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日臥病在榻的鎮國將軍柳懷,是怎生也未想過,正是因自己一時倏忽,終究為所愛之人算計,墨虯國的史書上才會留下這一段恥辱的文字。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日。睡夢中那些迴憶如同魘魔般糾纏著他,他既知是夢、卻又無法自拔地沉溺其中……


    外麵仿佛很亂,低沉的號角聲,士兵廝殺搏鬥時的呐喊聲,兵刃刺入盔甲時發出的尖銳刺耳的交擊聲,仿佛還有兵刃切割肉體發出的沉悶聲響。肢體砍落的瞬間,士兵口中發出的淒苦呻吟,一聲一聲糾纏著他,硬是要將他從過去那一幕幕溫馨,或痛苦的夢境中拉迴。


    而那些戰場的聲音,是真實,還是夢境中的記憶,他都已分辨不清。


    他努力支撐著身子、想要爬起身,想要拿起劍,出去和他的同僚,外麵的將士們一起搏殺敵人,可是他起不了身。隻是覺得周身發冷,巨大的黑色漩渦鉗製了他的身體,身體如泥沼一般深陷在內,眼皮無法睜開,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分毫。


    他並不知道,此刻他全身都火一般地滾燙,傷口雖經過處理,但是有些潰爛之處,已經蔓延到了筋骨。


    戰事將起,鎮守此處的司馬將軍本待將他送返帝都醫治,然而馮玨擔憂他的傷勢在路上會加重惡化,所以讓他先在漢中休養。


    在潮水般鋪天蓋地的黑暗中,他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又陷入夢境,夢裏似乎有一雙清亮的眼睛,迢遞在時光的彼岸,在浮華的虛空盡處,靜靜看著自己,那雙眼眸溫靜如水,澄亮如鏡。有雙溫暖的手將他的手握在掌心,那個柔潤的聲音在他耳畔輕聲說著什麽,可是他都聽不清,女子身上傳來的陣陣清香讓他恍惚的神智驀地一清,囁嚅著嘴形,好半晌,才能從唇中掙紮出一個喑啞的名字:“湮兒……”


    他感到握著自己的那雙小手驀地一顫,他生怕這個夢境瞬息又要尋覓不複,終於從床沿撐起身子,怎知那雙手這時卻驀地掙脫了自己的手臂。


    他匍匐在床前,費力睜開眼來,隻看到有一個嬌小的白衣身影正站在自己床邊,朦朧的視線中他看不清她的麵孔,隻看到她似乎是遲疑了一下腳步,便折身奔出門外。


    湮兒,他費力伸出手臂,想要夠向前方那個幻影,然而那個距離卻離他越來越遠,心陷入絕望之中,黑暗又將眼前的光淹沒。


    這般渾渾噩噩不知過去了多少日子,一日似夢似醒間,隱約聽到士兵相互傳遞戰事告捷的消息,他心裏一鬆,真的想這般就此長睡、再也不要醒了。


    而當他再度睜眼之時,房內仍是隻有自己一人。轉身隻望見床頭擱著一隻藥碗,藥的味道彌漫在這間房裏,讓他從夢魘中初醒的這一刻,恍惚的心神稍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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