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母。


    隻看嬴成蟜局促中略帶無奈的模樣,韓夫人就知道嬴成蟜這是已經把她的話聽進去了。


    韓夫人便也不再多言,而是順著嬴成蟜的問題答道:“薇兒的族人大多豪爽灑脫、仗義憨直,且大多都對蟜兒頗為敬重,蟜兒隻需時常與其宴飲便可收其心。”


    “雖無人身懷大才,但卻都有些能力,可於中基層聽用,亦可用於需要忠直之士的要事之中。”


    應姬薇之召而來的族人基本都是燕國王室子弟,出身王室的他們全都識文斷字、飽讀典籍、身強體壯,但卻無一人能被韓夫人評為大才。


    因為韓夫人眼中的大才,對標的是韓非、呂不韋、張讓這種級別的賢才,至少也要是韓倉、趙高、淳於越等極精善於某一個領域的專業人才。


    當然,韓夫人口中的中基層也不是鄉裏,而是郡縣!


    嬴成蟜追問道:“其中善弓馬、善軍略且忠正仗義之人有幾何?”


    “待到再戰之際,兒欲率這些人一同出征,即便令其大半戰死沙場亦當培植出一名身居大夫以上爵位之人。”


    “如此,便可以此人為馬骨,召更多燕國百姓為我大秦所用。”


    韓夫人從案幾上拿起一疊縫合成冊的長安紙推給嬴成蟜,解釋道:“冊中有名者,乃是吾以為可為蟜兒所用者。”


    “誰人可用卻不可信,誰人可用亦可信,以及所有人的心性、專擅、才幹並施恩威之策皆記於卷中。”


    “然,吾隻能觀其心性,其於軍略、殺伐一道的能力究竟如何,還當由蟜兒定奪。”


    嬴成蟜趕忙雙手接過冊子,開心的說:“謝謝母妃!”


    “有母妃為兒擇才,兒心安矣!”


    韓夫人開懷的笑道:“天下誰人不知吾兒有慧眼?”


    “蘇角、英布、蕭何、劉季等諸多昔日鄙薄之人,皆是被吾兒挖掘拔擢,而今大放光彩!”


    “吾亦不過是為蟜兒略減操勞而已。”


    說話間,韓夫人又遞出了一張紙:“至於這一張,則是靈兒族中可用之人。”


    嬴成蟜接過紙,早有所料的嘖聲道:“果然隻有一張。”


    韓夫人點頭道:“準確的說,隻有三十一人。”


    “且這三十一人皆不可信。”


    “不過世上雖有不可收其心之人,卻無有不可用之人,隻是講究方式方法而已。”


    “凡是願往長安君府者,皆有所求、所懼、所憂、所好,相較於常人更易於駕馭。”


    “若是蟜兒恩威得當,卻皆可用也!”


    嬴成蟜趕忙追問:“敢請母妃教!”


    韓夫人手持毛筆,在一張空白的長安紙上寫下一個名字:


    【田假】


    落墨後,韓夫人繼續說道:“齊襄王之子、齊王建之弟田假,此人血脈極尊,有資格承襲齊王之位。”


    “田假並非是應靈兒之召而入長安君府,而是在齊王建發兵攻秦的第一時間便往靈兒母妃宮中哀聲懇求,又攜重金厚禮並所有家眷一同登門求見。”


    “吾接見此人後,以為此人性怯懦、無主見、貪利懼死、無膽迎難,更是畏威而不懷德之輩。”


    “吾不過是一介婦道人家,無能收此人心,便留待吾兒迴府再處置此人。”


    “蟜兒若是施以重恩重威先懾其魄,便可令此人莫敢不從。”


    “當然,若是有朝一日蟜兒勢弱,此人頃刻即反!”


    身為原曆史上的齊王假,田假因其身份備受故齊百姓推崇。


    但這位齊王假登基之後的大半時間卻都在逃亡、被廢、再立、逃亡之間輪轉。


    至於硬仗?那是一場都沒打過的。


    他是否胸懷大誌無人知曉,但嬴成蟜卻很清楚他既沒有成大事的能力,也沒有成大事的膽量。


    韓夫人的分析,鞭辟入裏!


    嬴成蟜看著紙麵上的名字,沉聲道:“他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韓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既然蟜兒有信心懾服田假,那麽田角、田間、田衝、田苑等十人便亦可為蟜兒所用。”


    “這十人皆為故齊王室子弟,性格各異,田角對吾頗有不滿,田間對吾極盡恭謙,田衝四處勾連府中門客,田苑……”


    “然,吾以為,這十人卻都對外氏多有鄙薄,隻願對族人交心,更因田假的身份而無論田假才能如何都願以田假為首。”


    “吾兒挾田假,便可令這十人盡皆為吾兒所用!”


    都是千年的狐狸,韓夫人哪能分不清真情假意?


    即便是沒有嬴成蟜從旁提醒,韓夫人也能看得出田間等人腹中的野心!


    嬴成蟜思慮間問道:“若是兒遣田假率田角等人迴返故齊地,代兒管控臨淄,母妃以為此策可成否?”


