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玉黍猶如碎金,灑落在黃精米琥珀色的稠粥中,間或點綴點點漆黑的天椒豆,盛放在小碗裏麵,雖然隻是最為廉價的雜糧粥,依然蘊含著比凡穀充盈十倍的精氣。


    碗中還冒著嫋嫋升起的熱氣,更顯得誘人。


    張懷恩看著知夏碗裏的熱粥,咽了一口口水,狼吞虎咽的將自己碗裏的粥水吞咽了下去,發出稀裏嘩啦的聲音。


    知夏掏出符紙,將盛放雜糧粥的小碗包裹起來,上麵用朱砂寫就的殷紅的符咒。隻見他把小碗放在鼻端,自己盤膝坐好,打坐調息的片刻,鼻中便探出一條小蛇一樣的白氣,盤踞在碗口,吞吐著熱氣。


    隨著知夏用力一吸,整碗晶瑩的靈穀粥突然冒出了一股純白的精氣,被知夏納入體內。


    隨即這股水穀精氣便被盤踞在胃部的營衛之氣緩緩煉化。


    知夏的臉色,也肉眼可見的紅潤了一點。


    而碗中晶瑩透亮,充滿靈氣的熱粥,也隨即化為了暗淡灰敗,像是放了幾天快要餿臭的東西。


    “這是什麽法術?”張懷恩好奇問道。


    知夏白了他一眼,道:“問那麽多幹什麽?吃你的啊!你要不吃,那就留給我!”說罷,便作勢動手要搶,張懷恩立刻匆忙將最後兩口靈穀粥吞咽了下去。


    張懷恩剛剛將口中的粥咽下,摸摸肚子,不禁有些出神。他還在自憐自傷,突然間卻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香氣清新,乃是最純粹的水穀味道,隻是嗅一嗅,肚子裏都有一種飽腹感!


    “什麽味道?”


    張懷恩好奇道:“這味道怎麽有些熟悉,感覺非常富貴,一聞就知道是從樓上傳來的!”


    他微微低頭,便看到知夏用一種鄙視的眼神看著他,冷聲道:“這香味,一聞就知道是從隔壁傳來的,你築基那一關,一定是關在靈氣精純的密室裏突破的吧!”


    張懷恩有些愕然:“你怎麽知道!”


    “難怪你吐納靈氣比較精純,卻連香味從哪個方向來都分辨不出!”知夏對他的取巧嗤之以鼻。


    自己抽動幾下鼻子,眼神突然一亮,馬上繼續入定,鼻中的白氣再次探出,這一次他一口將室內的這股幽香吸盡,隻見兩道白煙從隔壁蔓延過來,被他吞入胸中。


    知夏臉色一紅,繼而額頭微微冒汗,少頃才稍稍平複。


    他一睜眼便站了起來,看了自己身前的符籙一眼,低聲道:“玉龍百避符沒有反應,這香氣中沒有毒!”知夏反手便抓起了身邊的長劍,對張懷恩道:“你老實呆在房中,我去隔壁試探一下!”


    張懷恩緊張道:“你去幹什麽?唉,別丟下我啊!”


    “那香氣是有人在做飯,但隻是飯香水穀精氣就如此濃重,頂的上一碗黃精飯了!這樣的人出現在我們隔壁,有些蹊蹺!別跟過來,你不能露麵!”


    張懷恩道:“萬一是調虎離山之計呢?”他抱著一個小黃包裹,十分緊張。


    知夏想了想,扔給他一個鬥笠道:“帶上!”


    知夏小心攀到了錢晨艙房的窗口,伸頭探看,卻見房中靠近窗口的方向,有人在用銀絲獸首炭,蒸一口三足小爐,那滾滾煙氣就是從爐蓋中冒出來的。


    湊到窗口的知夏,感覺一股不帶任何雜質的清香沁透心脾,明明隻是進入肺腑之中轉了一圈,便出來,卻如同上好的靈藥一般,觸動血氣之中的營衛之氣,滋養全身。


    知夏收迴頭,自言自語道:“吸一口氣,一天不餓,這得是多貴的靈穀?”


    張懷恩在一旁激動道:“這不是貴的問題……”


    知夏詫異的打量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反應這麽大:“那是什麽問題!”


    “這米香……我認識。它不是貴不貴的問題,沒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摸都摸不到……朝廷派來接應我的人來了!”張懷恩激動的渾身顫抖。


    “門外的客人,何必做梁上君子,大可進來一會!”房中的人朗聲道。


    知夏道:“你確定這是來接應我們的人嗎?”


    “就算不是,也必然和朝廷大有關係!”張懷恩斷然道。


    知夏還是有些疑慮:“朝廷之中想殺你的,未必就少了!”


