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腳下的白骨樹非常詭異,樹幹虯結,宛如幾隻骨龍盤踞。沿著龍脊,便能盤旋而上,到了分叉處,沿著一直延伸到峽穀對麵的枝幹,就能穿過峽穀上空。


    小魚攀登到了一半,突然縮了縮腦袋,嚴肅的問身後的老道:“剛剛你有沒有看見什麽東西?”


    老道正凝神查看風水,聞言道:“我一直注意著周圍,剛剛並沒有什麽異動?”


    小魚奇怪道:“那為什麽我剛才感覺脖子後麵涼颼颼的,就好像一直有人對著我的脖子後麵吹冷氣。”


    “我雖然沒有陰陽眼,但真有鬼物趴在你後麵,我也決不至於察覺不出來。而且,你有沒有看出來,這株白骨樹的風水形勢很古怪!”老道岔開話題道。


    “這裏應該是六處風水寶地之一……”小魚若有所思:“但風水寶地,上接日月星辰天靈之氣,下承地氣勃發,所在之處往往有所痕跡!”


    老道點頭道:“乘風聚氣,風生水起,故……名為風水寶地。”


    “但你看這個地方……”


    小魚低頭一看,身後的懸崖邊緣猶如剃刀,陰沉昏暗,帶著一股淩厲之氣,下方的峽穀也枝腳淩亂,帶煞帶兇,根本無法給人踏實敦厚的山相。


    白骨樹矗立懸崖邊,給人一種岌岌可危的感覺。


    “這裏的地勢是懸崖之勢,高而險峻,懸崖有一半空懸,地氣龍脈以厚重沉渾為上!這裏根本藏不住地氣。而且此地陰風唿嘯,風急如鬼嘯,什麽天靈之氣都存不住,至於水脈,那條血河看上去就極為兇惡,連老師都不敢帶我們渡河。”


    小魚雖然在陰陽望氣之術上,是個半吊子,卻也看出來此地的風水極差。


    “那為何這裏能與陰陽潭、金山蓮池、釣蟾地這些寶地同列?埋葬一位地仙?”老道疑惑道,他似乎在問小魚,又似乎再問自己。


    走在前方的錢晨幽幽道:“也許是這位地仙身份特殊?”


    老道此時一點靈光閃過:“鬼王,鬼王!是了,這裏葬的不是屍,而是魂……”老道赫然抬頭,看向那些掛在樹梢,於陰風中飛舞的人皮。


    人皮上,畫滿了暗紅古樸的朱砂符咒。


    它們在天上飄蕩,迎風獵獵,宛如在揮舞四肢,這時老道發現了一件讓他毛骨悚然的事情——他們走了那麽遠,已經快到峽穀正上空,但那四麵八方的人皮,始終是麵向他們的。


    就好像他們一直在注視著自己一行人一樣。


    “這不是一座墳!”老道忍不住警告小魚等人道:“這是一處祭壇!”


    他轉頭去看身後的懸崖,果然那懸崖險峻,卻猶如一處高聳的祭台,祭台的最高處便是那一株白骨樹。


    “那座懸崖就是祭台,這一株白骨樹是祭壇,是‘社’樹。”


    “祭壇?不是說這裏葬著一位地仙嗎?”小魚懵懂道


    老道心驚膽戰:“地仙……有屍體下葬的,才叫地仙。鬼王乃是死後的魂魄所化,哪有鬼王修地仙的道理?除非……“


    小魚看到老道這般謹慎,也不禁壓低了聲音:“除非什麽?”


    “除非那位鬼王已經修成了鬼神,有了法體,這裏葬的是它的金身。鬼王金身等同佛骨。此地葬下一位死去的神,以地氣是無法將金身煉成地仙的。”


    “這樣的地仙之軀,等於同時走在神道和神道之上,修得是地上神仙。”


    “白骨龍樹便是那位鬼王的棺槨,它以樹為靈柩,將金身葬在了數中,那些人皮……”老道打了一個寒戰:“它們都是祭品。上古天子下葬,有部署自願陪祭;中古諸侯以人為俑,將自己的敵人,下屬煉成人俑;到了如今,就算是世家也隻能以草人、芻狗,皇帝以俑陪葬,普通百姓,隻能燒紙人!”


    “而這位鬼王,用的是厲鬼的人皮!”