    韓夫人頓時皺起了眉頭,思慮片刻後沉聲道:“此策有利有弊。”


    “其利,在於可用田假挾故齊百姓之心,以最快的速度穩固臨淄城,進而穩固故齊地,蟜兒亦可由此而得故齊之民心。”


    “其弊,在於田假一旦遠離吾兒便可能變心,且故齊百姓或會因田假而由散化聚……”


    韓夫人突然一頓,麵露笑容道:“於蟜兒而言,這弊亦是利也!”


    嬴成蟜輕笑頷首:“知兒者,母妃也!”


    “兒已勸諫大兄,將故齊田氏盡數遷入關中地。”


    “大兄亦允兒再入故齊地操持分科舉士之事。”


    “彼時,兒欲率田假等人入齊,且對其極盡禮遇,以顯兒對田假的信重,並許其縣丞之位。”


    “若如此,田假將不隻是故齊王室、故齊田氏留待故齊地唯一的直係後裔,更還頗有權勢。”


    “若是田假願為兒所用,兒便可用田假治齊,以最快的速度恢複臨淄秩序。”


    “若是田假懷有野心,兒便可抓著田假將有心作亂者連根拔起!”


    嬴成蟜笑著說出了殘忍的話語。


    一切計策都沒有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來的更徹底。


    時至今日仍未能大規模鏟除故齊地的反秦力量始終是嬴成蟜的一塊心病。


    而田假就是嬴成蟜投向故齊地的一枚香餌。


    若是故齊百姓真的聚攏在田假身邊,甚至是推舉田假為新任齊王、起兵反秦,那嬴成蟜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可是嬴成蟜親自走訪了幾乎所有故齊王室子弟都沒能實現的大喜事!


    為了重賞故齊百姓此功,嬴成蟜必會令麾下將士把劍磨快,不讓故齊百姓多遭痛苦。


    韓夫人了然頷首道:“吾會盡快為蟜兒挑選出可以赴臨淄聽用之人,亦會好生安撫靈兒。”


    “但田假當由蟜兒自行懾服。”


    嬴成蟜搖了搖頭:“田假自當由兒去遊說,靈兒亦當由兒去安撫。”


    韓夫人輕笑:“汝倒是個會心疼人的。”


    嬴成蟜淡聲道:“靈兒向來淡薄,但靈兒終究曾是王室公主,鬥爭之道她不會一無所知。”


    “兒需要知道靈兒終究是真的不爭還是以不爭為爭,更當知靈兒心中是否以長安君府的利益為第一要務。”


    嬴成蟜願意善待媯靈、照顧她、保護她,給予她遠超小星身份的待遇,也完全能接受媯靈為她自己、她的母族、她的弟弟舅舅侄兒們爭取利益。


    嬴成蟜甚至在主動為媯靈提供培植母族勢力的舞台和機會。


    但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媯靈必須以長安君府的利益為首!


    這並不溫情,但對於身在權力鬥爭旋渦中的人們而言,溫情本就是奢侈品。


    媯靈身為故齊王室公主,這理應是她從小就該明白的根本原則。


    昔宣太後權勢滔天、華陽太後恩寵無雙,兩宮太後都大肆提拔母族子弟入秦為官,但即便如此,兩宮太後卻都依舊以大秦利益為先,宣太後掌權之後最先拿來開刀的,恰恰是她的母國楚國,這正是因為兩宮太後都很清楚她們應該以哪一方的利益為重。


    若是在這最基本的原則問題上都會猶豫、混淆。


    那麽一切恩寵皆當休!


    韓夫人的笑容中多了幾分欣慰:“善。”


    “吾以為,靈兒不會辜負蟜兒所望。”


    嬴成蟜緩緩頷首道:“希望如此。”


    韓夫人對她看女子的眼光很有信心,輕鬆的轉向了下一個話題:“近段時間大王有意令大秦男子皆書年,而非再隻於身高達標之後再簿籍。”


    “此策若能成,則大王對地方的掌握必將更甚。”


    “是故,朝中對此的爭論頗為激烈。”


    近段時間的朝中大事、勢力傾軋被韓夫人逐一道出。


    嬴政、華陽太後以及呂不韋等關鍵人物的異常、變化和舉措被韓夫人加以介紹。


    近半年間長安君府的變化、各食邑的發展、有功有過可賞當罰者、欲拜入長安君府門下且確有才華者也被韓夫人一一提起。


    有賴於韓夫人早做準備、提煉精幹的言語,韓夫人隻用了短短四個時辰便將近段時間後方的變化做了簡述。


    但嬴成蟜卻用了足足六個時辰才終於連問帶想的理順了各方關竅所在,再與韓夫人定下了接下來一段時間長安君府的整體戰略,明白了他應該在什麽時候向哪一方勢力帶頭衝鋒。


    而後也不管天還沒黑,不眠不休忙碌了足足二十個時辰的嬴師傅直衝臥房,倒頭就睡。


    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


    直至天色再亮,嬴成蟜才終於悠悠轉醒。


    下意識的偏轉腦袋,嬴成蟜便見一張美麗的近乎於妖嬈的俏臉正在門縫外癡癡的看著他。


    嬴成蟜也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溫聲招唿:“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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