    張懷恩小聲道:“唉!我跟你直說了吧!不是和司馬家特別親近,是一點都別想弄到,世間凡俗以金銀流通為泉布,但到了修士這一級,種種資源,萬分珍貴,就難以金銀計算了。因此世間仙門,散修,世家,大多以三山符籙相互交易。”


    “但三山符籙,乃是掌握在道院手中,你知道道院和朝廷的關係……”


    知夏搖頭道:“不,我不知道,我一介散修,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了!朝廷要發俸祿,總不能也用道院的符籙吧!我問你,我還給你的錢,用的是什麽?”張懷恩啟發他道。


    知夏試探性的迴答道:“靈穀?”


    “對啦!朝廷掌握天下最多的福地靈田,發俸祿當然會用靈穀,這乃是從仙漢時就流傳下來的傳統了。”


    “朝廷的官職,都是以靈穀稱量,其中百石為鬥秩食官,四百石就是各地主***郵了!六百石就是一縣之尊,一千石乃是朝廷大員……這官做到頂了,也就是兩千石,那是三公九卿,光耀門楣的大官了!當然真正的大世族,也看不上這點東西,而且人家還有食邑。”


    知夏一臉懵逼,道:“可這和裏麵的人可不可靠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了!你當一百石的靈穀,和兩千石的靈穀是一種嗎?朝廷大員的俸祿,就比最底層的小吏多二十倍?百石鬥秩俸祿是縣中的三品靈田所產,貧瘠一點的小縣,就是我們現在吃的黃精米。濁氣太重不說,精氣也不足。一百石俸祿,也就能供養一位通法修士,三位築基後輩!”


    “而四百到六百石的俸祿,就是郡中的靈田所產了,至少是二品靈田,甚至還有一品靈田,都是以血玉米,墨玉米,玉珠黍,後社稷,青玉稻等靈穀為主。各大坊市的售價,是黃精米得數十倍。而一千石的俸祿,都是各大福地所產,地肺鳳凰穀、蓋山仙竹實、南田玉膏米……”


    “等等等……這裏麵煮的是福地所產的靈穀?”知夏有些糊塗了!


    “非但是福地所產,而且玉泉山福地那三十傾靈田,以三十六口水氣輕、靈、滋、養、生、淨、冷、暖,各有不同的靈泉澆灌,每年埋入數千方靈玉,甚至以一件法寶常年鎮壓,激發雷霆精氣滋養,更有金陵帝都龍脈在下,才能長出的紫紋龍牙米!”


    張懷恩道:“像是王謝等等世家,縱然做到了兩千石,司馬家也是不肯給他們這等供奉的,隻有皇室親近的大臣,中梁抵柱,才有這等俸祿。”


    “能煮這種米的人,和司馬家必然關係密切。而這次派我下東南打探的,正是皇帝啊!”


    知夏半懂不懂,猶豫道:“所以,那人可以信任?”


    張懷恩遲疑片刻,猶豫道:“按理來說……應該可以。但能有紫紋龍牙米的,不是朝中帝黨的大員,就是宗師子弟。帝黨大員,最低也是三公九卿,怎麽可能會來到一艘小小樓船之中?而且聽聲音,那人十分年輕。”


    “若是宗室子弟……”張懷恩有些為難了。


    司馬家的宗室是怎麽一個鳥樣,天下人可都知道。


    “隻要不是追殺你的人,大可試探一番試試,大不了身份敗露,咱們翻身跳江,潛渡逃走!”知夏說著推開了門,錢晨伸手示意他們兩位坐下。


    張懷恩看清了錢晨的麵孔,遲疑了片刻,對著知夏緩緩搖頭,示意這人他也不認識。


    錢晨笑道:“方才我注意到,有人以上古食氣之法,餐食流氣,不染俗穀。心下好奇,正待轉頭跟兄台打個招唿,便見兩位不請自來,心下欣喜,便冒昧開口!”


    知夏老老實實道:“卻是我等無狀,打擾道友了!”


    “既然有客至,不如同享!”錢晨邀請到。


    知夏兩人麵麵相窺,不知錢晨是禮數周全,還是別有所圖,但為了繼續試探,兩人還是遲疑未能推拒。


    知夏才不會說,他聞著蒸熟的靈穀香氣,便食指大動,食氣之法更是饞蟲滋生。靈覺感應到,若是能飽食一頓,就能以水穀之精滋養營衛,化為氣血之劍,斬殺饞蟲,褪去濁根,對修為大有進益呢!


    掀開三足丹爐的蓋子,紫紋龍牙米蒸熟之後,通體純紫,軟糯晶瑩猶如一粒粒紫色的珍珠,仔細查看,珍珠之上隱隱有一條金線,水穀的清香撲麵而來,如同洗滌渾身毛孔,有洗筋伐髓之妙。


    錢晨禮數周全,先為知夏兩人各盛了一碗,隨手提起船舷上放著的一杆釣竿,一尾靈魚出水,卻是渾身碎金鱗片,兩根長須如龍的一條金鯉魚。


    錢晨笑道:“鯉魚適合做膾,就不用再動火了!”