    “這些鬼兇厲至極。人陪葬用人俑,鬼陪祭才用惡鬼。這些惡鬼的兇厲,怨氣,修為,乃至兇性都被封印在鬼皮之中。這裏的人皮數以千計,得有多少惡鬼被扒了皮?真是讓鬼看了都要嚇破膽!”


    “莫非這裏葬的是海外黑山鬼國,陰山鬼國的鬼王?”


    小魚轉頭望了一眼那樹上飄蕩的‘人皮’,顫聲道:“你是說,這些人皮,是從惡鬼身上扒下來的?”


    雷禺等人在不遠處也聽到了這句話,他登時轉過頭去,查看距離他最近的人皮,那人皮隨風飄舞,皮質灰白帶著皺褶,通體沒有一絲毛孔,本質更是並非血肉。


    確實帶有一絲鬼氣。


    雷禺一直以為這些人皮被人以魔法祭煉過,但卻沒有想到,這人皮並非自活人身上剝下。


    在這些修士眼中,凡人猶如螻蟻一般,若是他們需要,也能製造幾千張人皮掛在樹上。就算有所顧忌,也隻是怕這些人皮都來自闖入此地的修士身上。


    但誰也不會想到,這些人皮真實的來曆,竟然如此可怕。


    人鬼疏途,人皮已經是魔道邪物,鬼皮更是一種禁忌。


    在世家,乃至散修之中,都有一種說法廣為流傳——傳說披上鬼皮,便能騙過生死命數,以鬼的陰壽,代替陽壽。隻要不斷的換皮,就能以鬼的身份得享長生。


    但這個傳說流傳了那麽久,依舊沒有幾人見過真正的鬼皮,無法驗證。


    本質無形的鬼,如何能扒下它的皮?


    就連陶侃也被這個發現震撼,悄悄看向了青牛,青牛搖著大腦袋,低聲道:“這些鬼皮看刀口,並非月魔所畫,不算魔道禁忌。但也應該來自地獄,出自刑法之神手中……”


    “唯有陰司之神,以酷刑懲治惡鬼,才通曉這扒皮之刑。隻有十八層地獄的種種刑法,才能加於鬼身,唯有審判陰陽之神,方才懂得這些手法。”


    老道小聲道:“方才路上,我看到三個山頭形勢秀麗,一個坐落甲醜位,山形柔順,青氣勃發,形如臥牛。一個位於己未位,山勢秀麗,雖然矮小地氣卻厚重,看上去像一隻掛角黃羊。最後一個位於辛亥,山形肥大,猶如倉庫。”


    “本來還奇怪,這三座小山形勢都極妙,乃是牛眠地,三陽穴和天蓬位,各主福祿壽。牛眠地福澤綿長,三陽穴可延陰壽,天蓬位天祿不絕。”


    看著一眾散修半懂不懂,老道便解釋道:“簡單來說,先人葬在牛眠地,後人福緣便高,憑空多出一股氣運。葬在三陽穴,墓主陰壽綿長,後人陽壽也會多出許多。葬在天蓬位,天祿便是資質,後人修行更快!”


    福緣,壽命和資質!


    所有人眼中登時發出了幽幽的青光,甚至有人已經準備迴頭,將自己葬在那三座山頭裏麵。


    就連馬老黑都忍不住上前偷偷問道:“先生所說,可是真的?”


    老道不滿道:“我從不虛言騙人!”


    馬老黑一拍大腿,遺憾道:“先生為什麽不偷偷告訴我,我這隨身所帶的大半身家,都願意獻予先生。現在可以悄悄告訴我,那三座風水寶地的所在……”


    錢晨詫異道:“你壽元還有至少一甲子,這是……要葬?”


    馬老黑歎息道:“今生大道無望,何不給子孫搏一個前程?我幼子資質不錯,可惜福薄,若是我葬入牛眠地中,他也許能有結丹之望吧!”


    馬老黑指了指旁邊的散修,苦笑道:“莫說是我,你看看,有多少人心動了!我等散修出頭無望,葬入風水寶地,為子孫留下一份祖蔭,也是一條出路啊!”


