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風煞的一處角落之中,不時有雷霆紫電狂卷,滾滾波濤聲洶湧,約莫五裏方圓之內,一張圖卷鋪展,陰風卷著煞氣在半空唿嘯飛舞,衝擊著圖卷,還有一尊金鼎坐落在圖卷中,時不時有雷霆劍光從鼎中飛出,朝著吹來的陰風煞氣打去。


    圖卷頂了半天,又從金鼎之中飛出一麵銅盤,替換了圖卷承受陰風。


    一眾陰神真人氣氛有些低迷,他們交替祭起法寶頂著陰風煞氣,如今已換了兩輪,最初都能支撐一日,如今幾件法寶都磨滅了許多靈光,禁製將要潰散的樣子,再出去頂替,已經必須一個時辰換一次了。


    若非諸位真人都是修行正法,法力還算深厚,早已能支撐下去了。但就算是正法修行,也經不住這般沒日沒夜的消磨。


    就在這時,陰風突然稍有停滯,諸位真人感應到前方似乎有一股浩瀚的氣息傳來,在這淒厲陰風之中緩緩而行。


    “有古怪!”


    顧真人從調息之中睜開眼睛,此地陰煞混雜,沒有靈氣,讓他們恢複法力都極為艱難,這點調息時間有勝於無而已,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不如淺淺入定,保持警惕!


    隻見在前方一片昏暗,陰風茫茫,一點五彩之光,伴隨著金色在遠方的昏暗之中分外顯眼。


    無處不在的魔影幹擾了眾人的神識,隻能用肉眼勉力分辨,直到那點金芒離的近了,眾人才看的清楚。


    顧真人臉上露出一絲無比的震驚之色,他把清淨咒翻來倒去的念了數次,才相信眼前這一幕不是被魔音催生的幻覺,忍不住低聲喃喃道:“此地,這麽會出現這種東西?”


    謝安也是心頭大震:“這是神道儀仗?”


    滾滾陰風之中,一隊儀仗正頂著煞氣,緩緩而來。


    當先的四尊神將氣息深沉,身高丈餘,手持鐵鞭寶劍、骨朵金瓜在陰風之中大步行走。所有煞氣席卷而來,卻無法汙穢其護身神光,偶有一絲陰毒的血煞之氣,也被神將隨手一鞭,即刻擊散了。


    身後一隊天女,各持樂器,飄渺出塵的步虛道樂傳入眾人的耳中,頓時消弭了魔音,這幾日心中積累的魔火,都漸漸平息了。


    不少氣息躁動的真人都感覺心中一輕,頓時有些後怕,本以為陰風煞氣是此地最可怕的東西,但如今想來,那無處不在的魔音才是真正的兇險,若非仙音入耳,鎮壓了心魔,不少人隻怕這幾日便會出問題,引發魔劫。


    朱真人目光迷離,看著這一幕,待到整套儀仗都收入眼中,才打了一個寒戰。


    低聲道:“那司馬家的小子,不是說此地萬載之前,就已經在魔劫裏破滅,一應神祇具死!那我們看到的是真的神祇儀仗,還是兇靈複蘇?”


    眾人不敢言語,前麵的依仗已經接近幾人,再後麵便是鉞節長杖,數十位裹在金光之中,氣息強橫,威風凜凜的神將手持鉞斧星錘,各自肅穆無言,行走在陰風之中。


    緊跟著一片旗幡,每麵旗幡下還有一部道兵擁簇,端是軍容整肅,讓眾人身不由己的口舌發幹,舉足無措。


    而在旗幡的最中間,一麵九曲柄的五色華蓋大氣堂皇,其上的靈光璀璨,極盡威嚴,華蓋籠罩了一架龍輦,以六條蛟龍拉車,逶迤而行,金車所過之處,陰風迎麵分開,五色華蓋垂落彩光,將一應煞氣排斥開來。一道金色餘波如同漣漪擴去,凡是金色光華說到之處,陰風煞氣都被震散。


    加上後隊的錦幟寶幢、帳幕傘蓋、旌旗寶瓶,整副儀仗出現在無間風煞之中,堂皇裏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怪。


    “這是……”大宗正也不由的站起身來,他拿出一本圖卷,翻了幾頁,失聲道:“這般形製的儀仗,極為古老,旗幡之中有玄鳥黑龍……這是仙秦的禮製!”


    司馬越也傻了眼:“莫非真的是仙秦複蘇的兇靈,在陰煞之中出行?”


    “陰兵過境,見者皆死!”周真人收起銅盤,心中也有些緊張。


    隻有謝安抓著胡子,心中有些猶疑:“這儀仗,怎麽感覺有些外強中幹的意思?”