    說罷解下一柄短刀,當場切了一盤猶如金玉的魚膾出來,取來蒜、薑、金絲橘、白梅、粟黃、青元粳米、鹽晶、蝦醬所製的金齏,用來蘸魚膾。


    張懷恩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偷偷給知夏傳音道:“此人隻怕不是來接應我們的人,但必然是一位貴人?”


    “貴人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而且眼睛都長在額頭上嗎?怎麽還會給我們做膾!”


    知夏的眼睛差點都陷進了這道金齏玉膾之中,迴答張懷恩的話都有些走神。


    此刻他對錢晨十分有好感,若非還有一絲疑慮,都快要直接動嘴大吃一通了!


    張懷恩聞言一噎,繼而道:“你說的倒也沒錯!但是這紫紋龍牙米火候恰到好處,連龍紋金線都十分清晰,要知道……煮這般珍貴的靈穀,難度絲毫不下於煉丹。而且這金齏,也是宮中秘藏。”


    “這麽好的人,出入宮廷確實可惜了!”知夏感慨道。


    錢晨示意他們自便,端起碗來吃了一口,之前司師妹送來的靈穀,錢晨都煉成辟穀丹了。


    自從築基功成後,錢晨隻在長安千秋大宴之上,隨便吃了點東西,此後的水穀都是服用辟穀丹。


    如今重食人間煙火,魚膾就飯,鮮美的讓人掉了舌頭。


    水穀精氣被胃腑緩緩消化,而並非以真氣煉化,讓他更有了一種做人的感覺。讓錢晨不禁感慨,有時候修行太滿了,卻失去了很多做人的樂趣,緩一緩,或許更能體會修行沿途的風景。


    知夏做了一個道揖,以食氣之法,吞食了眼前一碗紫紋龍牙米飯。這次的水穀之氣,通體純紫,蘊含一股純陽之意,被知夏吞入腹中後,精氣融匯營衛之氣,生生斬殺了自家食欲所化的饞蟲。


    知夏吐出一口濁氣,錢晨卻伸手蓋上了爐蓋,朝著那口濁氣一指。


    登時氣息化為一隻雙翅六足的小蟲,朝著艙門外飛去。


    張懷恩才咽下一口飯食,見此情景,便有些緊張。


    知夏卻頭朝外一瞥,手已經摸到了背上的長劍之上。


    此時,小蟲飛到了船舷外,鑽入了船舷的木板之中,登時,一道血線從木板中飛出,朝著知夏等人原來艙室鑽了進去。


    “蠱蟲!”知夏有些凝重。


    張懷恩驚恐道:“是誰?”


    知夏追了出去,看到那一條血線,先落在了被褥中。


    血線一絞,便捆著一隻渾身長著肉鱗,猶如蛤蟆的青色介蟲,躍出被褥。血線紮入那隻麒麟蠱中,隻是瞬息間,便抽幹了它的血肉。


    得了血肉精氣滋養的血線愈發兇殘,飛竄如同法器的靈光,十分迅速靈活,它在窗邊,在茶盞之下,在水壺裏,在那一碗酸臭的殘粥中,吞噬著一隻隻奇異蠱蟲。


    不一會,便長到了兒臂粗細。


    那血蟲左右各有八隻眼睛,羅列如同北鬥七星,口器數圈利齒,腮部張開有如棘刺,它張開口氣發出嘶嘶的咆哮,兩腮摩擦,發出沙沙之聲。


    那聲音過處,數十條蠱蟲爬了出來,張懷恩臉色一變,豈能想不到……一艘小小樓船,有這麽多蠱蟲暗藏,必然是追殺者找上了門。


    那些蠱蟲馴服的朝那血蟲朝拜。


    血蟲迴頭,用口器中的兩隻隱眼盯了知夏一眼,棘刺搖擺,沙沙作響。隨即駭然撲出,帶著一堆蠱蟲,潛迴了大江中。


    知夏不知為何,隱隱感覺自己靈覺居然和那血蟲有了一絲聯係。


    他能隱隱察覺到血蟲兇厲,貪婪,殘暴的意識,但奇妙的是,他又感覺這隻兇蟲,對自己又並無敵意。


    錢晨來到他身旁,笑道:“你這饞蟲養的好啊!那蠱蟲得了你褪下的一絲濁惡之根,居然就掙脫了飼主的控製,吞噬了幾隻同類,成了氣候。”


    “如今正要反噬飼主,若是給它反噬成功了……”


    “說不得真能成幾分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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