    陶侃踮起腳尖往身後望去,發現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山勢果然是牛眠地的特征。他施展望氣之術,入定許久,果然看到前方三道青、黃、金氣騰空而起。


    雷禺不知什麽時候也來到了他的身邊,貌似無意道:“聽聞陶家主,昔年也曾尋到過一片牛眠地。對風水之術想必更為精通,不知可曾看出一二奧妙?”


    陶侃神色複雜,歎息道:“真的是牛眠地!”


    陶侃不住搖頭道:“論風水之術,我遠不如那老道,他路上就看出了三大寶地,我從寶山身邊過,都不自知。有何麵目自稱精通風水啊?”


    “真的是牛眠地?”雷禺轉頭看向那隻青牛,他知道陶侃年少時的那個故事,陶侃放牛時,牛臥下而眠,經由高人點化,方才揭露這麽一處風水寶地。


    他當然也知道,這傳說頗有失實之處,這隻青牛本就是陶家豢養的靈獸,天生便有尋氣之能,陶侃放牧靈獸,自然也不需要其他人指點。但為何這次經過時,青牛不倒臥而眠?


    陶侃也迴頭看了一眼青牛。


    青牛拿著耳朵當扇子,驅趕身周讓它不舒服的那股氣息,看到陶侃看它,翻了一個碩大的白眼,傳音道:“陶小子,你這是要拿我當祭品啊!”


    陶侃連忙下拜道:“靈尊為何如此說,靈尊乃是長輩,我豈敢對靈尊不敬!”


    那邊老道也對馬老黑搖頭道:“若是之前,我還敢為你點穴,但如今知道了成龍樹之密,我可不能害你啊!”


    他一指那個方向道:“風水寶地極為霸道,一處龍穴,寶穴,定然會奪去形勢之內所有靈機,剩下的都是平平無奇之地。你可聽聞一池容得兩龍的?”


    馬老黑微微一怔,道:“道長是說?”


    老道對著抱錢晨拳苦笑道:“老師在前,弟子賣弄了!方才老師於樹下燃香,手法乃是祭祀之法,我本以為老師祭的是這株詭異的白骨巨樹,又聽聞此地乃是六處風水奇穴之一。但不遠之處,卻有三座形勢極佳的寶穴,這便讓我不解!”


    “後來,老師提示了我一點,此地主人身份不同尋常。聯係老師燃香祭祀的手法,我才恍然,老師祭祀的並非這棵樹,而是樹中的鬼王金身。”


    “此地乃是一處奇穴——成龍之地!”


    “懸崖如祭台,骨樹便是祭壇,無數鬼皮陪葬,祭台前萬千僵屍朝拜,最重要的,還是那三個祭品……此穴以白骨為槨,祭煉如龍,迴首吞噬祭台下的三牲!”


    “那甲醜牛眠地,己未三陽穴,辛亥天蓬位,正是青牛,黃羊、金豬,是為祭祀此地的三牲……牛、羊、豕、三牲全備為太牢。那就是獻給這一株成龍骨樹的祭品,其中生機靈氣,盡數供奉給了那鬼王金身。”


    “所以此地的地氣詭異,因為真正的地氣生機藏於三處靈穴之中,以祭祀之法,供養給了鬼王!”


    “布置此地的高人,生生造出了一處風水寶地,他察覺了不遠處三座靈穴,知曉那靈穴地氣分化之後,靈效遠不如三穴合一,而且尋常地氣,也不適合埋葬鬼神!”


    “所以,便在這峽穀之上,開辟祭台,以千萬白骨為槨,設下如龍骨樹,祭社之台。然後以人皮為陪葬,僵屍為朝拜,布下萬千屍鬼朝拜的大局。最後以樹為龍,設下太牢祭龍大局,盡奪三處靈穴的地氣,創出了成龍樹的大局!”


    老道渾身顫抖,眼中流露出對那位布局者的五體投地的欽佩,讚歎道:“這是何等手段,逆天改命?不,這是盜天之機……天有五賊,見之者昌。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是聖人盜天地造化的手段!”


    說到這裏,錢晨臉上似笑非笑,老道才恍然道:“當然,老師能窺破此地的玄妙,風水陰陽之術的造詣,隻怕已經不遜於那人!”


    青牛翻了一個白眼道:“拍馬屁……不過那人太狠了!初看之時,真是嚇死牛了……我要往那兒一躺,就是把自己當成祭品了!”


    馬老黑失望道:“所以……這三處寶地,都廢了嗎?”