    此時儀仗已經漸漸行到眾人的麵前,司馬越突然看清了金色的龍車之上,一個熟悉的麵孔,正笑盈盈的站在車轅上,手裏還抱著一隻九尾白狐。司馬越頭皮一炸,失聲道:“李太白!”


    錢晨站在車上微微點頭,把司傾城的真身拉到自己身後,任由車中的神道法身氣息悠遠深邃。


    他朝眾人抱拳道:“諸位真人,這是昆侖西王母之女,太真仙人的儀仗,萬萬不可冒犯!傾城公主因為得了天女的眼緣,被其收為義妹,我等便得以托庇於太真仙人,得其庇佑,暫免風災。”


    司傾城躲在錢晨身後,心中莫名慌亂,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看著笑得謝安慈祥的謝安,很是不安:“師兄為什麽讓我冒充仙人,我的神道法身才不過四品陰神,就敢冒充一品神祇?隻要這裏有任何一人出手,便會立刻被拆穿……雖然謝公不一定會和我們計較,但是……好丟人的!”


    她坐在龍車之中的神道法身微微動了動,頭上的冠冕珠簾顫動。


    謝安笑嗬嗬道:“原來是太白,既然是前古正神當麵,自然要引我們去拜見才是!”


    錢晨非常淡定,自若道:“那我便為幾位引薦……”他來到龍車之前,低頭湊向簾子,對司傾城的神道法身道:“師妹,別怕,謝安石是自己人,待會他上來,你隻要將昆侖鏡端好便是!”


    謝安幾步上前,大禮參拜。


    他看得那神道法相的周身圓光如輪,懸在腦後大放光明,那光明之中,正而不邪,神光璀璨,確是正神無疑,但這神祇的品級好像低了些,不應該超過陽神才是。但李太白說的鄭重,謝安確是至誠君子,為此也隻想看看究竟,若真是正神擺譜,有些應由,他幫著掩飾過去就是。


    莫說謝安,就是朱真人和周真人,待到初見時的震撼過去,魔音造成的心神動搖散去,也發現了某些端倪。


    總覺得這尊神祇不如想象中的強大。


    朱真人看著錢晨,淡淡道:“不知西王母是哪尊神祇,值得太白這般鄭重。”


    錢晨笑道:“此天神也,司天之厲及五殘,居昆侖之西!”


    朱真人湊到錢晨麵前,低聲道:“此神我聞所未聞,昆侖乃上古的一方大世界,後被始皇拉入地仙界為九州之一,又是傳說中的天界神山,中土亦有靈山名為昆侖,此皆不凡,不知太白所奉者,是何處之神?莫要被什麽毛神山神所欺騙,輕了我等的顏麵!”


    錢晨看了他一眼,平靜道:“朱真人困於此處,被陰風消磨,幾近絕境,如今猶然傷勢不輕。有神搭救,還要窮根究地,輕言冒犯,真人心不誠啊!”


    “你……”朱真人眉宇間怒氣閃過,但念及自己等人山窮水盡,實在與人翻臉不起,不如由著謝安去試探,若是什麽小神毛神,便擒她下來,讓她給自己等人帶路,若是修為不低,就暫且低人一頭,度過此難再說……


    豈料謝安登上金車,才和金車中的神祇照麵,便臉色一變。


    司傾城看到謝安眼神落在自己抱著的昆侖鏡上,目光之中閃過一絲駭然,心中不禁感覺奇怪——這不是一件仿品嗎?還是謝安親手拿下,為何此時便認不出來了?


    她不知自己手中的昆侖鏡,如今正隱隱散發出一縷仙光,那股萬劫不磨,深沉浩大的氣息,莫說謝安隔著簾子看了一眼,就算他拿在手上,也不敢相認這是自己擒下的仿製神器,就算真正的昆侖鏡拿出來,神物自晦下,還未必有此刻司傾城懷裏的真實。那可是貨真價實的羅天仙器的氣息,謝安在這一縷氣息麵前,猶如螻蟻一般。


    這次謝安輕視之心全然消失,就算這裏麵做的是一凡俗老嫗,她隻要拿著昆侖鏡,也堪比真神!


    昆侖鏡中傳出一道古老浩大的意誌,燭九陰隔著羅天世界,捏著嗓子,發出中年美婦一般的聲音,對謝安道:“你不要怕!我如今神魂殘破,已經身隕多年,隻能借著神器與你說說話!”


    這話半點也不假,但任由誰聽來,都以為鏡中的神祇便是錢晨所說的西王母,而那神器,當然便是故老相傳的昆侖鏡!


    誰能想到,昆侖鏡不是昆侖鏡,乃是羅天仙器;西王母也不是西王母,而是不正經的燭九陰呢?


