那是一丁丁點沒錯了。


    羅特助麵無表情地腹誹著。


    賀宗平見鬱承澤難得附和,強壓下興奮,故意長歎口氣繼續道。


    “我這個小女兒啊,跟她姐姐不一樣,幹什麽事都沉不住氣,學了一點皮毛,就到處爭強好勝,讓她剛剛見好就收,她也不聽。”


    “現在好了,把穀梁澤華惹生氣了,人家連我的麵子也不賣了,就非要她來丟這個人。”


    鬱承澤聲淡淡:“你就沒想過她真的會彈嗎?”


    “怎麽可能?”賀宗平沒經意,語氣裏帶出輕視,“她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嗎?別說讓她彈得跟穀梁澤華一樣好了,她就是完整地彈出來,我都倒著在這裏走三圈。”


    鬱承澤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賀宗平順著他的視線迴頭,這才注意到,賀歡眠已經坐在了鋼琴前。


    賀宗平:“……”


    她還真的去了?


    誰給她的這個自信?


    “哇,她是真的敢啊!”


    “別一小節都彈不出來,那也太尷尬了吧。”


    各色懷疑、奚落、看熱鬧的目光落在賀歡眠身上。


    賀歡眠內心小人振臂高唿:ohu~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隨即,毫無預兆地手指落下。


    “咚”的一聲,如疾風暴雨般的曲調便從她指尖傾瀉而出。


    八度以上大跳,眼花繚亂讓人覺得人類難以做到的指法。


    在她手上卻像是做了千百遍,行雲流水成即便隻是看她動作,也是一種極致的、賞心悅目的漂亮。


    她毫不在意琴鍵上複雜的指法動作,而是真正地在與靈魂進行追逐。


    比起穀梁澤華的沉重、窒息的黑色主調,她的肆意鮮活賦予了這首鋼琴曲濃墨重彩的新曲意。


    如果說穀梁澤華彈奏的是被走私犯盜走的空洞靈魂。


    那賀歡眠演繹得就是那個可惡又危險的走私犯。


    穀梁澤華停在絕望最高處,是永無止盡的黑暗。


    賀歡眠則停在了精彩又危險的最高潮,是抓心撓肺的意猶未盡。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鎮住了。


    等賀歡眠站起身時,不知道誰先情不自禁地合了下掌:“啪。”


    緊接著全場掌聲雷動。


    賀漪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喃喃道:“怎、怎麽可能?”


    賀歡眠怎麽可能彈得出《靈魂走私犯》?


    她隻是書裏一個所有人都不在意的炮灰女配,她怎麽可能彈得出?


    賀歡眠帶著淺笑,微一欠身,轉身問穀梁澤華道:“過了嗎?”


    嚇死了吧?


    “過了,已經不用再比了。”


    穀梁澤華從滿心的震撼中,迴過神,第一次認真無比地看向賀歡眠。


    不用比了?那她的劇情怎麽辦?


    劇情是不會有錯的,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是不是她忘了哪個情節?


    賀漪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


    她忍不住喊:“賀歡眠一定是做了什麽手腳?是不是有什麽錄音機,又或者音響,你藏在哪裏……”


    賀元澤忍不住低喝:“夠了!”


    穆麗蓉一臉震驚:“漪漪,你怎麽能這麽說眠眠?”


    賀漪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但她不願意放棄,堅持要讓侍者找一找鋼琴周圍。


    穀梁澤華忍不住皺眉,不說是學過鋼琴,隻要是對鋼琴稍有些鑒賞能力的人都能知道。


    他們兩雖然彈得是同一段,但是詮釋不同,打根子上就不一樣。


    所謂錄音播放簡直是無稽之談。


    穀梁澤華對不懂鋼琴的人,看一眼都嫌多餘。


    他將視線落在津津有味看熱鬧的賀歡眠身上,忍不住問:“剛剛你在彈最後段《靈魂走私犯》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啊,我在想,凡人顫抖吧。”


    賀歡眠看得正起勁,隨口便道。


    穀梁澤華細細品味了下這話,忍不住撫掌:“很妙,隻有打動凡人,才為和曲。”


    賀歡眠:“???”


    哥們,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穀梁澤華肅色,認真問道:“要學鋼琴嗎?”


    賀歡眠有點跟不上這位仙人的思維,這是督促她認真學習的意思?


    穀梁澤華上前一步:“你很有天賦,雖然我的水平不夠格當你老師,但我願意作你能聽懂琴的引路人。”


    賀歡眠看著係統麵板上針對女主任務完成的提示,雙目放空。


    不知怎麽,她突然想到知乎上的一個無厘頭問題。


    如果每天必贏第一局遊戲,可以有多高的成就?


    她現在的處境,大概跟那個就差不多差吧。


    就在賀歡眠真心實意發愁時,賀漪嫉妒得人都要瘋了。


    那本來應該是她的!


    是她的才對!


    “靠!誰走路不長眼睛撞我?”


    “咦?賀總你怎麽倒著走啊?”


    人群突然出現了一陣騷動。


    賀宗平倒著走路?


    什麽情況?


    賀歡眠眼睛一亮,蹭地一下鑽了過去。


    穀梁澤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但是看到賀歡眠消失的衣角,猶豫了片刻,還是準備跟上去。


    賀漪攔在了他的跟前:“穀梁老師,你可以給我點時間,我彈……”


    “不用了。”穀梁澤華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我希望你知道,鋼琴是高潔的,不是你用來爭搶的工具,這對它而言是玷汙,你不該彈鋼琴。”


    這話不可謂不重。


    賀漪的臉色兀地慘白得可怕。


    要不是周圍的人注意力都被倒著走路的賀宗平轉移。


    但凡有人聽到這話,將這話傳出去,那她也別想在這圈子裏混了。


    穀梁澤華再去看賀歡眠時,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眼裏閃過絲懊惱,剛想往那個方向去。


    他的經紀人便找了過來:“我的祖宗誒,你怎麽在這?我找你找了半天,還以為你去哪兒了,要不是聽有人說這個廳在搞什麽鋼琴比賽,猜到你可能在這,我急都要急死了。”


    穀梁澤華不肯走,還反手拉住他:“你幫我找一個人。”


    “找什麽人啊?你師兄等了你半天了……”


    經紀人話說到一半,看到穀梁澤華不說話,就直勾勾看著他的眼神,屈服了。


    “好好好,我跟你找,但是你得先過去見你師兄,他馬上就要走。”


    穀梁澤華想了想,同意了。


    他走了?那劇情呢?


    劇情怎麽辦?


    賀漪突然陷入一陣巨大空茫的無助和絕望中。


    “老賀,你這是在幹什麽啊?”


    “哈哈哈,你怎麽倒著走了?”


    倒著走在宴會大廳的賀宗平人都麻了,他倒著走那話就是隨口一說。


    他怎麽想得到那逆女還真的能彈出來。


    他更想不到,在她彈出來以後,鬱承澤能讓他真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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