    “不但廢了,而且兇險之極。”老道警告道:‘葬在那裏,就等於把自己獻祭成了祭品,祭給了鬼王。下場如何,全看那位鬼王如何為之了。”


    “但現在看來……“老道轉頭看向空中數千飛舞的鬼皮,歎息道:“那位鬼王,隻怕性情……”他暗暗咂舌,不敢再說。


    “白骨為槨,青銅為棺!”錢晨踩了踩腳下的白骨樹,笑道:“你們可想見一見白骨之下的青銅神樹。”


    老道渾身一顫,連忙推拒道:“不敢,不敢!”


    小魚用陰陽眼就看了一眼,白骨龍樹高處一個裂開的樹洞,仿佛看到了某種恐怖至極的東西,露出極為驚駭的表情,他對錢晨瘋狂的搖頭。


    錢晨冷冷一笑,徑直往前:“那還不快跟上?”


    “跟上!”老道囑咐大個。


    有散修在身後哀求道:“求道友指點一處風水寶地!”


    老道停住腳步,搖頭道:“道友尚且年輕,又是何必?”


    那位散修哀歎道:“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陰德五讀書。為後人積累的福蔭,不過這五種手段。我等散修命格淺薄,後人氣運也不過平平,沒有積累陰德,也無家傳本經,繼承道脈氣運,隻能靠這風水積累底蘊。”


    “此地雖然兇險,但風水寶地無數,這才是最大的好處。”


    “在下築基中品,通法所修的法術也沒什麽根基,前路已盡,為後人計,隻能過如此。”他摘下腰間的乾坤袋,奉給老道,道:“我也知道這點資財,遠遠不足請道友定穴,但我願許諾,在陰土為道友積修九百陰德,請道友出手為我定穴!”


    老道轉頭請示錢晨,看到的隻有錢晨走遠了的背影。


    有聲音渺渺傳來:“三百即可!”


    老道微微躬身,拜過錢晨的背影,迴頭道:“為我積修三百陰德!”那散修大喜,接過老道遞給他的玉符,隨即轉身,頭也不迴的往白骨屍地而去了!


    一行人繼續往前,已經到了峽穀的正上空,前方乃是一片昏黃,混混沌沌,就連錢晨的背影都難以窺見。到了此處,才聽到錢晨留言道:“前方便是九幽陰風,混雜著地陰煞氣,極是兇險,被陰風吹拂,本就容易損傷真氣,神魂虛弱。若是再被煞氣沾染,血肉登時化去。''


    “這樹上的人皮,就有你的一份了!”


    “我已祭祀鬼王,行走青銅神樹之上,陰風難以傷及爾等神魂,隻需小心其中混雜的煞氣,不難通過。”


    “你們好自為之!”


    小魚三人讀罷流言,知道這是錢晨對他們三人的一個考驗,錢晨這次不帶任何人,便說明,這次的考驗,再無法依靠其他人痛過。


    小魚當先而行……


    九幽陰風之中,不僅僅有魔穴,陰、死、絕、毒等九幽之氣,每一種都有損害真氣,蒙蔽神智,動搖心神,迷魂毒倒等等兇險,混雜在其中的地陰煞氣更是兇險。


    罡煞之氣,乃是極為珍貴的異種元氣,也隻有這深藏地底的地竅,才有如此多的煞氣散發。


    但這些煞氣混雜在陰風中,殺傷力驚人,好比陰風中夾雜著無數道七煞幡刷出的煞氣。稍微沾染,就等同於七煞幡全力一擊。


    這道陰風中,最多的是一種名為無間風煞的地煞之氣。


    邁入身處九幽陰風之中,眾人的耳邊,似乎傳來千萬人的低語,是詛咒,是囈語,是哀嚎,是咒罵。這些噪雜的聲音不僅僅迴蕩在他們耳邊,甚至在他們眼前,化作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幻象。


    更有一股陰冷之氣,消磨他們的陽火,一股魔毒之氣,叫他們精氣神同時衰弱,隻消片刻,這九幽陰風就足以讓他們五感盡失,陷入瘋狂。


    讓他們心魔泛起,亦或引得陰風中的魔頭附身,狂性大發襲擊其他人!


    而這時候,腳下的白骨樹傳來一股微弱的暖流,驅散了這些妄念,讓他們了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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