    謝安那裏可能不緊張,修說這尊神祇還有殘魂寄托於神器,就算隻剩下一絲殘念,發威起來都能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當即恭敬無比的大禮叩拜道:“謝安參見尊神!”


    看見謝安這等鄭重其事,一眾真人皆無比震驚,所有人盡都心頭凜然,方才的小視,輕看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能叫謝安這般大禮參拜,這尊神祇應是何等地位,有眼尖的世家真人窺見了司傾城神道法身懷中的昆侖鏡,眼神登時發呆,失聲道:“昆侖鏡!”


    周真人登時恍然,露出動容之色:“原來如此!昆侖西王母,果然與昆侖有關,竟是執掌昆侖鏡的那尊古神,太真仙子應該隻是侍奉昆侖鏡之神,謝公真正參拜的,乃是其懷中的昆侖鏡。這儀仗,乃是供奉著神器的化身出巡!”


    “昆侖鏡中的神祇,莫不是最古老的那些古神的殘魂?”許多人心裏發顫。


    借助昆侖鏡傳遞意誌的燭九陰,用意境悠遠,清亮猶如天音的女聲道:“陶天師與我有言在先,要我在這洞天之中照應你們一番,魔道那邊有燭龍殘魂與我作對,一時騰不出手來,許多時候還是要靠你們自己。燭龍這廝與我相爭多年,誰也奈何不了誰,那些魔頭若是借助燭龍之力,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原來是陶天師的布置,不知尊神和天師有何約定?可有用得到謝某的地方?”謝安凝重道。


    “嗬嗬……”那邊傳出銀鈴般的微笑道:“我也不瞞你,魔道那邊早已經勾結了九幽裏的燭龍殘魂,眼看那群魔頭要幫著燭龍重立神位,化為魔神重生,我自然也不能閑著……陶天師與我的約定,便是讓他女兒投入我門下,借助我的庇佑修行,而條件便是在合適的時機,助我恢複神道,以太真仙女之名重立信仰!”


    “如此,謝安石自當相助!”謝安這才恍然。


    陶弘景不愧是道門天師,其這番謀劃才稱得上是可怖可畏,自己等人在金陵洞天與魔道糾纏,豈不知陶弘景早已經埋下了這處暗手,魔道、自己這方,都隻是棋子而已。


    燭龍殘魂和這位古神西王母,才是背後的棋手,這番乃是兩位棋手結盟,布局天下,任由魔道這邊如何猖狂,其實都無關大局。


    謝安心中微微戰栗——陶天師此番算計,竟恐怖如斯!


    司傾城看著謝安的臉色由凝重變成鄭重,鄭重中透著一股駭然,緊接著駭然轉為欽佩,心中頓時便了然,覺得十分好玩,她帶著一絲淡淡的同情,肚子裏暗道:“又一個被師兄騙坑裏的!謝公真可憐……師兄也真是的,這麽好玩的事情,居然不和我說清楚!”


    謝安向鏡中的古神告退,走下金車點頭道:“尊神已經答應,送我們離開此地!”


    謝靈運不禁皺眉,上前一步對謝安傳音道:“祖父,我仔細觀察,這儀仗蹊蹺甚多,那些神將表麵氣息強橫,但似乎是氣勢勾連之下,氣機融為一體而成,那些神道法器,也似乎火候不足,有新煉成的痕跡。還有李太白所言也不清不楚……”


    “靈運!”謝安打斷他道:“不可自作聰明!”


    說罷便招來金鼎,與一眾真人恭敬的跟在依仗後麵,謝靈運隻是摸不著頭腦,忍不住去問錢晨道:“不知太白是如何遇見太真仙人的?”


    錢晨立身金車之上,淡淡道:“方才我與傾城公主循著道路,剛要離開深淵之際,卻在出口處遭遇了魔道一眾老魔埋伏,出口處有九龍風柱,威力含而不發,極為可怕。他們在洞口設有魔陣,隻待我的出來便引動陣法,讓無間風煞爆發,將我們全數伏殺……”


    一眾真人皆是一驚,顧真人皺眉道:“果真如此?那我等的行蹤,豈不都落在了魔道眼中?”


    “若非太白走在前麵,我等猝不及防之下,陷入埋伏,還真是極為兇險!”王龍象也神情凝重,沉聲道。


    “魔頭以陣法引爆了出口的無間風煞,我與傾城公主猝不及防,被陰風卷走,九死一生之際,幸得太真神女搭救,方才免於一難。”


    錢晨氣息有些不順,臉色微微泛白,顯然之前所受的傷勢如今還未好。


    司馬越眼中寒光一閃,他心中翻轉過多條毒計,卻先上去對司傾城笑臉相迎,道:“十六妹果然洪福齊天,自有氣運,竟然能得尊神的青眼!為兄也有賴於十六妹,才得以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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