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柳懷在附近民舍向人借了灶房,便在地上鋪了幹草,枕地就寢。


    這一夜都睡得極不踏實,虛浮的影像鋪展在眼前,真夢難辨。夜至更深,水露漸重,柳懷側身向內睡去,終於鼾聲漸起。唇際亦勾,麵上笑意卻傷戚莫辨。


    他夢到了湮兒。她依舊一身素衣,烏發垂肩,笑顏清淺,仿佛這一行所見的那個妖豔女子、不過是一場漫長的噩夢。


    他唇邊的笑意漸漸斂散,眼看那個素衣少女裙袂飛揚,在他麵前翩躚起舞,舞伐優漫,竟如待將飛天遠去一般。


    柳懷心悸不已,張口之際,卻駭然發覺唇中竟發不出一絲聲響,而見她舞步驟停,雙臂高高平展,猶如一隻展翅將飛的鳳凰。


    他安下心神,卻仍是忍不住,一步向前邁出,然而,抬出的手卻恰好與她冰冷裙裔在毫厘間擦過,再抬首之際,那個素衣少女已從他視線內消失,天際一隻鳳凰正展開雙翼,羽翼在空中驚起一道血紅色的線弧,如夢幻影。


    這一去,從此便是萬裏的隔閡,他怔在那裏,怔望住天際那隻鳳凰,良久良久,不曾移開目光。


    夜風透衣而入,冷流襲進肺裏,卻冷不卻胸臆間那一點熾灼。目光漸漸朦朧,而卻有一抹鮮紅在他瞳仁內擴散開來,終化作一隻赤紅色的鳳鳥,從那遙遠天際向他飛至,輪廓漸漸在眼中清晰。


    他口齒微顫,唇中卻吐不出隻字片語,那鳳鳥已飛至他身前,足尖甫一落地,便在地麵旋了幾旋,立時幻作一個身形,背身靜然而立,一襲白衣皎潔如雪,在月色下,身周漾開一圈淡潔柔和的光暈,如一個冰肌玉雪的仙子,而在咫尺之外,卻令他感覺不到半點冷意,隻有融融暖意,沁入心田。


    那種感覺,如此熟悉,像極了湮兒。


    不,他分明就是湮兒!


    他雙目一瞬不眨地望住她,看她緩緩側身,柔和側顏恍惚便是湮兒,卻又令他隱隱覺得陌生。


    對麵女子望住他癡怔之色,低掩袖口,嫣然一笑,這個舉動讓他刹那間驚駭莫定,待她垂斂衣袖,露出頰邊那兩個淺淺酒窩,他心頭突然一震,抬目望去,但見麵前少女眸光靈慧,赫然竟是那今日黃昏所見的青衫少年的麵容!


    背脊驟然冰涼,他驀地睜開眼來,方察覺額際已滿是冰冷汗水。


    翌日晨曉時分,柳懷拜別了收留他的主人家,備上幹糧,便打馬向長安而去。


    長安是銀夔國帝都,名士流散商旅雲集。自大凰國的領土被夔、螭兩國分割之後,本是大凰國帝都燕京的財物,都被銀夔國君主攜來長安。自此商賈往來頻密,商棧漸多,日漸富麗繁華。


    這一路上,柳懷都不曾再駐馬停歇,至長安已是翌日雞鳴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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